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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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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秦修文從後衙的“退思堂”進到了縣衙大堂,只見堂內頭頂上方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明鏡高懸”,公案在其下高置,旗牌左右均列,下方筆直地站著兩列面無表情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口中高呼“威————武————”,洪亮的聲音在大堂環繞,顯得異常高大和威嚴。

秦修文不知道等會兒王、趙兩位秀才站在這裏作何感想,但是他自己是真的有被震住的。

第一次坐上縣官的官帽椅,秦修文心裏是非常忐忑的,只是好在多年的摸爬滾打,別的不行,裝模作樣倒還算可以,於是他強撐著精神,不讓人看出絲毫不妥,同樣一臉嚴肅地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面,倒也看不出和往日有何區別,端地一派威儀。

驚堂木一拍,衙役再次高呼“威————武————”,有堂下靜候的小吏跑腿去傳喚王、趙兩位秀才進入府衙大堂審訊。

說是去傳喚,倒也不是馬上能進得來的。秦修文這三日有裏裏外外看過這個府衙,此時的府衙並不是大家所以為的門外就是大街,知縣當堂審理,原告被告就在外面等候,甚至還有老百姓可以圍觀。實際上,此時的縣衙是封閉起來的,王、趙兩人只能等在譙樓處,收到傳喚後,繞過影壁,再走過儀門,接著繼續通過一座長長的臨水小橋,然後才能到達縣衙大堂。

若是普通百姓,光從這些路走來,恐怕都已經兩股戰戰,訥訥不敢言語了。

好在王、趙兩人都是秀才身份,也算是見過點市面,而且因為都有功名,可以見官不跪拜,所以等他們進入大堂行了學生之禮後,倒也都還算鎮定。

在他們兩人來之前,秦修文正好有時間再次看了一遍訴訟的狀紙,這件事是王秀才要告趙秀才調戲民女、並且受到他阻止後,不僅不聽勸告,反而出言不遜,兩人因此大打出手,王秀才稱自己被趙秀才所傷,需要他來主持公道。

狀紙寫的洋洋灑灑,秦修文看下來就是這麽回事。

再細觀王、趙二人,王秀才身上的衣服明顯有些落魄,一身淡青色棉質長衫洗的有些發白,戴著文人網巾將頭發包裹於其中,網巾圈兒看其成色應該是銅質,實在算是貧寒,畢竟稍有些頭臉的文人雅士都愛用玉石裝點,實在買不起玉石,那麽金銀也可,用銅做網巾圈兒,已是最末層。

不過盡管衣著樸素,但是因為年少,看著應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眉眼桀驁,除了臉上有些擦傷,倒也看不出有什麽怯懦之態,反而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心高氣傲的,不好惹!

再看那位趙秀才,年紀就要大一些了,應該是有二十四五了,長相平平,身子骨是典型的文弱書生的樣子,不過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卻是不凡,秦修文眼力好,看出了那是玄色的焦布。

可別聽著名字感覺不值錢,焦布也稱蕉布,是用芭蕉的植物莖絲混紡蠶絲做成線再紡織成布匹,期間的繁瑣步驟和所耗人力難以想象,一度是作為貢品進貢到皇室的。再加上這種布匹夏日穿異常涼爽不悶熱,穿上後姿態又非常風雅,十分受文人雅士追捧,一匹布賣出幾十兩的高價也算平常。

趙秀才名喚趙啟鳴,雖然此刻秦修文不便過多用腦去翻找原身的記憶,但是這個名字很熟悉,加上對方有秀才功名,說話口音又是本地口音,那就說明此人必是新鄉縣本地人;而那王秀才名喚王義流,對這個名字秦修文全然陌生,應當不是自己治下之人。

所以明明看訴訟的狀紙言之鑿鑿,王秀才也應該是站理的一方,可是到了堂前,卻是趙秀才表現的更加倨傲、咄咄逼人,絲毫不見其有任何心虛擔憂之色——這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啊!

趙秀才有錢又有勢,年紀輕輕得了秀才功名,前途一片大好,如何能怕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窮酸秀才?

所以待得承發房書吏說明了案情經過後,秦修文肅著臉詢問趙秀才:“趙秀才,王秀才告你調戲良家婦女、尋釁滋事一案,你可有何辯駁?”

趙秀才對著秦修文行了一禮,心下卻是酸的很:這秦縣令比他還要小幾歲,倒是命不錯,早早就中了進士,如今都已經官居七品了,自己不知道何時才能撈到一個官來做做?不過心裏如何想,面上倒是不顯,依舊恭敬道:“學生自然是不認可這份訴狀的,麗娘賣身葬父,孝感動天,學生憐她一片孝女之心,準備出銀兩替她安葬父親,有何不可?偏偏這位王秀才不知道操著哪門子閑心,跳出來對我指手畫腳,還將學生的銀子踩在腳下,端是好大的威風!學生沒有告他,他倒反過來咬學生一口,還請大人為學生做主!”

趙秀才一口一個“學生”,若是在秦修文的監考下,通過縣試,倒是可以套近乎稱一句“座師”,但其實他早個幾年就有了秀才功名,並不是秦修文在新鄉縣擔任父母官時獲得的功名,故而兩人其實根本算不上有師徒名分。

不過秦修文也沒糾正,只是將目光又放在了王秀才身上。

王秀才顯然被趙秀才的厚顏無恥給震到了,目光如電,狠狠瞪了王秀才一眼,才對著秦修文道:“大人容稟,此人浪言淫語輕薄對方,對方不從還要言語脅迫調戲,我挺身而出,力勸對方,未曾想此人還出言不遜,甚至對我大打出手!敢問大人,這樣的人置《大明律》於何地?置聖人教訓於何地?還請大人秉公執法、還那女子一個清白,也還世人一個公道!”

事情的是非曲直秦修文其實已經心中有了點腹稿,那位趙秀才固然油滑可惡,可是王秀才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聽聽他說的字字句句,若是他處置的稍有偏頗,是不是就要給他扣下“不秉公執法”、“愧對世人”的一個大帽子?

而且這個小子別看年紀小,心思也狠辣,“置《大明律》於何地”也就罷了,按照律法,那位麗娘目前也沒有因為王秀才說的調戲尋死覓活,活的好好的,並沒有什麽不妥,其家人也沒有來告,按照之前的案例來判,趙秀才頂多就是罰沒銀兩再加上杖刑。而“置聖人教訓於何地?”就嚴重了,這意思是要扒了趙秀才的秀才功名,永不錄用!

此言一出,趙啟鳴也不是傻子,頓時就急了,顧不得是在堂下,對著王秀才就破口大罵道:“無恥小兒,血口噴人!我明明是救人於水火,你卻如此汙蔑於我!大人,還請傳召麗娘,為學生洗清冤屈!治此人誣告和大不敬之罪!”

王秀才聞言冷笑一聲,也對著秦修文拱手道:“大人,小民覆議,請傳召該女子,治此人調戲良家婦女之罪!”

秦修文眼看著兩人又要掐起來了,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看來古代文人之間吵起來,也和菜市場大媽沒啥區別,一個比一個聲音大,還一個比一個會扣罪名!

從沒做過“法官”這項工作的秦修文此刻腦袋也是“嗡嗡”的,只能強打起精神來應對。

畢竟是自己經手的第一個案件,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要好好處理,秦修文已經意識到了當官是個高危職業,也因為原身貪汙了那麽多的銀兩非常惴惴不安了,再多搞幾個冤假錯案,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麽?

所以秦修文一直都在對兩人觀其言、察其行,自己在腦海裏快速地進行分析,努力將事情的真實情況厘清。

當然,那位“麗娘”也是重要人證之一,此時也候在堂外,等候傳喚,秦修文再次拍了一下驚堂木,眼神犀利地掃視過兩人,見兩人都沒了聲音,才緩緩開口道:“傳喚崔氏。”

王秀才到底年紀小,情緒還不能控制的很好,聽到秦修文說要傳喚崔氏,頓時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自覺已經穩操勝券。

畢竟這事他是親眼目睹、親耳所聞,趙秀才,呵呵,不,趙啟鳴,等會兒你就是個白身了——你就等死吧你!

王義流眸中閃過了一絲暢快之意。

而趙啟鳴見狀,心思電轉,臉色變來變去,最終還是沈著臉,一言不發,只是有些發白的嘴唇顯露出了他此時的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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