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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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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梁軍的營帳如同棋子, 密密麻麻落滿棋盤,坐落在綿綿不絕的河水畔。

帝王的營帳被安排在主營的側後方,無論內外都十分低調和普通營帳並無不同。

營帳帳門緊緊閉合, 守在外面的軍士出自禁軍, 不會洩露從帳內傳出來的只言片語。

“什麽!談判!我不同意。”護國公猛地站起身,臉上五官幾乎糾結在一次, “才奪回玄荼城,兩軍初次交鋒,連熱身都不算,此時談判求和, 我大梁成什麽了?”

虞策之坐在主位, 柔順濃密的墨發瀑布一樣披散下來,鋪在身後,尾尖還沾染著幾分濕意。

軍醫跪在虞策之身側,小心翼翼處理虞策之手掌上幾乎深入骨髓的傷口。

虞策之見護國公反應激烈,像是早就料到一樣, 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道:“南境不再是江齊巒當家, 大梁也不是求和, 而是談判,如果能不動幹戈就平息此事,對大梁百姓有益無害。”

“那也不行,戰事已起, 主動談判定然會損大梁和陛下的威嚴,此舉不可為, 陛下想化幹戈為玉帛也至少要我等再拿下一城。”護國公說。

“朕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和你商量。”虞策之向椅背靠著, 語氣冷沈。

“陛下!”護國公氣得眉毛豎起,繞著自己的位置走了兩步,氣不過卻又不敢和虞策之硬碰硬,便看向一旁的崔溟,尋求外援,“崔將軍,依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

崔溟下意識一抖,小心翼翼瞥了眼上首神色冷沈,一看便不可忤逆的皇帝,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顯然正在氣頭上的天子國舅。

崔溟:“……”

崔溟縮了縮肩膀,小聲道:“國公,我還受著傷,不便參與。”

“你是肩膀受傷,又不是腦子受傷,也不是嘴受傷,怎麽,還沒混出名堂便學起朝中裝傻充楞那套風氣了?”護國公橫眉冷道。

崔溟:“……”

崔溟只覺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皇帝和護國公的雙雙註視下,只得小聲道:“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收覆南境,百姓免受戰亂之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的問題是談判也不一定能收覆南境,探子遞來情報,南境新上任的掌權者正是那日出城迎戰的女人,那日崔將軍你也看見了,她出手狠辣,根本不留情面,這樣的人,未必會比江齊巒好對付。”

崔溟遲疑:“不會吧,好歹是……比起江齊巒,那位定然是向著大梁的。”

護國公痛心疾首,“戰局是攀關系就能左右的嗎?難道你也鬼迷心竅了不成!”

崔溟忍了一下,沒忍住,“……什麽叫也啊。”

上首的虞策之瞇了瞇眼睛,表情微冷,“國公,莫要失了分寸。”

護國公咬牙,若非虞策之是皇帝,天子威嚴不可侵犯,否則他此時真想沖虞策之翻個白眼,拿個鏡子讓虞策之看看自己那副不值錢的樣子。

一年過去還籠絡不了那女人的心,現在人家另起門戶,他倒是好,上趕著貼上去,安危尊嚴全然不要,哪裏還有皇帝的樣子。

還有皇帝那個手,他都不想說!

護國公滿懷不忿坐回位置上,“臣失言,陛下恕罪。”

氣氛凝滯間,營帳外忽然響起守門將士洪亮的聲音,“報,南境送來一錦匣,匣中裝有叛臣霍如山的首級。”

虞策之冷硬的表情頓時舒緩許多,露出一抹清淺卻掩飾不住的喜色。

“呈進來。”

錦匣被將士放到營帳正中間,匣子打開,帳內所有人都能看見那顆駭人的頭顱。

護國公看見霍如山的首級,臉上隱忍的怒色消退許多。

身為皇帝的心腹,又是國舅,他對舒白的來歷可謂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出匣子中那顆人頭的深層含義。

此時舒白送來這顆人頭,不僅是給了大梁一個臺階,更是表明了舒白對皇帝的重視,畢竟她送來的項上人頭不是別人的,正是她前夫親父的。

總算不是皇帝一個人的倒貼了。

護國公氣稍微順了點,喝了口茶潤喉,沒再說話。

在場的天子近臣除卻護國公和崔溟,還有兩個資歷較淺的年輕將軍,這兩個將軍武藝雖不及崔溟出類拔萃,但文武兼修,也算是難得的後起之秀。

虞策之視線掃過兩人,象征性詢問,“談判一事,你們兩個以為如何。”

兩個年輕將軍對視一眼,忙不疊地說:“末將唯陛下馬首是瞻。”

護國公見狀翻了個白眼,卻沒再說什麽。

“既然如此,便勞煩舅舅準備談判事宜,遣可靠的大臣出使南境面見舒白,一切事宜無論巨細都要向朕稟報。”虞策之道。

護國公抿唇,“是。”

“事情便這樣定了,朕乏了,沒別的事情你們就跪安吧。”虞策之靠著椅背,懶懶道。

三個將軍對視一眼,起身告退。

營帳中除了虞策之和護國公,只剩下默不作聲的醫官。

虞策之見護國公沒有離開的意思,眉梢揚起,“舅舅還有事?”

四下沒有外人,護國公深吸一口氣,問:“陛下昨晚去哪了,臣讓宋祁跟著陛下,不成想陛下一夜未歸,眼下局勢混亂,為安危考慮,陛下不可離營太久。”

“朕有分寸,舅舅不必擔心。”虞策之淡聲說。

護國公目光落在虞策之頸肩還沒有消退的紅痕上,自覺沒眼看,沈著面色道:“在自己的營帳裏便罷了,出帳的時候,煩請陛下把衣服穿嚴實了。”

虞策之挑了眉,沒說話。

“為表公平,談判開始之前,請陛下莫要再和那女人見面。”護國公語氣匆匆,生怕虞策之反駁自己,站起身,生硬地拱手躬身,“臣告退。”

帳門打開又匆匆閉合。

虞策之面色微沈,輕嗤一聲後看向身邊瑟瑟發抖的醫官,“怕什麽,把東西取下來別扔,朕要留著。”

“……是。”

/

五日轉瞬即逝。

在虞策之的催促下,負責談判的使者坐著馬車進入南境郡。

作為開戰以來雙方的第一次談判,無論南境那些被江齊巒拉上賊船的守將文官內心有多希望戰事平息,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在氣勢上輸人一等。

舒白沒有出席這次談判。

第一次談判不可能會成功,雙方都打著試探的心思,去也無用,更重要的是,作為南境當下的掌權者,一個普通的談判使者還不值得她出面。

負責和使者接洽的是陸逢年和蕭挽,雙方早有約定,和談判無關的人員不能旁聽。

偌大的室內只有三人。

蕭挽坐在主位,陸逢年則坐於她的左手,使者坐在她右手。

“二位閣下既然能代表舒大人,在下便開門見山,此次招安,陛下願意再度接納南境上下,不動兵戈,南境仍然是大梁屬地,百姓仍然是大梁臣民,一切如舊。”

在舒白的要求下,蕭挽少見地換回女裝,朱釵羅裙襯得她光彩熠熠,當然,前提是要忽略她一貫陰郁的眉眼。

蕭挽盯著使者,雙手環胸,“條件。”

“舒大人回京城面見陛下受封,此後無詔不得回南境,交出江齊巒和霍耀風的首級,壓江太後入京。”頓了下,使者道,“至於太守印和兵符的歸屬,國公說了,舒大人可選其一留下。”

陸逢年表情微沈,沒說話。

蕭挽冷笑一聲,靠著椅背,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你們倒是獅子大開口。”

使者神色平靜,甚至稱得上低眉順目,“閣下說笑了,大梁給出的條件已經是開了先河,皇恩浩蕩。”

“想讓南境歸順,我等亦有條件。”蕭挽道。

“請講。”

“一,皇帝遷都南境,此後定居於南境,舒白自不必再回京中;二,封舒白為鎮國大將軍,總領南境二十萬大軍;三,給舒白特赦之權,即舒白有權力決定是否越權赦免一幹和南境有牽扯的臣子,陛下不得有二話;四,釋放安錦和靜緣寺住持太慧法師。”

“……”

使者表情逐漸裂開了。

良好的教養令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室內沈寂半晌,使者才艱難地扯了扯唇角,“蕭大人,兩軍談判,您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蕭挽故作不解地挑起眉梢,“不是你們先開始的嗎。”

使者慢慢蹙眉,“大人是對大梁開出的條件不滿意了。”

蕭挽雙手環胸,淡淡看他,“難道我應該滿意嗎?”

“大人對哪條不滿意,一切都還可以談。”

“所有。”蕭挽也不客氣。

“……大人是否將大梁的條件先告知舒大人,讓舒大人考慮一二呢?”使者試圖爭取,循循善誘,“蕭大人在梁時已經官拜尚書之位,前途無量,倘若蕭大人願意為在下勸說舒大人一二,在下可向大人作保,回到大梁後,大人還是陛下信賴的刑部尚書。”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我既選擇和舒白離開,功名利祿便已經不在我考慮之內,放心,你們的條件我都會原封不動轉達給舒白,相應的,我剛才說的那些,也請使者回去之後告知國公和皇帝。”蕭挽語氣平靜,對使者的拉攏不為所動。

在蕭挽和陸逢年的註視下,使者笑容僵硬,勉強道:“這也是我職責所在,二位放心就是。”

場面話誰都會說,然而使者內心卻在不停打鼓。

蕭挽的要求稱一句大不敬都不為過,回去之後,陛下或許不會表露什麽,但國公爺定然雷霆之怒,南境諸人遠在天邊,護國公的怒氣到最後定然都撒在他這個小鬼身上了。

第一次以談判為名的試探便這樣不了了之。

/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揮灑在巍峨壯麗的城墻上,鍍上一層燦金色。

毛發鋥亮的棗紅色駿馬獨自立在林中溪水邊,偶爾低頭啜飲。

駿馬的主人屈膝坐在溪邊的巖石上,身邊擺放著兩壺烈酒。

駿馬啃完了早春時節才冒出的嫩草,便踏著馬蹄,湊過去蹭舒白的手,時不時發出哼聲。

舒白撫摸馬脖子上的鬃毛,撬開酒壺的封口,大飲一口,眉宇間有些散漫。

身後響起輕微的窸窣聲響,像是鞋履踩碎枯葉發出聲音。

舒白側頭回眸看去,果然看見了年輕帝王頎長高大的身影。

帝王的身側立著他的愛駒,雕鸮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跟了過來,立在馬鞍上,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歪著腦袋望著舒白。

“你怎麽跑出來了?”舒白挑起眉梢,眼中露出些許詫異,“我還以為上次放你回去後,你那個好舅舅會嚴防死守,不讓你離開軍營呢。”

虞策之睫毛輕顫,視線卻始終粘在舒白身上。

得到舒白默許後,他挪動步伐,撩開礙事的衣擺蹬上舒白所在的巨石坐下。

“我給護國公安排了一些瑣事,一時之間他顧不上我了。”虞策之低聲解釋。

“你可真是他的好侄子。”舒白挑眉,側著腦袋興味地打量虞策之的表情,“你是提前監視了我的行蹤,還是過來碰運氣的。”

虞策之瞳孔微微晃動,有些心虛地說:“過來碰運——”

下頜被她攥住,無聲中制止了他的回答。

“陛下,不能說謊啊。”舒白瞇起眼睛,好心提醒他。

虞策之呼吸有些凝滯,被舒白觸碰過的肌膚肉眼可見泛起紅暈。

他抿了抿唇,在舒白的‘逼迫’下不得不實話實說,“……是來碰運氣的,我離開軍營時很匆忙,只讓暗衛去探查了你的位置,暗衛還沒來得及向我匯報。”

得到滿意的答覆,舒白哼笑一聲,松開了對皇帝的桎梏。

“手上的傷處理了嗎,給我看看。”舒白道。

今日的皇帝看上去十分乖順,聞言,他聽話地攤開手掌,任由舒白查看。

修長勁瘦的手掌被白布包裹得像某種熊類的肉墊,看上去臃腫極了。

舒白摸了摸白布纏繞的掌心,確認那枚嵌入他血肉的平安扣被取下來才放下心來。

皇帝心性無常,她倒是真有些擔心他耍起性子,不管不顧,任由那枚普通的平安扣和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平安扣呢?”舒白問。

虞策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輕輕扯開層層疊疊的衣領,露出掛在脖頸上的玉石。

碎裂的平安扣被重新粘連,只是粘黏的手法顯然很粗糙,白色的膠糊溢出裂縫,包裹了大半玉身。

“在這裏。”他目光灼灼望著舒白,邀功似的說,“這次我會將它保護得很好。”

舒白牽了下唇角,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以示獎勵,“不是說了,碎了也無妨,我還會送陛下很多東西。”

虞策之眸光微動,緩緩貼近舒白,攬住她的腰身收緊力道,恨不得將她融入自己的血肉。

他用被包裹成粽子的手掌觸碰自己的發冠,“那日夫人送我的發簪我也戴著了,好看嗎。”

“陛下姿容冠絕,自然好看。”舒白的目光落在那枚嵌了紅寶石的發簪上,讚賞道。

虞策之面頰緋紅,視線粘在舒白身上。

氣氛正好,他便將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握著她的手,隔著衣衫引著她撫摸自己勁瘦的腰身。

舒白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深覺皇帝無事獻殷勤,定然有所圖謀。

她瞇起眼睛,順勢捏住他的腰,微微用力,無聲制止他的行動。

手指撫摸著皇帝精心打理的柔順發絲,舒白側頭吻了吻他的耳尖,慢條斯理地問:“陛下今日這麽乖,是想引我在這裏和陛下共赴魚水之歡嗎?”

虞策之身體微微一僵,呼吸凝滯。

他顯然對這片樹林以及那晚的遭遇還心有餘悸,攥著她的手不由一緊。

然而他想到什麽,又迫使自己的身體松軟下來,啞聲說:“夫人想要朕嗎?朕永遠屬於夫人。”

舒白揚起眉梢,目光卻淡了下來,似是在某個瞬間洞悉了皇帝隱匿心中的意圖。

舒白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耐著性子,將皇帝更往懷裏攬了攬,手指把玩著一縷幹燥柔軟的墨發,故意道:“今日我沒有讓人清場,若是陛下赤身裸體被人看見了,我可擔不起罪責。”

虞策之從她懷中直起身,抿著唇,長眉輕蹙,有什麽話在嘴邊,卻被他咽了回去。

他顯然懼怕被人看見衣衫不整的模樣,微微擺正身體,貼著舒白坐在巖石上。

一時無話,兩人的馬匹緊挨著在溪邊飲水。

金黃色的河流從兩人面前淌過,頗有歲月靜好的意味。

虞策之懷揣心事,低垂著腦袋,看上去心不在焉,但直到天際的光芒徹底消失,他也沒有吐露出來。

舒白屈起一條腿,仰頭飲完手裏的烈酒,悠悠提醒道:“城內還有政務沒有處理,陛下若沒事,我便要回去了。”

說著,她作勢起身,虞策之怔了下,連忙扯住她的衣袖,“等下。”

舒白挑眉,居高臨下望著他。

虞策之瞳孔晃動,啞聲懇求,“別走。”

舒白便彎下身,撫摸帝王的臉頰,“眼下戰事還不算平息,阿拾頻繁見我,對你我二人都不好。”

“哪裏不好。”虞策之咬牙,壓著心底的委屈問。

“譬如此時此刻,阿拾和我在一起,心中想的全是勸我接受謝綏給出的條件,對嗎。”舒白平靜問他。

虞策之僵了下,“不是。”

“真的?”舒白語氣輕慢,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虞策之抓緊舒白的衣袖,即便那只傷口沒有愈合的手也用了力氣,緊緊揪著一塊布料,幹凈整潔的白布上很快就滲出血跡來。

虞策之輕輕顫抖著,卻還是擡頭,紅著眼眶對上舒白的註視,“夫人知道的,第一次談判雙方都是試探居多,我沒有指望你會答應謝綏那些無理的要求。”

舒白挑眉,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是……”虞策之抿了抿唇,表情有幾分妥協,用輕緩的聲音問:“我今日只是想問夫人……”

“什麽?”

虞策之殷切地問:“夫人最終,會和我回京城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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