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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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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入夜。

幾經波折的太守府仍然燈火通明。

舒白坐在書房主位, 秉燭查看死士奉上的密函。

陸逢年默不作聲守在她身側,見她眉宇輕蹙,袖袍下的指尖輕顫, 開口詢問:“有什麽問題。”

“太快了。”舒白放下密函, 纖長的手指在上面輕點,“大梁的援軍聖旨抵達秋郡才幾日, 兩日?還是一日半?如果算上整軍的時間,玄荼城淪陷只用了半日,這個所謂兵家必爭之地,仿佛誰來都能分一杯羹了。”

“但攻城本就有快有慢, 你擔心的是什麽。”陸逢年輕聲問。

“兩軍交戰, 人數旗鼓相當的情況下,首要看的是將帥,在我看來,整個大梁能統兵的帥才只有一個,萬裏挑一。”

陸逢年蹙眉:“誰?”

舒白眼中露出些笑意, “你。”

陸逢年微微睜大雙眼, 面頰倏地染上緋紅, 幸而他隱在燭火照不到的陰影裏, 不怎麽明顯。

“你別逗我了,我從來沒有領過兵。”陸逢年瞳孔不停顫動,啞聲說。

“我記得當年你可是京中頗負盛名的武舉奇才,連江音都為此向你父親數次拋出橄欖枝。”舒白慢條斯理。

“那都是從前, 況且我沒有實戰過。”

“經驗總是要積累的。”舒白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懶懶道, “你怕什麽,你只管統兵, 有什麽事我給你出謀劃策。”

“駐守南境的那些守將在這裏根深蒂固,冒然讓我統兵,他們怕是不服。”陸逢年道。

“不服是人之常情,但很快你就有表現的機會了。”舒白意味深長。

話音剛落,霍鐸大步走進來,手中持著信函。

“你要的東西,死士急匆匆送來的,應該很急。”

舒白看了眼信函,並不驚訝,“怎麽是你送過來,不是讓死士轉交給蕭挽了嗎?”

霍鐸看她一眼,沒什麽情緒地說:“蕭挽盯我盯得緊,擔心我背著你出去殺人,便讓我給你送信,給我找點事做。”

舒白揚眉,“聽你這話,像是在埋怨我?”

“不敢。”霍鐸抿唇。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還是不讓你殺霍如山嗎?”舒白問。

霍鐸凝眉,思索半晌,沈著臉搖頭,“我不知道。”

舒白笑容微斂,“你不擔心是我對霍耀風舊情未了,想賣他個人情?”

霍鐸擡眼對上她的視線,半晌,再次定定搖頭,“你不會,何況霍耀風並不值得你留戀。”

舒白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要是他也能像你這麽想,我便省心了。”

“誰?”霍鐸一時不解。

“沒什麽。”舒白將話題轉了回去,“今天已經拿江齊巒之子殺雞儆猴,再殺霍如山,恐怕會讓有心人以為我們心向大梁,難免令他們不安,你想為母報仇,至少等我們交戰勝過一次。”

霍鐸抿唇,“我知道了,放心,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壞了你的大計。”

舒白見他不似之前郁郁寡歡,放下心來,轉而撕開密函封紙,查看信中內容。

“裏面寫了什麽?”陸逢年問。

舒白也不瞞兩人,坦然道:“此次朝中所派剿賊官員的名單。”

“有什麽不妥?”陸逢年劍眉蹙起。

舒白垂目,視線落在末尾三人的名字上,呼吸微微凝滯,而後淡聲道:“不必在意,你只管替我勝下這一局,其餘的我自有主張。”

陸逢年一直註意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見她入鬢的長眉輕蹙,心念微動,悄悄移動身形看向她手中的紙張。

偷看非君子所為,他只敢匆匆一瞥,幾乎什麽也沒看清,只看見一個‘慧’字。

陸逢年心中更加疑惑,舒白卻側頭看向他,“依照大梁奪回玄荼城的速度,他們的軍隊不會修整太久,宣戰恐怕就在今明兩日之間,你先去休息吧,一有異動,我會叫你。”

“……好。”陸逢年輕輕點頭。

書房中一時只剩下霍鐸和舒白兩人。

霍鐸鮮少有和舒白獨處的時候,他悄然走近兩步,見她聚精會神地查看江齊巒留下的南境內政,遲疑半晌,輕聲問:“今天白天……你還好嗎?”

“什麽?”舒白擡眼看他。

“殺人的滋味很不好受。”霍鐸沈沈道。

舒白怔了下,隨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為什麽這麽問。”

不等霍鐸回答,舒白靠在椅子上,輕輕按壓眼尾的穴位,“我不喜歡殺人,因為這會讓我覺得,人命輕如草芥,眼下並非亂世,沒有人該成為草芥。”

霍鐸眉宇動了動,正要說話,便聽舒白話鋒一轉,又道:“但我沈浸其中。”

“什麽?”霍鐸目露茫然。

“掌權的感覺令我著迷。”舒白慢條斯理,“我從未有這樣放松過,在霍家做少夫人的時候沒有,和虞策之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權力的滋味勝過瓊漿玉露。”

霍鐸楞住,“你以前過得很不開心嗎?”

舒白看向他,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如若今日取江齊巒而代之的是某個武將,或者世家才德兼備的公子,你會問他殺人是否令他心內難安嗎?”

霍鐸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後無力咽下,眼中的光逐漸暗了下去。

“抱歉,是我狹隘。”

他的確狹隘愚蠢,仰望明月多年,卻從未意識到明月被人拘在院子裏,寒冷的月光不是為了垂照世人,而是為了逃離。

霍鐸不自在極了,站立難安,匆匆尋了個理由逃走。

/

不出舒白所料,梁軍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兵臨城下,鼓角震天。

登上城樓,看見黑壓壓氣勢逼人的軍隊,舒白身邊的南境舊臣皆心有餘悸,噤若寒蟬。

大敵當前,這次再無人有異議,不是意識到大家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而是因為舒白將手下近八成的死士調到城墻上,那些死士褪下黑衫,換上劊子手特有的紅色行刑服,腰間配有大刀。

舒白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如若有人敢忤逆她,不必她多言,訓練有素的死士便會斬下忤逆者的頭顱獻與她。

第一次正面交戰,雙方皆想試探對手實力,梁軍很快遣出一名黑甲武將。武將駕馬停立於城門前,叫囂南境出城應戰。

陸逢年看了眼舒白,擡手便要請纓,卻被舒白不動聲色按下。

舒白轉身看向眾武將,“諸位想活命,此戰便不可敗,不知哪位願意出城迎戰大梁那個無名之卒。”

武將面面相覷,曾經忠於江齊巒的武將們自然不願出戰,微微後退一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受兵符調派,隸屬衛羽一脈的武將中,則神情猶豫,他們中有人仍然不滿舒白空降似的統率,不願做出頭鳥。

片刻過後,一名青年守將從狹窄的過道中擠出,拱手彎身,“末將遲隴願往。”

舒白打量著他,“好,拿酒來,我要敬遲將軍一杯。”

遲隴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戴上盔甲步下城墻。

騎馬步出城門的遲隴很快和黑甲武將扭打在一起,兩人旗鼓相當,數十回合仍然沒有分出勝負。

舒白沒有看城下兩個武將你來我往的械鬥,眺目落在被梁軍簇擁著的戰車上,在上面端坐著的是梁軍的主帥,護國公謝綏,和虞策之有親緣關系,是他的心腹之臣。

雖然死士再三回稟,沒有探查到皇帝禦駕親征的消息,但舒白隱約有種預感,依照他那瘋狗一樣的性子,他一定會來。

舒白無意識攥緊城墻上的缺口,蹙眉思索間,遲隴和黑甲武將已經分出了勝負。

遲隴勝。

站在城樓上的眾人見狀,齊齊舒了口氣。

但很快,放下的心再度高懸,梁軍似是早有預料,很快又出一人。

這人實力不俗,和遲隴戰了幾個回合後,遲隴的佩劍便被挑飛,連遲隴本人也差點摔下馬去。

遲隴見狀不對,調頭立時撤回城墻內。

陸逢年壓低聲音,輕聲說:“是寧遠將軍崔溟,虞策之十分器重他,也是大梁現今戰力最強的武將。”

舒白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她仍然按著陸逢年的手,冷靜的詢問,“還有誰可去,若有誰能勝過樓下那人,我將命他為主將,在我之下,統領衛老將軍和江齊巒留下的十五萬大軍。”

話音一落,武將頓時蠢蠢欲動,彼此相互對視,各從對方眼中看到幾分呼之欲出的野心。

看上去是在舒白之下統領十五萬大軍,但舒白一介女流,什麽也不懂,等著時日漸長,徹底掌握那十五萬大軍,南境如何哪裏輪得到舒白說了算。

“末將去!”

搶先開口的是馮春慶,他精明的眼睛從舒白身上掃過,“去之前末將想先求個明白,大人方才承諾是否當真。”

“當然。”舒白挑眉,“眾目睽睽之下,馮將軍還怕我反悔嗎?”

馮春慶冷哼一聲,“有大人這句話,末將便放心了。”

舒白凝視他,笑意不達眼底,“早就聽聞馮將軍是江齊巒身邊第一人,能力出眾,在下拭目以待。”

馮春慶奪過侍從奉上的彎刀,直沖城下而去。

馮春慶很快駕馬出城,南境眾守將並不了解大梁的文武群臣,馮春慶秉持謹慎的態度,率先問道:“足下何人,報上名來,來日成為我刀下亡魂,也好有個名姓。”

崔溟筆直地坐在馬鞍上,聞言揚了揚下巴,傲然道:“報名就不必了,死於我長槍下的亡魂不需要姓名。”

馮春慶臉色陰沈下來,“命不長,口氣倒不小。”

他想也不想,提刀直沖上去。

只聽兵器碰撞,嘡啷一聲,喧天的鼓角聲戛然而止,四座皆靜。

饒是舒白也難得沈默了。

她沒有料到,只是眨眼間,馮春慶的人頭便和他的彎刀一同落在地上。

便是繡花枕頭也不至於如此無用。

不到一回合就葬送性命,死一個馮春慶不要緊,要緊的是隨著馮春慶氣絕,大梁軍士受到鼓舞,南境的士氣大受打擊,這對於戰爭而言是要命的。

舒白失去了繼續周旋的耐心,冷冷看向身側的武將們,“諸位還有誰願意去。”

舒白停頓兩息,面無表情道:“諸位能力不足,我這裏恰好覺得有一人能勝過敵將。”

她看向陸逢年,“你意下如何。”

陸逢年心領神會,單膝下跪,“屬下願去,為大人鞍前馬後。”

/

崔溟在城樓下等得久了,心生不耐,高喊道:“你們都是縮頭烏龜嗎,再無人應戰,別怪大梁的鐵騎今日就踏平南境。”

不等話音落下,城門轟地一聲打開,陸逢年持槍而出,身上戎甲十分輕便,只護住胸腔,座下馬匹亦顯得普通。

崔溟擰眉,面露不滿,“南境是無人了嗎,你是誰,看穿著就不像個將軍。”

“陸逢年。”陸逢年報了姓名,也不關心崔溟是否會自報家門,提槍便上。

“好歹是個用紅纓槍的,怎的這樣亂來。”崔溟怒斥一聲,當下專註於打鬥。

幾個回合下來,崔溟察覺到對方的實力不一定在自己之下,欣賞之餘頗感壓力。

高手過招,只是一個分神就能葬送性命。

天光大亮,刺目的陽光驅散雲層,落在眾人頭頂。

崔溟的動作遲緩,逐漸顯露出疲態。

護國公立在戰車高處,縱覽全局,眉頭越來越緊,自言自語道:“和崔溟纏鬥的人是誰,南境應當沒有這號人物才對。”

思索間,戰車上忽地上來一人,那人戴著半面面具,只露出弧形極優越的下頜,長發高束,一身利落的紅衣銀甲,氣勢不凡。

護國公看到他,神色肅穆了一些,微微壓低聲音道:“您上來是有什麽事嗎?”

那人死死盯著處於鏖戰中的兩人,憑借極好的目力看清陸逢年的容貌。

“陸逢年。”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的三個字。

“什麽?您認識那人?”護國公輕聲問。

怎麽能不認識呢?

陸逢年曾受舒白恩惠,跟隨舒白左右,形影不離,舒白離開的時候,除了安錦,其餘所有和她關系親近的人都不見了。

既然今日陸逢年代表南境出戰,那就說明南境十有八、九已在舒白掌控之下。

她既已得到夢寐以求的權勢地位,為什麽還要同大梁交戰……是不要他了嗎。

騙子,她說過會永遠陪著他的。

不,不對,她沒說過,在他向她尋求永不分離的承諾時,她用一場接一場的情/事轉移了焦點。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廂情願。

虞策之的心緒驟然波蕩起來,雙手緊緊攥著,手背青筋盡現,面具下的雙眼泛紅,擡起頭死死盯著城樓上無法分辨的數道人影。

“是有什麽問題嗎?”護國公再次詢問。

“崔溟會死。”虞策之冷不丁地說。

“啊?”護國公茫然。

虞策之目光落在糾纏的兩道人影身上,冷冷分析,“崔溟已顯疲態,陸逢年卻氣勢正盛,再打下去,崔溟必敗,陸逢年為了穩住南境的軍心,不會讓崔溟活著。”

“今日本就為試探南境實力,不如先鳴金收兵。”護國公說。

“不必。”虞策之留下兩個字,快步走下戰車。

護國公一頭霧水,不知道虞策之是什麽意思,直到侍從跑上來道:“主、主帥,少將軍、少將軍搶了您的馬匹,去支援寧遠將軍了。”

眾人不知虞策之身份,只見虞策之同護國公謝綏關系斐然,便稱他一聲少將軍。

話音落下,護國公肝膽俱裂,他一個沒站穩,踉蹌扶住戰車橫木,顫聲道:“誰讓你們放他出戰的,還不快去攔他。”

侍從縮了縮肩膀,“少將軍氣勢洶洶,我們沒反應過來,眼下再攔已經來不及了。”

/

局勢越發焦灼,冷汗遍布崔溟全身,胯、下馬匹發出陣陣嘶鳴,頻頻後退。

眼看不敵已成事實,崔溟想逃,拼盡全力對上陸逢年橫掃而來的長槍,試圖趁他不備,調頭離開。

然而陸逢年早料到他會有所動作,長槍掃過,轉瞬又接挑刺。

崔溟瞳孔驟縮,一時不防,肩膀中槍。

“呃!”

崔溟發出一聲哀叫,以為必死無疑之時,虞策之駕馬迅速逼近,千鈞一發之際,替崔溟擋下致命一擊。

崔溟知道虞策之身份,見狀大驚,“您怎麽來了。”

“專註。”虞策之冷道。

陸逢年擰眉,沒有想到會橫生枝節,瞇起眼睛問:“你是誰。”

虞策之神色冰冷無比,一言不發,持劍攻去,招招蘊含殺意。

兵器相互碰撞,陸逢年體力消耗過半,且身上盔甲過於簡陋,即便崔溟受傷,實力大減,只一個劍招奇出的虞策之也足夠陸逢年頭疼。

陸逢年額頭漸冒冷汗,快速思索破局之法。

倏地,身後響起城門開合的聲音,陸逢年沒機會轉身看去,全神貫註抵擋虞策之的攻勢。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舒白要他贏,他不能輸。

匆匆接下崔溟的長槍,凜冽的劍鋒近在咫尺,電光火石之間,耳邊響起嗡鳴。

虞策之受慣性影響,勒馬後退,陸逢年終於騰出空來,扭頭去看接應他的人。

奪目耀眼的眼光下,陸逢年的瞳孔驟然緊縮。

出城救他的人竟然是舒白!

舒白沒有看陸逢年,她穿著利落明亮的銀甲,不理受傷的崔溟,每一次出劍都指向戴著面具的虞策之,逼得他步步後退,不留半分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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