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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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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第 96 章

南境主城地處盆地, 坐落在離玄荼城不遠的地方,交通四通八達,物產豐富, 人傑地靈, 曾經隨河江氏不遠萬裏,舉族遷徙, 最終便選在南境主城池紮根。

然而隨著戰事四起,為避災禍,大家族連夜離開生活百年之久的主城,家境貧寒的百姓為保性命, 逃避征兵, 亦四散逃往毗鄰的城池。

即便南境太守江齊巒察覺不妥,發布禁令不準百姓遷徙,城內也難掩荒涼。

太守府,南境各部守將齊聚一堂議事。

半月來一無所獲,廳內氣氛低沈, 彌漫著火藥味。

坐在上首的男人戎裝銀甲, 眉目深邃銳利, 暗藏勃勃野心, 唇角繃直,表情看上去很冷淡,頗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儀。

歲月在他的眼尾和眉間留下了痕跡溝壑,但仍舊無法掩蓋出挑的容貌。

“半個月過去, 除了攻下玄荼城,便再無進展, 如此下去,我等還造什麽反, 談何為江太後覆仇,收拾收拾回家種地吧!”

“我說劉守將,你說話未免太難聽了,我等第一日便將玄荼城收入囊中,玄荼城可是兵家必爭之地,只這一點便稱得上功績斐然,才過去半個月,你著什麽急,打仗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出結果的。”說話辯駁的是江齊巒的心腹將領馮春慶。

眼下南境守將分成三派,一派以太守江齊巒為尊,皆是他的死忠;一派受江家恩惠,從江齊巒口中聽聞江音死訊後,悲痛萬分,誓死為江家後人報仇;還有一派為南境的老牌守將,他們皆是武將世家,世代守護南境,而他們的部下皆為精銳,訓練多年,只聽從兵符和南境太守調派,其中兵符的優先級高於江齊巒。

然而握有南境精銳部隊的老牌守將也是最難籠絡的一群人,他們始終對江齊巒揭竿而起秉承懷疑態度,幾乎江齊巒所下發的每一個政令,他們都要質疑一下,時不時還會擺出一副拆夥不幹的架勢。

馮春慶心中不耐,面上卻不能顯露,道:“劉將軍既然嫌我們的軍士動作緩慢,那不若由劉將軍領兵出戰,若劉將軍能在十日內攻破秋鑾城,我馮某人定為將軍接風洗塵。”

劉將軍頓時面露猶疑,黑著一張臉不說話了。

“馮將軍,你何必為難劉將軍。”

兩人同時看過去,卻見說話的人一身縞素,是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語調溫和有禮,更像是個文人墨客。

這人名喚沈去凡,沈家是南境大族,沈去凡以及他的兩個兄長皆為實力高超的武將,其中沈去凡頗通詩書,其文化在一眾武將裏一騎絕塵,甚至連江齊巒起事時的檄文都是他寫的。

值得一提的是,沈家和江家曾為故交,沈老太爺和江音父親更是忘年之交,一見如故,沈家上下都對江音極為推崇,聞聽江音死訊後,江家舉家身著縞素,為江音治喪。

“沈小友,話可不能亂說,我哪裏為難他了,分明是他先站著說話不腰疼,攻打玄荼城的時候,便是他們借故說自己的軍隊駐守南邊,趕不及支援,如今又不出一兵一卒,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

劉將軍頓時急了,“你這話什麽意思,大家都是心直口快的,有什麽不滿你直說就是,幹什麽拐彎抹角。”

站在劉將軍身邊的遲將軍扭頭看向端坐主位上的江齊巒,“江太守,名義上我等麾下南境精銳只認兵符和你,但我等和麾下精銳並無反叛之心,太守揚言要為江後逆天而行,太守叫板的是大梁正統,手中又無兵符,我等實在難以支持太守大計。”

劉將軍道:“如若帝王親至,亦或降下詔書,江齊巒你沒有兵符,我麾下精銳就算眼下臣服,到時候也會響應陛下命令,亂軍之中斬你頭顱。”

江齊巒端坐上首,聞言微微瞇起眼睛,不悅之色轉瞬而逝。

江齊巒含笑叫停:“諸位,莫要爭執了。”

到底是積威已久的南境無冕之王,只輕飄飄一句話,廳內便靜了下來。

“誰說本太守沒有兵符的。”江齊巒笑了笑,語氣輕緩。

隨著他話音落下,身後的仆從拍了拍手,立即有侍女端著托盤從屏風後步出,盈盈跪在江齊巒身側。

江齊巒掀開托盤上的錦布,笑意頗深,“諸位看看,這是什麽。”

話音落下,他舉起手中的符傳。

“這是!”

“什麽!怎麽會?”

刻意壓制的驚嘆聲此起彼伏。

江齊巒手中符傳在陽光下煜煜生輝,上面雕刻的紋樣栩栩如生,正是半枚可以調派整個南境兵馬的兵符。

沈去凡擰起眉頭,忍不住詢問,“兵符是江太後貼身之物,太守怎會有。”

“賢侄有所不知。”江齊巒把玩手裏的物件,徐徐說道,“我曾為江家舊臣,江後臨死前,托付對自己忠心耿耿死士,冒死將其送到我手上,希望由我來為他報仇。”

沈去凡震驚,喃喃道:“忠心耿耿的死士,莫非是樓涯?”

沈去凡身邊的副將忍不住問,“定是樓涯,不知太守能否請那死士與我等相見。”

“這怕是不能了。”江齊巒適時面露哀色,“那位死士突破層層重圍,將符傳交予我等手上後,便因血盡氣絕身亡,昨日我已經令人厚葬。”

沈去凡不著痕跡擰起眉頭,沒再說話。

劉將軍冷聲說:“此物有陰晴兩半,我等憑肉眼無法辨別真假,還請太守與衛老將軍手中那半枚合在一起,才能令我等服眾。”

江齊巒微微一笑,反而收起手中符傳,“這是江太後親自命人交到我手上的,這一塊便是切實的真物,不需要再驗。”

“就算如此,想要調動我等部下精銳,也需要兩塊兵符合二為一。”劉將軍不肯相讓。

江齊巒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他瞇起眼,沈沈望著那與他叫板的將軍。

良久之後,江齊巒將視線移開,掃視神色各異的眾人,拇指緩緩摩挲著手中那枚他令人連夜假造的符傳。

用於控制南境眾將的兵符由兵部和工部合力建造,那對完美無缺的兵符造成之後,圖紙便被燒毀,如今他手裏這塊,得虧於霍耀風機緣巧合,無意在工部尚書的案幾上發現了一塊仿制出來的半成品。

得知皇帝私下命人仿制兵符,無疑肯定了兵符不在皇帝手中這一消息。

江齊巒竊喜之餘,立即令霍耀風依照工部尚書仿制的那塊,照貓畫虎也鑄鐵制作一個。

這種粗糙的仿制品,自然經不起任何查驗,甚至讓那些老派守將近距離看兩眼都可能露餡,畢竟江齊巒也沒有見過兵符的模樣。

想到這裏,江齊巒心思陰沈下來,戾氣橫生。

他壓制著心中的不悅,皮笑肉不笑地說:“劉將軍,兵符已在本太守手中,雖然衛老將軍年歲已高,經不起舟車勞累,但本將軍已經命人去請他了,再過不久,衛老將軍持兵符而來,他那枚與本太守手中這枚陰陽融合,自然再無人有異議。”

如今整個南境都受他管轄,掌管兵符的衛老將軍朽木殘身,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根本不足為懼,他已經令心腹連夜去“請”衛老將軍,衛老將軍肯合作那是最好,不肯,他便殺人奪符。

沒有真兵符又能如何,只要讓真兵符永遠消失,那麽,他說哪枚是真的,哪枚就是真的。

思及此,江齊巒心下稍安。

他身體後仰,大馬金刀地坐著,一手支著頭,慢條斯理道:“劉曲將軍,本太守其實有一事不解許久,希望劉將軍能為本太守解惑。”

“什麽?”

“本太守曾令將軍十日為期,修建百餘個共攻城所用的雲梯,期限已到,將軍為什麽遲遲沒有交付。”江齊巒道。

“十日期限太短,我奉命修造的時候就告訴太守,工程量太大,庫房耗材太少,十日定然無法完工。”劉曲連忙辯解,“太守也說過可以延長期限。”

“劉曲將軍貴人事多,怕是忘了,今日是第十二日,本太守已經給足了你期限。”江齊巒輕描淡寫。

“只多兩日……”

“戰事瞬息萬變,兩日已經是本太守能給你空出的最大餘量,你貽誤軍機,論法該斬。”

“什麽?!”劉曲不可置信看向上首,“一派胡言,當時你分明和我說——”

“劉將軍,並非本太守不念昔日同僚之情。”江齊巒笑了一下,又從身側侍女的托盤上拿起一張信紙,“你看看這是何物?”

劉曲楞住。

“南境百年前只是寸草不生,沒有開化的荒地,若非江家遷徙至此,帶我們開墾農田,甚至將家底分發給我們,讓我們建造房屋,我們現在都還只是茹毛飲血的畜類,而你卻本末倒置,在這種緊要關頭,向那處死太後的皇帝示好,背叛我等。”

江齊巒嘆了口氣,睨著他說:“劉曲,你太令我失望了。”

遲將軍暗暗心驚,“就算如此,太守也不可輕動劉曲,戰前誅殺將領,必定動搖軍心,何況劉曲是衛老將軍舊部,操練兵符管轄的南境精銳,你不可動——”

“遲將軍,我是南境太守,亡故的江老太爺心腹,有權調令整個南境郡。”江齊巒打斷他的話。

“來人,把劉曲壓下去。”他冷聲下令,“斬立決。”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便是沈去凡也不由擰起眉頭,擡眼打量起江齊巒。

“江齊巒!你這個亂臣賊子,自知必死無疑,便要拉上南境眾將陪你一同赴死!我食君之祿,不止我,還有衛老將軍部下將領,至死也不會聽從你的號令。”

江齊巒不露情緒,“楞著做什麽,堵了嘴拖出去。”

劉曲很快被兩個壯漢拖走,廳內安靜得近乎詭異。

江齊巒緩緩一笑,“諸位,今日議事先到此為止,”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一處,“霍侍郎,你隨我來。”

一直立在不起眼的角落,全城未發一語的霍耀風一楞,劍眉蹙起。

站在他身側的霍如山用胳膊肘杵他,“快去。”

太守府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只有觀賞過後院的人才知道裏面一步一景,凈是些從外域移植而來的珍奇花木,栽種花木的琉璃盆上還鑲嵌各類寶石,每一株草木都是萬金之數,極盡奢靡。

霍耀風落後江齊巒一步,同他走至一處假山後。

江齊巒雙手負於身後,在一盆千年雪蓮前站定。

雪蓮生長於苦寒高山之地,難以成為後宅景物,更別說以盆栽的形式存活。

但江齊巒鐘愛奇珍花植,竟然命人將雪蓮移栽到用山上寒冰雕刻而成的花盆裏,每日命人從山上運載冰塊下來,放到雪蓮四周,以供其生存。

霍耀風不由自主攏了攏衣衫,受假山高的寒冰影響,身上有些發冷。

“不知太守大人找我,是有什麽事要吩咐。”

江齊巒仿佛才從對雪蓮的癡迷中回神,他輕咳一聲,拍了拍霍耀風的肩膀,“其實是想起一些瑣事,想要問問你。”

“太守請講。”霍耀風微微彎身。

“雖說你和你父親剛來不久,舟車勞頓,我本讓你們先修整兩日,然而我這裏正是用人之際,實在不好放過如侍郎這樣罕見的人才。”江齊巒溫聲說。

“太守客氣,霍某不敢當。”霍耀風忙道。

“我是個直爽人,有什麽便說什麽,不說客套話。”江齊巒擺手。

他打量著躬身垂首的霍耀風,緩緩開口,“前些日子,我讓你父親回憶戶部大小事務,諸如國庫是否充盈,有多少壯丁可以征招,能餘處多少軍費之類,不知如何了。”

“是,父親回去後日夜回想撰寫,已經寫出一份大概的書冊,過了晌午便要呈給太守查看。”霍耀風說。

江齊巒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何必整那麽麻煩,莫要累著霍大人了,只說結果便是。”

“在下看了父親所寫,保守估計,大梁應有差不多三個月的銀錢供給軍隊。”

“三個月?”江齊巒擰起眉頭,“傾南境之力,便是那些百姓的家底都耗光,也只能維系三個月。”

“這只是保守估計。”霍耀風解釋,“在下猜測,實際上應到不了三個月。”

“此次起事,最壞的結果也要割據南境,自立門戶,好在已經拿下玄荼城,實在不行,我等還可以反攻為守。”江齊巒說,“我要好好想想。”

霍耀風抿唇,沒再說話。

“對了。”江齊巒忽地看向霍耀風,“前些日子探子來報,說皇帝近來在找人。”

“找人?”

“是一個女人,為了找那個女人,虞策之恨不得將大梁一整個翻過來,為此還昏過去一次。”江齊巒語氣不屑。

霍耀風心頭狂跳,“是什麽樣的女人?”

“我還要問侍郎你呢,怎的反過來問我。”江齊巒笑道。

霍耀風呼吸一窒,聲音都險些結巴起來,“您、怎的這樣說。”

江齊巒伸手,擺弄著價比萬金的雪蓮,“侍郎從都城而來,不知有沒有聽說過虞策之為愛瘋魔的傳聞,我的探子還遞來消息,說年前虞策之已經為那女人添置了皇後依仗,不顧群臣反對,直接拍板定下了封後的日子。”

霍耀風咬緊牙關,眼神晦澀,僵硬地搖頭回答,“那時候我奉命繪制修路圖稿,竟是不知道這些。”

江齊巒扭頭看他,面露可惜,“不知道也無妨。”

“您和我說這些,不知是有什麽吩咐。”霍耀風試探性詢問。

“我在京城耳目不少,得知那個令皇帝十分在意的女人很可能奔著南境郡而來。”江齊巒也不瞞著。

“什麽!”霍耀風露出震驚的表情,“怎麽會,她瘋了嗎?”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是有什麽親戚或者親人在南境,又或者有別的原因,但想來消息也不會有誤。”江齊巒聳肩,神色愉悅,“如果她真的來了南境,那也算是蒼天助我。”

“我已經命人暗中守住各個城門,一有可疑人進城,立刻來報。”江齊巒補充,“原本以為侍郎或許知道一些關於那女人的事情,不成想卻是空歡喜一場。”

霍耀風一驚,連忙跪下,“太守恕罪,是在下讓您失望了,但在下和父親對您絕對是忠心耿耿。”

江齊巒居高臨下看他半晌,笑瞇瞇將他扶起來,“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你不知道便算了,不是什麽大事。”

不等霍耀風松口氣,江齊巒又道:“可惜了,當初你父子二人投奔南境,並未將那些朝廷撥下來的,用於修造直道的銀錢帶到南境。”

霍耀風心中一驚,才站起的腿立時打彎,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太守恕罪,我等未曾想到虞策之早有預料,所謂用於修建直道的錢款竟然是一箱又一箱的石頭,辜負太守的信任,是我的過失。”

江齊巒再次將他扶起來,“侍郎,這是說得哪裏的話,我並未怪罪於你。”

“瞧瞧你,冷汗都出來了。”江齊巒裝模作樣擦去他鬢角的汗水,溫聲安撫,“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什麽,你父子二人的忠心我也看得到,只是有件事不得不囑咐於你。”

“什麽?”霍耀風啞聲問。

“我江某人素來愛才,霍侍郎年紀輕輕便在朝中擔任重職,又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保住霍家,在我心中,霍侍郎遠勝於侍郎那個自大自負的父親,我很是敬仰侍郎這樣的人,如今我命侍郎督造一切軍需,侍郎可千萬不要像劉曲那樣,讓我失望。”江齊巒說。

霍耀風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有露出懼意,再度跪下向江齊巒叩拜,“霍耀風定不負太守所托。”

“一和你們聊天,你們便拘束,不留你了,侍郎自便。”江齊巒徐徐說。

“……是。”

目送霍耀風離去的背影,江齊巒表情沈沈,不知在想什麽。

府中管家從小道匆匆跑來,在江齊巒耳邊低語,“大人,城門那邊有消息了。”

“昨日有個女人和三個男人一同進城,那女人一看便養尊處優,蒙著面紗,讓她拿路引又拿不出來,只說是逃難來此,形跡實在可疑。”

“哦?”江齊巒露出喜色,“現在人在何處。”

“我們的探子一直盯著他們,她和那三個男人形影不離,現在四人都在遲府附近的攤販上吃飯,是否要拿人?”管家問。

“當然,如果那個密探信中的女人真的逃來南境,算算時日,正好該到了。”江齊巒瞇起眼睛,“為免疏漏,本太守親自去拿人。”

“謹遵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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