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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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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大教堂與霍亨索倫橋◎

繁重的翻譯工作總算告一段落,接下來是編輯的審稿期。編輯會將需要修改的地方標出來,重新發給許知蘊。但這需要一點時間,所以許知蘊也難得睡了幾天懶覺。

但幾天後,面臨的就是繁雜的改動。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周頌的店裏坐著,幾乎將菜單上每一款咖啡都點了個遍。周頌剛開始還給她打五折,到後來索性不打折了,直接免費。

“我不好收你錢啊。”周頌笑嘻嘻地說。後半句他沒說出來,但是誰都能聽懂。

許知蘊沒理他。雖然表面上答應了,但她還是會偷偷掃碼轉賬。

周頌則倚在櫃臺上,慢悠悠地嘆了口氣。

“我看程燁然夠忙的。”他頗為哀怨道,“手機裏的他就像消失了一樣。”

許知蘊點點頭,沒有否認:“是啊,他挺忙的。”

程燁然給她發了個時間表,說進修時的規劃基本都按這個來。許知蘊看見密密麻麻的表格,還有除周日外,每天風雨無阻,六點半起床。感覺光是早起這一項,就足夠令她打蔫。何況晚上結束了之後,還得自己花時間鞏固、總結和覆盤,或者加班加點把布置的任務完成。這些光景,一下子讓她想起讀研期間那段昏天黑地的歲月。

周頌啃著自己剛烤出來的牛角面包,慢吞吞道:“時間過得挺快的——一眨眼就到冬天了。”

是啊,一眨眼就到冬天了。

“我呢,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周頌難得地來了幾句感慨,“就在這裏。程燁然還偷偷請你喝咖啡呢。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個樣子……”

他還沒說完,許知蘊就驚訝地打斷道:“什麽?什麽請我喝咖啡?”

周頌也同樣驚訝地回看她:“就是——”

他忽然反應過來了。敢情這兩人在一起這麽久,程燁然也沒說。

而許知蘊也很快反應過來了。

她又不傻,有周頌這短短的一句話就夠了。

一杯免費的瑪琪雅朵。

她當然記得那一天的場景,她怎麽會不記得呢?她的腦海中飛速將線索串聯在一起,最後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其實根本就是程燁然請我的吧?”她一下子想通了,似笑非笑地說,“本來就沒有那個活動,對不對?”

周頌無奈地點點頭。“嗯……是這樣的。”

他又頗為心虛地補充了一句:“你知道了,到時候、到時候可別說是我說的。”

許知蘊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他說的。”

但她的心裏忽然又升起一個主意。

她坐在電腦前,修修改改,下午回家。她找出幾張信紙並一個信封,晚飯也沒吃,就先開始寫。或許是文思泉湧,她寫得很快,三張信紙,半個小時就寫完了。她將信紙小心折好,平整地放進信封裏,然後出門,騎一輛共享單車,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郵局。

她知道郵局關門的時間是下午五點,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到了。這年頭,寄信的人很少,因此櫃臺旁沒什麽人排隊。許知蘊交了信封,買了郵票,親手將郵票貼好。前臺工作人員有些驚訝,追問著再次確定地址,“您確定是這裏嗎?街區和門牌號有沒有錯漏?”

她知道程燁然住在哪裏,知道這封信的終點是海德堡的一個不起眼的公寓。

她說:“我確定。”

她似乎是郵政業務的最後一位客人。她一走,沒過幾分鐘,郵局的燈就熄了,門就關了。冬天的黑夜來得很快,夜幕降臨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呵出一口白氣,重新跨上共享單車,沿著記憶中的路騎回家。路過便利店,她把車停下來,買了一個烤紅薯。

甜蜜的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烤紅薯幾乎要把指尖的皮膚燙紅。她慢慢地將烤紅薯吃完了,一陣暖意遍布全身。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往年下雪,都是按秒來計算的,許知蘊已經很久很久沒看過雪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聽說下雪了,她就跑到外邊,看在雪中那座發光的、高大的電視塔。

也不知道信到達程燁然手裏是什麽時候。

是早晨還是晚上,是下雨還是下雪。

*

她沒有在微信和電話裏說過這件事情。

寄信嘛,講究一個出其不意。要是讓收信人知道了,那就沒意思了。

她在手機上看著這封信的動向。到達本城某地郵件處理中心、到達另一處郵件處理中心、到達國際互換局、送交海關、海關放行……她想象著這封信同許許多多的信件一起在海上郵輪飄蕩的樣子。那麽薄,那麽不起眼,但總能精準地交到另一個人手上。她算好時差,同程燁然打電話,聊天。隨著信件在海上的起起伏伏,十一月很快過去,日子進入十二月。

他們互換了萬聖節的視頻,許知蘊也是萬聖節之夜中歡樂人群的一個。

程燁然給她看地鐵口獨自表演的藝術家。穿著亮藍色羽絨服,拉大提琴。程燁然錄了視頻,傳過來。那人是柏林藝術大學的學生。許知蘊問,他拉的曲子是什麽?程燁然說,剛問過了,是肖斯塔科維奇的《浪漫曲》。

許知蘊撓撓頭:“……沒聽過。”

程燁然笑了:“我也沒聽過。”

“但是很好聽,不是嗎?”

十二月,下雪了。他給她拍路邊的椴樹,積了一晚上的雪,太厚了,從樹枝上一點一點滑下來。有限的一天假期裏,他出門坐火車,坐到科隆,又搭上城市觀光車,來到教堂邊上。許知蘊看見了雪中的大教堂。黑漆漆的,莊嚴肅穆。天空也是陰沈沈的,泛著淡淡的灰白色,像剛拿到手的報紙。

程燁然說:“喏,這就是。”

周邊游人如織,大家都舉起手機拍攝。程燁然也舉著手機。他買票走進去,給她看高高的穹頂、彩色的琉璃花窗、壁畫裏受難的耶穌。他隨著人流爬上旋轉的樓梯,許知蘊想,原來從上邊俯視整個科隆城,是這樣的景色。接著他走了出來,過了一座橋,來到教堂的對面。

“以前呢,我很喜歡從這座橋的對面看教堂。”程燁然笑著說。

“為什麽呢?”

他給她描述這樣的場景:“在下大雪的時候,一切都模糊了。在橋的對岸看大教堂,連它也模糊在雪裏。不知為什麽,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許知蘊想象著,輕聲說:“……真希望什麽時候我也能看到。”

程燁然說:“可那樣的天氣太冷了。”

她搖搖頭:“沒有關系,暴雪嘛,總是會冷的。但是看到美麗的景色,感覺再冷也很值得。”

她看向窗外。這個時候,城裏在下雨。細細密密的雨,還有細細密密的寒冷。

她看見程燁然鏡頭裏的那座橋——和普通的橋似乎不一樣。這裏貌似也是一個景點,不少人在此駐足停留。許知蘊還看見遠處一對年輕情侶,他們擁吻著,隨後一揮手,將一個細小的,銀色的東西丟入了河面。

她好奇地問:“程燁然,這座橋也是個景點嗎?”

“嗯。這裏是霍亨索倫橋。”

與旁邊熱熱鬧鬧的情侶相比,他是這座橋上為數不多的單身男人。

“他們在幹什麽?”

許知蘊的視線落到鏡頭角落蹲著的一對男女身上。似乎在往旁邊的鐵欄桿上掛東西。而那鐵欄桿已經被掛滿了,幾乎塞不下,他們費勁找到個位置,姿勢有些扭曲,但總算是掛上了。

程燁然忽而頓了頓,溫聲道:“他們在掛鎖呢。”

他慢慢從橋上走下來,走到了科隆大教堂的對岸。他們的時差有點長,而時間又太短了。許知蘊這邊已經是深夜,而那邊還是一個陰郁的下午。雨仍然下著,在玻璃上濺出透明的雨花。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忽然深切地感覺到,手機對面,真的是一個陌生的土地。而因為一個熟悉的人,那片土地也不再陌生,反而帶一些一見鐘情般的親切。

她說:“晚安——或者說,提前跟你說晚安。我得睡覺了。”

“睡吧。”

他的聲音很溫柔,寒冷的冬天也因此融化了大半。“祝你好夢。”

許知蘊結束通話,放下了手機。與此同時,程燁然卻在往回走。

準確地說,他又走到了霍亨索倫橋的旁邊,來到了一家鎖店。裏邊琳瑯滿目,掛著各種顏色和式樣的鎖。他駐足在其中,一把鎖一把鎖地挑選過去,最後選中了一款玫瑰金的。他說不清,但看到這把鎖時,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她在這裏,應該會喜歡這個顏色吧。在冬日鐵灰色般的天氣中,玫瑰金簡直耀眼得過分。

有些鎖店能刻字,有些則不能。程燁然付了錢,拜托店主幫他刻上兩個名字的縮寫。店主是個花白頭發,戴著眼鏡,皮膚紅潤的老頭。看見要刻的名字時,他好奇地問:“中國人?”

“嗯。拜托您了。”

店主一點一點將他們的名字刻上去。過了一會兒,他將鎖拿給程燁然:“祝你們長長久久。”

程燁然的臉上展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借您吉言。”

他拿著鎖,走上霍亨索倫橋,仔細找了一個位置——所幸找到了一個好位置。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鎖掛了上去。圍巾掉下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不得不重新將它系好。一個穿著黑色長款大衣的男人蹲在那裏,難免顯得有些滑稽,但程燁然並不在乎。他只在乎鎖的位置,在乎它有沒有掛好。

刻著兩人名字縮寫的鎖,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

他起身,將手中的鑰匙,輕輕拋進了河裏。河面泛起一陣再微小不過的漣漪。

我們未來會一起來到這裏,再次掛上一把同心鎖嗎?他忍不住想。

但就像鑰匙會落入水中、德國的冬天會下雪、夏天廣玉蘭會開花一樣——他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作者有話說:

今天更新有點來遲啦!

大家可以去查查霍亨索倫橋的寓意哦~~真是十分的羅曼蒂克!

降溫了(終於降溫了),註意保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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