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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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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雖然古語有雲,食不言寢不語,但許知蘊是非常喜歡在飯桌上聊天的那類人。

試想想,在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跳廣場舞的跳廣場舞之類的情況下,能聚在一起說會話的時間,也就剩晚飯的時候了。

兩個有工作的人一起吃飯聊什麽?當然是兜兜轉轉,聊回工作了。

程燁然自從考核期結束後,就從“加班卷生卷死”的情況中恢覆過來,就像日劇《我,到點下班》的主人公一樣,從不拖沓。許知蘊說,幸好你這是在外企,加班文化不深厚,不然你這樣的工作態度,是要被上司叫到辦公室裏去的。

她舉了自己曾經在公司裏工作的例子。盡管只在廠裏幹了一年半,但她發現自己居然清楚地記得部長和同事們的樣子。

“我們那個部長,簡直是完美主義。”

許知蘊一想到部長油光水滑的大背頭就心煩,“什麽事情都要做到十全十美,怎麽可能?連文件裝訂距離頁邊多少厘米都有規定。只要他生氣了,決不能從他辦公室門口走過,不然就會被抓過去陰陽怪氣……小許呀,工作怎麽樣了?你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是吧……聽到這種話,雞皮疙瘩都要起了!”

許知蘊盡管抱怨這位部長的“perfectionism”,但她不得不承認,這位部長的個人能力很強。

“其實呢,他能坐到這個位置,肯定是有理由的。可能只是我不習慣,或者說不喜歡他的管理方式……離職的時候去辦手續,我碰見他,祝他今後一帆風順——我真這麽想,我覺得憑他的能力一定能晉升的。部長那天還挺和善,笑呵呵的,送了我一罐雀巢。後來我就索性幹自由翻譯了。”

比起條條框框,她更喜歡自由。就算收入並不算多,她也很喜歡。

提到“自由翻譯”,程燁然的腦海裏浮現出的,是他和許知蘊在咖啡館裏遇見的場景。

那時,他看見一個人,在桌上對著電腦和字典,時而文思泉湧,手指動得飛快,時而又撓撓腦袋,扣扣書沿,拿著筆在稿紙上塗塗寫寫。

明明是有點煩躁的樣子,但程燁然卻無端覺得很是可愛。

今天,許知蘊好像又變成了這個狀態,只是不敲電腦了,轉而抱著的是一本厚實的原文書。

他問:“我可以看看你手上的那本書麽?”

許知蘊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啊,可以的!”

她從包裏拿出那本書,遞給程燁然。

想著“雖然知道是原版書但我的英文也不差所以應該也能看懂吧”的程燁然,翻開了書本的第一頁。

隨後,他就被密密麻麻的英文晃花了眼。

印刷的字體比平常看的小了不少,紙張的觸感也不甚平滑,透著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味,有點像報紙。

程燁然雖然在公司裏也少不了回外文郵件,看外文稿件,但書上仿佛要擠到一起的26個字母們,還是讓他敗下陣來。

他努力把第一頁看完,然後在許知蘊半是期待,半是忍笑的神情中,將書推了回去。

“怎麽樣?”許知蘊問。

“嗯……”程燁然努力尋找著措辭,“我覺得——”

許知蘊眸光閃閃地盯著他。

程燁然猶豫兩秒鐘,然後非常誠實地交代:“很抱歉,我看得眼花繚亂,只知道前邊一大段景物描寫,下著大雨,然後主角撐傘走過泥濘的街道。沒了。”

許知蘊揚了揚手中的書,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自信點,你說得很對,第一頁就只是講了這點內容。”

程燁然問:“這本書應該還沒引進吧?”

“對。”

“那麽,你是第一批譯者咯?”

許知蘊笑瞇瞇:“對呀。我可希望這本書譯完出版之後能大賣特賣呢。”

銷量如果夠好,她的名氣也會擴大,就能接更大的單子,賺更多的錢……

遲早要買一個大平層!

她仿佛看見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但理想很豐滿,襯得現實就有些枯萎。許知蘊連這本書的內容還沒看完呢。再說,她並不是沒接過其他短篇小說的翻譯,只是那些出版社把千字的價格壓得很低,任憑怎麽和編輯斤斤計較都沒轍,令人抓狂。

許知蘊其實是一個很好懂的人。

當她沒有刻意收斂時,她內心的想法,其實在臉上都能顯露一二。

程燁然看到她的嘴角上揚又下撇,就大概能猜出來她究竟在想什麽了。

他溫聲道:“別想那麽多。我看過你翻譯的文章,翻得很好。或許比起糾結,把這件事完成更為重要。”

他雖然不太懂翻譯業界的生態究竟如何,但他覺得,以許知蘊的才華,未來一定會在其中牢牢地占據一席之地。

許知蘊一口幹完味噌湯,嘆了口氣:“哎,也只能這樣啦。每天給自己打打雞血,喝喝雞湯,日子還是很快樂的……”

她說到一半,拿著筷子準備去夾刺身的手忽然在空中頓住了。

“——哎?!”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看過我翻譯的文章?”

許知蘊對自己的筆名並不會藏著掖著,但當先前程燁然問她時,她只覺得對方是在進行“禮貌性詢問”。

得知一個人在向雜志投稿,出於禮貌問問筆名,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沒想到程燁然會看。

“是、是哪本雜志上的?”她有些磕巴,“我投過好幾家雜志來著……”

程燁然說:“是有專欄的那一家。”

那個專欄的名字叫“懸疑情感”。

許知蘊喜歡看恐怖懸疑片,因此對這類故事非常感興趣。雜志是月刊,她每月都會供一篇獵奇懸疑類型的翻譯稿:月夜追兇啦、暗殺啦、破案啦……翻譯自己喜歡的類型的故事,已經不單純是工作了,而是一種享受。許知蘊最喜歡在晚上,特別是下雨的晚上,做這類故事的翻譯——因為很有氛圍感嘛!

“咳咳。”她裝模作樣地輕輕嗓子,語氣裏帶了些自己都沒發現的期待,“你也喜歡看這類故事嗎?嗯……我翻得還不錯……吧?”

程燁然單手撐著下巴,望著她,忽然在許知蘊略顯驚訝的目光下,伸出手來,輕輕摩挲了一把她的頭發。

許知蘊的頭發烏黑發亮,很柔軟,像一條上好的綢緞。她坐在餐桌的對面,隔著血液和皮膚,感受到他手掌心隱隱約約傳來的溫熱。

僅僅在她頭上停留了兩三秒,他的手就收回去了。

很紳士很溫柔的一次觸碰。

但就在那一剎那,許知蘊的心中忽然升起某種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勇氣。

她一把伸出了手,捉住了對方白皙修長的手指。

這下換程燁然楞住了。

許知蘊則在心裏尖叫。

……Oh my God!我本來是想捉他手腕的!一下子距離沒掌控好,莫名其妙就變成十指相扣了!

兩個人的手都很暖,相觸的地方,溫度蔓延到四肢百骸,就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燒。

他們一時都沒說話,氣氛瞬間變得靜謐起來。許知蘊恍惚有種錯覺,似乎他們不是坐在小小的日料店,而是身處雷蒙德·卡佛的詩。

“我——”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十分誠懇,假裝自己不是在為這瞬間的尷尬找借口:“我——我太感動了!你知道的,對於一個譯者來說,能夠遇見喜歡的讀者,是一件多麽開心的事……”

雖然吧,這算是擺脫尷尬局面的托詞,但許知蘊這番話卻是真心的。

每一個文字工作者,都會因為有人喜歡自己的文字而開心,哪怕她只有一個讀者。

程燁然的面上還是掛著那樣的笑容,只是眸色深沈了些許。

“然後呢?”他輕聲問道。

“……啊?”許知蘊沒想到這一層,卡殼了,“沒、沒什麽然後,我就是……一時激動……”

還能有什麽要說,還應該有什麽要說的?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卻猛然感受到手上傳來一陣不容忽視的力度。

程燁然用掌心攏住了她的手指。這像是一場再自然不過的握手,又像是在為她取暖。

“手太冰啦。”他揚眉道,“大夏天的。”

這場短暫的,如夢幻般的觸碰就此結束。他們又退到了“正常”的社交線以外,似乎剛剛的舉措只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相互關心。

許知蘊這才感受到,剛才由於緊張,自己的指尖由於出了汗,被店裏的空調一激,反而變得冰涼。她低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你會有很多讀者的,相信我。”程燁然說,“到時候你要是出名了,記得給我寫簽名哦。”

他的語氣很篤定,就像是在闡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許知蘊看著他,目光隱晦地從他的睫毛流連到他的眼睛。

很深邃的墨色,就像是萬丈高樓還未平地起時,周末的夜晚,擡頭仰望所看到的星空。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這樣一雙眼睛的主人,在剛剛那場電光火石之中,又究竟在想什麽呢?

*

那天晚上,許知蘊又失眠了。

沒有熬夜,沒有晚上喝咖啡,也沒有因為肚子餓從夢中驚醒,而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像個煎蛋,白噪音也聽了、睡前也不玩手機了、不做運動了……可是就是睡不著。

許知蘊無奈地翻身坐起,打開了房間的燈。

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不是睡不著嗎,那就熬夜好了。正好加班加點把要翻譯的書多看幾頁。

我要讓這個身體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面無表情地想著,挪動到書桌前,把書打開。

但過了半小時,她發現自己完全讀不進去。那些英文字母們就像小蝌蚪,在空氣中游來游去,就是不進腦子。她讀完一頁,差點要翻過去,才驚詫地發現自己雖然看懂了每個單詞,但卻完全沒有去理解文本的意思。

……就這個狀態,還怎麽工作啊。

許知蘊嘆了口氣。

桌上綠色的小恐龍們一字排開,從矮到高,像忠誠守護這張書桌的小衛兵。許知蘊把三只都抱起來,揉搓著它們毛茸茸、軟乎乎的臉蛋,悶聲道:

“小朋友們,你們都很聰明……那麽來告訴我,你們的設計師,到底在想什麽呀?”

小恐龍的豆豆眼靜靜地看著許知蘊,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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