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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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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 3 章

本子的側邊是臟的,應該是之前被扔掉了的緣故。

陳淮下意識想翻開第一頁,手指又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飄在空氣中的藍火身上。

秦瑤沒有制止,湊得近了一些,陳淮想起她已經失去生前的記憶了,所以應該也不知道自己的日記本裏到底寫了什麽東西的。

筆記本的扉頁被翻過,露出一頁空白。

第二頁也是空白的。

陳淮皺了一下眉,囫圇把本子的每一頁都翻了個遍,一個字都沒有看見。

“你日記裏什麽都沒記?”他快氣笑了。

秦瑤義正言辭:“不可能,我絕對記了很多東西,只是那些記憶要慢慢找回來才能出現在本子上。”

她也有點心虛,慢慢悠悠地飄遠了一點,聲音也變小了:“……總之你先收起來吧。”

陳淮把卡扣重新合上,在準備拉上衣櫃的門時,看見盒子裏躺著的一張舊照片,黑白的親子照,看上去已經很久了,泛著淡黃色,相片邊緣有程度不小的缺損。

鬼使神差的,陳淮扶著衣櫃門的動作停滯住,外頭的光通過他打開的那道縫隙投射進衣櫃內部,像是一條輕飄柔和的絲帶落在了照片上,陳淮的目光也下移,凝視著那張照片,許久未曾移動。

曾經,他也偶爾想過,孫老頭口中的“小曜”究竟長什麽樣子。是多乖的小孩才能經得起這樣惦記?為什麽他的命就沒有這麽好?

但是從老人頻繁的胡言亂語裏,陳淮意識到這個“小曜”並不是什麽好孩子,他經常逃課去打游戲,惡作劇一樣往老頭的水杯裏兌肥皂水害他拉了幾天肚子,經常跟他對著幹,但是孫老頭還是經常念叨他。

陳淮在衣櫃前站了好一會兒,秦瑤飄在他肩頭:“你想看嗎?”

他的手垂下去,動了一下嘴唇:“看什麽?”

“孫老頭那些,他自己都遺忘了的記憶。”秦瑤落到那張照片上,“我可以讓你看,就當我們之間交易的定金了。”

泛黃的舊照片上只有一個面相古板嘴角下撇的粗壯男人,和一團矮小的黑影,輪廓看起來是個小孩子的模樣,但是面容卻看不清。

從秦瑤的身體中有光線逐漸散開,像乍起的晨霧一般霎時就充滿了整個屋子,涼颼颼的,陳淮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依稀間聽見她低低嘆息著說了話。

“但你是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她總是好像什麽都知道,不像是從衣櫃裏冒出來的鬼魂,倒是像從他的腦神經裏抽出的一條跳動的血管,即使什麽都還沒說就把他心裏所有的念頭看得透徹。

過於明亮的光刺痛了人的眼球,秦瑤像是那酒吧裏懸掛的五彩的燈球,身體膨脹起來,又像是鼓脹到要炸開的劣質氣球。

陳淮側頭閉了下眼睛,頃刻間,耳膜微微震動,巨大的噪音襲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職工大院門前。

時間倒退回1986年,鄧主席登上美國《時代》雜志封面,英國女王首次訪華,陳佩斯在春晚上表演了經典的《羊肉串》小品,孫福生的兒子降世。

陳淮才知道孫老頭年輕的時候並不瘦小,年輕時候是在紡織廠幹力氣活的,怪不得肌肉這麽發達。

老胡同裏有三三兩兩的自行車摁著鈴馳過,陳淮沒來得及躲閃,剛側一下身子,發現自行車直接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他變成了如同秦瑤一樣的虛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還能維持人形。

對了……秦瑤?

陳淮四下環顧,還扯開自己的羽絨服領口看了一眼,也沒看到那團藍色的東西。

下一秒,他聽見身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陳淮回一下頭,發現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坐在對面大院的臺階上,白色上衣,藍色褲裝,頭發黑直,歪著頭眨著水盈盈的眼睛含笑望著他。

巷子裏來來往往有很多下班回家的人,陳淮突然覺得胸口鈍痛了一下,像被誰用錘子不輕不重地敲擊著,連帶著耳鳴起來,似乎能聽見電流一樣模糊難辨的聲音,卻又聽不清。

趁他晃神的工夫,秦瑤從臺階上站起身來,唉聲嘆氣:“怎麽?換個樣子就認不出來了?”

陳淮很久都沒說話,視線從她的眉毛劃到睫毛,再到微微翹的唇角。

秦瑤盯了他一會兒,眼睛低下去一瞬,沈默一秒,又擡起來,指著他背後:“來得還是晚了點兒,他女兒都五歲了。”

亂麻一樣的思緒緩慢收攏,陳淮暫且壓下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覺,扭頭把註意力放在大院門口的孫福生身上,他手裏牽一個紮羊角辮、戴紅花袖套的小女孩,另一只手裏拿著給女兒買回來的泡泡水。

秦瑤跟陳淮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一只腳剛邁進大院裏,就聽見左邊那道門裏傳來爭吵聲,孫福生的妻子唐娟一只手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另一只手當著大女兒果果的面把泡泡水倒在門口。

唐娟痛斥丈夫:“成天瞎買?咱們家很有錢嗎?兒子喝奶的錢都湊不出來,全靠你廠裏發的那點死工資,還買這種沒用的東西。”

她把倒空的瓶子隨手扔掉,瓶子滾了幾個圈滾到小女孩腳底下,她安安靜靜的,沒哭也沒鬧,看看後媽的臉色,然後彎腰想撿起來,又被胡娟呵斥住:“讓你撿了嗎?”

唐娟提著她的耳朵,讓她跟孫福生一起在門口站著,還說以後要孫福生把工資全部上交,看他還敢不敢亂花。

“對不起,爸爸。”她把雙手鞭在背後,小小聲地說。

孫福生只能嘆氣:“沒事啊,果果,媽媽氣完了就好了。”

果果不說話了,低頭吧嗒吧嗒掉眼淚,“這個媽媽一點兒都不好。”她嗚咽著說。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用腳尖踢空掉的塑料瓶子,泡泡水很快就蒸發了,地面上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孫福生往大門口看了一眼,陳淮心想反正現在自己也成鬼魂了,他看不見自己,於是躲也沒躲,沒成想他沖著這邊說了話:“你找哪家啊?”

陳淮楞了一下,聽見秦瑤接話:“我住對面石油大院的,剛搬進來,就想著走動走動,多認識點兒人。”

孫福生點點頭,沒說話了,陳淮古怪地盯著她:“怎麽你有實體我沒有?”

秦瑤聳肩:“死人有死人的世界,你又沒死。”

被看見以後,秦瑤也不好繼續逗留,只得先回去,一般到傍晚的時候,院子裏的人都會搬個板凳聚在院子門口吹風聊天,到時候再過來湊熱鬧就不至於惹人懷疑了。

“你在這兒有房子?”陳淮問她。

“有啊,估計是我死後誰給我燒的錢吧。”

陳淮沒說話,秦瑤就狐疑道:“等會兒,我這麽說不會更堅定了你想死的決心吧?”

他冷冷道:“我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沒那麽想死。”

秦瑤覺得也是,陳淮目前還沒有得到媽媽的消息。

秦瑤拿鑰匙轉開家裏的門,陳淮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反正我死了也沒人給我燒錢。”

“會有人給你燒的,至少有一個吧。”她默默說。

陳淮看向她的目光很奇怪:“你還有寫輪眼不成,能預知* 未來?”

秦瑤移開視線:“安慰你一下而已……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天沈下來一半,整個世界的人都像是被緩慢地裝進了一個密封的匣子裏,一口一口被暗色吞噬。她指尖拎著鑰匙,銀色的魚尾掛件慢悠悠地晃著,剛擡頭看了一眼,天就完全黑了。

時間的流速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就像是NPC的人生也只是受到世界主角的牽制而已,他快就快,他慢就慢,本來陳淮還打算問一下按照現在的時間線是不是要在這裏待幾十年一直到孫福生跳樓,現在看來應該是不需要了。

石油大院裏住著幾戶附近石油廠的家屬,最裏間那個最大的屋子是秦瑤的,她沒有來歷,也沒有父母,一個人孤零零地住了進來,鄰居的嬸子都以為她父母出了事,說她怪可憐的。

陳淮站在她靠窗的木桌邊上,低垂著眸子,指尖牽動幾張紙頁,那本日記本上還是沒有出現一個字——除了扉頁上那個奇怪的書名。

這個屋子給人的感覺很像他自己的那間小出租屋,盡管面積大了不少,但是家具擺放的習慣都跟自己如出一轍,不知道是哪門子默契。

秦瑤家裏還有一個半人高的書架,就那麽放在潮濕的地面上,書架上擺了很多書,有很多並不是這個年代就發行的書,也出現在了她的書架上。

封皮已經很舊了,陳淮粗略掃了幾眼,有很多推理類的書籍,大多也都是社會派推理類的,本格類的少,看樣子她對那種類型並不是很感興趣。

秦瑤隨手把鑰匙扔在書桌上,然後也站到書架前面,指尖慢吞吞從書脊上滑過,一本正經地哀嘆著:“我生前應該是想當個作家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送了這麽多書給我,還都是舊書,連本新的都不願意燒給我,好小氣。”

她像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個本子上寫了個書名,說不定就是我打算把日記手稿發給出版社幫我出書。”

“也常有這種類型的書吧,比如《安妮日記》,猶太人寫的日記體,也很出名呢。”

陳淮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人家寫的有歷史意義和時代背景,我們生活在和平年代,能寫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秦瑤側頭看著他,陳淮看見她不斷眨動的眼睫毛,跟池塘傍晚被晚風吹蕩的蘆葦叢一樣,慢悠悠的,帶著股愜意的閑情逸致。

“我們的生活很平靜嗎?不見得吧。”

“你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怎麽能知道自己以前過得好不好。”

“直覺吧,感覺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過得都沒那麽舒服。”她笑笑,“我要是過得好,我們倆見面的時候我就不會在飄在天上了啊。”

“對了。”她指尖劃過書架上一本深綠色封皮的書,抽了出來,又開始亂七八糟地猜,“你知道《將死未死的青》嗎?說不定我們也是一樣。”

她看著陳淮的眼睛,“我是你的幻覺,是你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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