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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宛淑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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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宛淑為誰

林清如跟著雪茶的腳步, 到了城郊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小院。這裏四處都種滿了桑樹,綠瑩瑩的一片,將那戶小院掩映其間。

院外的籬笆低矮地圍成一圈, 遠遠便見院中曬著許多不知名的藥材, 竹編的簸箕高低錯落地擺放。

陽光從樹蔭的間隙中縷縷灑下, 形成大大小小暖黃的光斑, 照在院中女子的身影之上。她坐在一方小凳上, 垂著頭, 用石制的藥碾磨碎藥材。

這樣沈靜的一幕似乎帶著讓人不忍打攪的美好。林清如在門外駐足良久,終究是輕輕叩響了院門。

粗嘎嘶啞的聲音便在這個時候響起, “進來吧, 沒關門。”

木門在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之後, 帶著不堪重負的搖搖欲墜,發出沈悶的聲響。

院中碾藥的正是那個跛腳的大夫, 她這次並沒有將全身嚴嚴實實地包裹, 那的確是個女子的模樣。

林清如只見她低頭垂下的發絲陰翳住了她大半張臉,其餘青黑長發被紮成松散的麻花辮。在辮子的發尾, 簪著一朵明黃色的小花。那是山野間最常見的野花,帶著那樣明亮又活潑的色彩。

跛腳大夫似乎並不奇怪林清如的到來, 只停下手中碾藥的動作, 起身一瘸一拐地進入屋中,拿出來兩方同樣的小凳,放在她們面前。

而後又繼續了手中的動作。

林清如就著小凳坐到了她的對面。

她的臉在陽光之下有駭人的疤。那夜客棧蒙面所見, 可見一斑。那張臉上沒有一處完整, 崎嶇的疤痕帶著帶著凹凸的弧度, 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然後被衣物遮掩。

其實她的眼睛很漂亮。林清如想, 如果沒有這些傷疤,她應該是個很美麗的姑娘。

似乎是註意到林清如久久凝視的目光,她扯動嘴角,“你看著我做什麽?”

她的臉因為傷疤似乎有些僵硬,也不能做出很好的表情。在她說話時,是先在嘴角扯出一個不自然的弧度,然後聲音才從扯開的嘴中發出。

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嘶啞。

林清如凝眸看著她,索性單刀直入,“令宛淑,是你吧。”

“誰?”她聞言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眸看向林清如。

她的聲音似乎是嗤了一聲,只是她臉上的疤痕不允許她做出太多的表情,“令宛淑是誰?”

雙眸久久對視,林清如並未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覆雜的情緒。不帶有任何疑問與慌張,是一種空洞的迷惘。

她並未在意她看似否定地回答,只自顧自地說道:“你的嗓子,與你的臉……”

她語氣微微一頓,聲音放輕了些,“是四年前在那場大火中造成的吧。”

跛腳大夫挪開與她對視的眼眸。又垂著頭,開始滾動手中的藥碾。

回答林清如的只有沈默。藥碾碾碎藥材的聲音很幹脆,這樣細碎幹燥的聲響似乎很適合這樣明朗的天氣。

“雖然我不知道義莊的五具屍體是怎麽做到的,但令家,應該是有人活下來了吧。”她的沈默讓林清如好像在自言自語。

只是她今日來,也並非是想從她口中聽到些什麽。

“這些兇案,是出自你的報覆吧。報覆他們對你姐姐所做的一切。”林清如環視院中,“你精通醫理,提煉出醉肌散應該不算難事。

在每起案件中,你先是在一場大火調虎離山,再火中假扮令宛貞引得他們驚懼害怕。

最後潛入死者房間,以醉肌散令其不得動彈,讓他們眼睜睜的感受自己身體被一刀一刀割下的感覺,懺悔自己的罪孽。”

他們臨死前的恐慌與絕望,有讓她感受到覆仇的暢快嗎?林清如不知道,但這場殺局,她做得很完美。

跛腳大夫手中的動作一滯,只用喑啞的聲線一字一頓地回答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你就當我是在講故事給你聽吧。”

林清如緩緩說道:“你折磨了他們多久,才將銀針刺入他們的穴位?那應該是,令宛貞的繡花針吧。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隱蔽的致命方式。”

跛腳大夫終於再次對上了她的視線,只是依舊還是沈默。

“他們三人都死於這種方式,幾乎人人都在疑心害怕,是不是令宛貞借屍還魂,前來追魂索命。其實我不明白,調虎離山也好,借屍還魂也罷,放這樣一場大火提醒他們也無可厚非。只是,這太容易被發現了,不是嗎?”

若要讓人以為是令宛貞的冤魂作案,只在死者房間扮鬼嚇人就已足夠。看到的人越多,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大。

跛腳大夫的眼睛這一瞬似乎是定格在了她身上。在良久的無聲之後,她終於緩緩垂下了眼眸,睫毛有輕微的顫抖。

“我想,你大概是想提醒另一些人的吧。”林清如將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應該是想提醒像我這樣的人吧。只可惜……”

即使到了那種地步,她仍想尋求公理。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司徒南並沒有如你的願。我在想,如果當年司徒南能查出令宛貞之死,還她一個公道,會不會沒有後面的事發生。”

跛腳大夫的睫毛似乎顫抖地更厲害了些。

“你應該有些失望了。所以你的殺局繼續了下去。”林清如語氣有輕輕的嘆息,

“趙輕舟的事情草草結案之後,接下來便是曲聞風、湯儀官……

其實我一開始怎麽都想不通時間線的問題。趙輕舟死後,你在間隔一年殺了曲聞風,卻為何在殺死湯儀官之時,中間間隔了兩年時間。毫無規律可言。”

她的眼神鎖住跛腳大夫的視線,“那是因為你受傷了,而且很嚴重,對嗎。你錯誤地預估了醉肌散的用量,導致曲聞風被迷倒的時間晚了很多。屋中和曲聞風身上的搏鬥痕跡,是這樣來的,對嗎!”

這一次,她的視線終於有了些許的躲閃,是不自然地低瞥動作。

林清如的目光追著她的眼眸,篤定地說道:“你的跛腳,是因為這個。”

所以才會有前面兩案的火中是鬼影,最後一案的火中是僵屍這樣看起來荒唐無羈的說法。

不過是因為兇手在第二案後,走路姿勢的改變。

這是她的推測,是所有線索匯聚在一起後,最合理的解釋。

然而這話讓跛腳大夫神色覆雜瞥了她一眼,卻突見她起身,從身旁的藥架上取下一柄柴刀,緊緊握在了手中。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身後的雪茶幾乎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警惕地看著她,頗有蓄勢待發的架勢。

她並未有任何其他動作。眼神只是淡漠地掃過他們,她伸手將小凳搭到一旁的木墩旁,在木墩上用柴刀劈開一堆枯枝一樣的黑色藥材。

雪茶松了一口氣。

藥材被劈開時發出“誇嚓”的裂響,林清如突然莫名輕輕一笑,“你昨夜就是用這柄柴刀,砍掉了潘辰茂的腦袋嗎?”

她劈柴的動作突然停住。這次她終於嘶啞著聲音開了口,“昨夜,我在為你們治傷。”

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沒錯,昨夜的兇手不是你。”林清如定定地看著她,“你應該一早就想好了讓潘辰茂做這個替罪羊,你遺留在現場的物證,足以引起三家的疑心了。是不需要你對他動手的。

只是,你沒想到會有變數發生。”

她的話中有深長的意味,“還有一個人,也需要覆仇。正巧,你們認識,或許還很熟。她兒子幫過你,也因你而死。你是出於感激,或者是愧疚,或者兩者都有,你將醉肌散交給了她,並教給她所有的方法與步驟。

昨夜,是她的覆仇時刻。而你,也完成了這場殺局的閉環。”

她苦苦尋求不到的公理,隨著潘辰茂的死,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然而,她只是面色平靜地劈砍著藥材。高高地揚起手臂,再重重地揮舞而下,每一次砍動,都在石墩上留下深深的砍痕。碎屑飛濺,那藥材好似潘辰茂的頭顱,被一刀一刀砍斷。

只是,她的力氣很大,每一刀都十分精準,帶著狠厲的刀鋒,發出一聲聲鈍鈍的悶響。虎口的老繭讓她並不在意刀柄的震動,只不停地重覆著砍劈的動作。

林清如不再說話,就這樣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臉上出了微蒙的汗珠,她將柴刀斜口紮在木墩之上,突然擡頭望向林清如。

“你給我講了一個很不錯的故事。”林清如聽她開口說道:“只是,令宛淑早就死了,不是嗎?”

林清如並不訝異她的回答。

“令宛淑在四年前就隨著令家那場大火死了。連衙門的戶籍名冊,也將她的名字勾畫而去。一個死人,如何殺人呢?”她突然輕輕地咧開嘴,笑容依舊帶著些僵硬,

“無論是令宛淑覆仇殺人,還是令宛貞追魂索命,都是一樣的。都是死人的手筆。”

“那義莊裏多出來的那具屍體,又是誰呢?”

她的眼眸如同一灘幽靜的深水,註視著林清如的臉頰,“當然是令宛淑。你有證據證明那不是令宛淑嗎?還是說,你有證據證明,我就是令宛淑?”

不知為何,林清如突然從心底裏萌生出莫名而隱約的慶幸,她沒有。

“那麽,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林清如看著她,“潘辰茂的頭顱,去了哪裏?”

她的視線從林清如身上移開,像是在望遠處的天際,又像是在望天際下的青山。她的語氣生硬,

“我又怎知?誰報的仇,你便去找誰吧。”

在離開這方僻靜小院時,跛腳大夫依舊在劈砍著藥材。林清如踏出屋外,只低聲地嘆息,

“以後,你可以是她了。”

跛腳大夫擡眸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一聲嘶啞的輕嘆隨著陽光消失在空氣之中,

“那是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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