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子悅背著一只簍子，身手依舊矯健，微拉著長裙，便能在樹根、落石間行走自如，且連走了兩刻鐘壓根不見速度減慢</p>

反觀跟在後頭的某人就極沒用了</p>

“大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馮玨負手行走，神色自若，連一滴汗都沒落下</p>

馮玉冷冷望去“別，千萬別跟我攀親帶故的，咱們不熟”</p>

“怎會？昨兒個我可是跟黃術士說你是我大哥”</p>

馮玉再走一步，實在是喘得受不了了，幹脆停下腳步，打量一身打扮與他九成相似的馮玨，他噙笑諷刺著，“我倒認為你可以跟她說你是城東馮玉，他應該也會信”</p>

一大早碰頭時，他身上穿的可不是這一件，等用過午膳，他和關子悅要出門，他不知道上哪找了套這般相似的衣袍，就連束發絲絳都是同樣的……</p>

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p>

“一會我試試去”馮玨似笑非笑望著走在前頭的關子悅</p>

“別忘了喊腳疼，要真誠一點別太假”他心地真善良，還指點他</p>

“馮玉，我想要的，誰都搶不走”</p>

“真巧，我也是，只要能搶到手的，我咬死在嘴裏也不放”</p>

兩人對視而笑，看似和樂融融，兄友弟恭，然而跟在後頭的止戈如是清楚地看見有火花在兩人之間爆開</p>

來人啊，誰來將他倆拉開？</p>

“大哥”</p>

“欸，在這兒呢，子悅”那軟綿綿的嗓音傳來，他也溫柔回應，笑瞇的魅眸卻是直盯著馮玨，像是無聲告知：聽見人家叫我啥了沒？</p>

“如果是我，相公聽起來比較順耳”馮玨笑邪了眉眼道</p>

馮玉笑臉不變，卻惱怒這家夥為什麽看得懂他的心思！他兩個弟弟都看不懂，為什麽他看得懂？看來，回京之後，必須好好教導兩個弟弟了</p>

“大哥，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你腳又疼了？”關子悅質問，無視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馮玉臉上“就跟你說待在家裏就好，何必跟我出門？要是二度受傷怎辦？”</p>

“是啊，大哥，都說子悅有我陪就成了”</p>

馮玉還來不及使苦肉計，目光已經含冰瞪去馮玨這家夥，這句大哥還真是該死的一語雙關，不是普通的刺耳</p>

“現在怎麽辦，要回去嗎？”</p>

馮玉瞬間變臉，神色凝重地道：“不成，你不是說要山上看些受傷的小獸，要是不跟著，你要是受傷了，那可怎麽好？”雖說他壓根不想來，可是為了她也非來不可，總不能讓好處都被馮玨端去吧</p>

“不會，大哥，我都說了，我是來看顧它們的，它們怎會傷我？”其實，她有個從未對人提起的秘密，她希望可以一直藏著，壓根不想被發覺，但他們老是這樣跟著，難保不會被看出端倪</p>

“不管怎樣，讓我跟著吧，別嫌我累贅”他語氣近乎卑微地道</p>

“胡說什麽，什麽累贅”關子悅軟聲低斥著“既然大哥要跟，那就走吧”</p>

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主動地牽著他的手</p>

馮玉僵硬了，下意識要甩開，可一想起亟需得到她的信任，他硬是忍住甩開的沖動，僵硬地任她握著</p>

他感覺她的手小小軟軟的，滋味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餘光瞥見馮玨訕笑的眼神，教他努力地主動地握住她的手，那細女敕的小手，仿佛只要他再多使一分力就會受傷似的</p>

他整個人都很緊繃，死盯著交握的兩只手，直到感覺到強烈的目光，他才擡眼望去，豈料對上的是關子悅疑惑的神情</p>

這又怎麽了？是她主動，他不過是配合罷了</p>

“走了”她垂著臉淡淡地道</p>

馮玉被她牽著走，想看她的臉，她卻始終低著臉，教他讀不出思緒</p>

這是怎樣？她不喜歡嗎？難道要他放手？</p>

不……除非她主動甩開，否則他不放手，至少要作足戲給那家夥難看</p>

一行四人走過了一大段的崎嶇山路，轉過了山坳處，在一大片半人高的樹叢後頭，馮玉看見了——</p>

“哇！”後頭的止戈忍不住大喊出聲，就連馮玨都錯愕地退上一步</p>

“阿虎，今天好點了沒？”她想要向前，卻發現走不動，一回頭才發現馮玉釘在原地，自己還牽著他的手，然她手一放，他卻沒放手，依舊握得死緊</p>

“大哥？”</p>

馮玉雙眼死死地瞪著那只比她還龐大的老虎，瞧那老虎只是懶懶地躺在地上，他才勉強自己開了口</p>

“告訴我，你不是來看它的”那絕對不是小獸！</p>

“我就是來看它的，這還是我頭一次可以近距離地靠近老虎呢”她說著，開始扯著他的手“大哥，放開我，我是來看它的傷勢的，昨天我幫它換了藥，我必須看看這藥到底適不適用”</p>

“藥……”他喃喃說著，果真瞧見老虎後腿上紮著布巾</p>

天啊……這個小泵娘是哪裏不對勁，她竟然在醫治一只老虎！</p>

她到底知不知道老虎是會吃人的！把它的傷養好，順便供它一頓飽嗎！</p>

“放心，阿虎很溫馴的”關子悅沒好氣地道，見他還是不放手，於是喊著，“小吉！”</p>

一聽她又喚著古怪的名，馮玉立刻戒備，懷疑一會又會有什麽猛獸出現，然，幾乎是同時，他瞧見一抹紅從矮叢裏竄出，一下躍進她的懷裏，毛茸茸的觸感滑過他的手背，然後他看見——</p>

止戈立刻上前托住他的背，道：“爺，腳又疼了嗎？過來這邊歇會吧”他知道，主子已經是驚嚇到連聲音都叫不出了，為免讓他丟了面子裏子，這會就交給他處理吧</p>

沒有辦法，主子怕毛，喔不，主子怕有毛的畜牲</p>

馮玉僵直的任由止戈拉著往後幾步，雙眼死死地瞪著她手中的狐貍，想起那天在溪畔，他就是瞧見這該死的狐貍！</p>

他要離開這裏，他無法跟這些長毛的畜牲共處！</p>

“爺，冷靜點，馮二爺在看你了”止戈附在他耳邊低語著</p>

馮玉額際滑下了冷汗，咬緊牙忍住紮進心底的恐懼，不讓馮玨看出他的弱點</p>

懊死……等回去，他那二弟就準備領家法了，都是那個混蛋害他落下這毛病！</p>

憤憤忖著，見馮玨一臉冷肅地調開目光，他順著望去，就見關子悅抱著狐貍走到那老虎的身旁蹲下</p>

那一幕，直教他的心都快要涼了</p>

不要……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千萬別在這當頭出事！</p>

然她沒聽見他的祈禱，她模了模老虎的頭，像是在和它說話，一邊打開布巾審視傷口，隨即喜笑顏開地又模了模它的頭，然後它張開了嘴——</p>

“子悅！”馮玉掙月兌了止戈的攙扶，沖向前，卻見那老虎不住地舌忝著她的臉，甚至用頭蹭向她的懷裏，儼然像只大貓，要不是身軀太大，恐怕是有意在她懷裏打滾撒嬌……</p>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p>

別說他楞了，就連馮玨都傻眼了！</p>

一整個下午，馮玉冷汗不止</p>

當然不純粹是為了關子悅異常大膽的行徑，更是因為這不知道打哪竄出，壓根不怕人，而且一直窩在他腳邊不肯走的兔子！</p>

這該死的兔子到底是把他的腳當成什麽了？它要是敢啃草啃到他腳上，他今晚就吃兔子大餐！</p>

“好了，已經差不多了”將手邊最後一只野兔打理好，就著一旁的水窪隨意地流著手，關子說開始整理著簍子裏的各樣藥草和換過的布巾</p>

馮玉聞言，終於覺得自己可以好好地活了</p>

但如果可以，他也想學馮玨那個心思狡詐的家夥幫關子悅收拾東西，但原諒他，他光是為了克制自己逃離這個地方的沖動，就已經用盡全力了</p>

“大哥，腳疼好些了嗎？”收拾得差不多了，關子悅才蹲到他面前詢問著</p>

馮玉垂眼看著那只窩在他腳邊一個時辰的兔子終於轉移陣地，投入關子悅懷抱，好恨他為何不在一個時辰前裝疼把她喚來，讓自己白白痛苦了一個時辰？</p>

“大哥？”</p>

“沒事，已經好多了”對，只要那只兔子滾遠一點，他馬上就能恢覆正常</p>

“大哥，你的臉色不太對”關子悅將兔子抱進懷裏輕撫著，偏著螓首打量著他“明明就臉色蒼白，臉頰卻又潮紅著”</p>

馮玉微勾眉角“對喔，你是個大夫”</p>

整個下午就如她所說，她是上山看顧受傷的牲畜，她果真很俐落，為動物敷上不知名的藥草，綁著布巾的動作有模有樣的，怎麽看都不像是頭一回這麽做</p>

“呃……也不算大夫”她是獸醫，只治動物，治不了人，頂多是能看出一丁點皮毛</p>

“可是你卻將那些牲畜照顧得極好”他噙笑微閉眼，緩慢地調勻氣息，袪散身子的不適</p>

“之前山崩時，有些動物閃避不及，多少受了點傷，如今有人上山開采礦石，反倒逼得這些動物無路可去”唉，哥哥們都說她是福星，但是哥哥們壓根沒瞧見有些福，有些人和動物是無福消受的</p>

那些福，通常都是禍</p>

“你該不會長年茹素吧”瞧她說得挺悲天憫人來著</p>

“小時候是，後來被我大哥強迫吃了肉，也就這樣葷素不分地吃了下來”她苦皺著小臉，隨即又漾起懷念的笑意</p>

“你大哥是對的，牲畜自有它的生存之道，一如地上的一草一木，而會動的是生命，難道不會動的就沒有生命？你聽得見屠宰時的哭聲，有時用心聽收割五谷時，那些根莖同樣在哀號，也正因為如此，食用之材必不能浪費，你吞下的每一口都是旁物的生命”</p>

馮玉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怎麽認真地說教起來了……唉，肯定是他身子不適造成的，這破爛身子</p>

疲乏地看向連眼都不眨的關子悅，心想自個兒說得太嚴肅，正欲解釋時，她卻突然將懷中的兔子遞給他，教他暗抽了口氣，腦袋快速運轉，想著如何逃過這一劫</p>

然而，在他還未想出良計，她已經將兔子收了回去，教他暗松口氣，還沒厘清她到底在玩什麽把戲，便見她突地朝自己笑露貝齒，像是得逞的模樣</p>

想問，卻又覺得要是問了就輸了，到底是輸了什麽，他心裏沒底，但就是知道不該問，所以他抿緊了嘴不問</p>

“大哥，天色快暗了，像是快下雨了，咱們得趕緊走”她放走了兔子，朝他伸出手</p>

馮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猶豫著</p>

她剛才換藥草時已經洗過手，但是她後來又抱了兔子，雖然那兔子的毛看起來挺幹凈的，可是她仍模過了毛，實在不該牽他的手，偏偏她看起來很堅持……唉</p>

他伸出了手，借她的力起身，高大的身形微微搖晃了下，她隨即托住他的肩，在微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她的眼閃動過一絲光亮，正欲仔細看時，她已垂下臉，看著他的腳，道：“大哥，腳還疼嗎？”</p>

“還可以，走下山應該不成問題”他現在有問題的不是腳，幸好她不是個極度精明的姑娘，早早教他轉移了話題也未察覺</p>

“子悅，不用擔心，還有我”馮玨提著簍子，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肩</p>

“不用，我有止戈”馮玉噙著笑意，止戈已經很快地上前，任主子搭著他的肩，將大半的重量都送給他</p>

“對了，大哥，你什麽時候要回京？”回程的路上，她突問</p>

馮玉聞言，整個精神都來了，無視馮玨冷肅思索的神情，湊在她耳邊低聲道：“等會到我房裏，咱們再討論”</p>

那熱氣教她很不自然地結起肩來，臉上有些燥熱“大哥，不用靠這麽近”她想，他確實是大哥無誤</p>

大哥說話時總喜歡貼在她耳邊，不讓話語被二哥和三哥聽見，可那熱氣總教她難為情</p>

她之所以能證實他是大哥，除了他的潔癖和生活習慣，還有他當初說服她不再茹素的一番道理，更因為——他怕任何有毛的動物</p>

聽大哥說，以往他這種情況更嚴重，是因為有個女孩才教他這恐懼消散了些，但如非必要，他仍是絕不靠近動物的</p>

當初她要報考獸醫系時，大哥眉間的皺折教她忍不住大笑</p>

“笑什麽？”瞧她突地抿唇笑得好甜，他不禁月兌口問</p>

“沒事，只是想到我大哥”想起有一次大哥忙著工作沒空理她，她故意抱著貓咪，用貓掌去按大哥正忙著敲鍵盤的手，大哥那瞬間起身險些推開辦公桌的驚嚇表情，直到現在還是覺得好經典</p>

她想，她要是用同樣招式嚇馮玉，馮玉肯定會比大哥還驚嚇</p>

“又在笑什麽？”啐，笑得眉眼彎彎，到底有多開心？</p>

她擡眼，笑睇著他，不禁想，他確實是大哥的前世呢……有時鏤刻在魂魄上的習慣和喜好，經歷了數世才會逐漸改變</p>

他，是大哥，卻不識得她，甚至圖謀她什麽，但就算一切都未厘清，她還是決定跟他一起走下去，誰教他是大哥呢</p>

馮玉被她毫不避嫌的目光瞧得有些臊“子悅，你一直瞧著我，還走不走？”</p>

“走啊”</p>

走吧，就讓她瞧瞧，他們到底能走到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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