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玨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看在止戈眼裏，只覺得他們儼然像是鏡裏鏡外的兩個人，要不是眉宇間的氣質不同，走在路上肯定會教人以為兩人是雙生子</p>

“馮玉，你搶不走的”半晌，馮玨才淡聲道</p>

“是嗎？”馮玉笑瞇俊魅的黑眸，瞧一個小泵娘從人群裏擠到馮玨身後，以眼示意著</p>

馮玨微回頭，見是黃麗，垂睫掩去不耐“黃姑娘有事？”</p>

馮玉沒興趣聽他倆說什麽，朝止戈勾了勾手指，便逕自往前走去</p>

“爺，咱們真的要回京了？”止戈低聲問</p>

“當然還沒”</p>

“可是爺不是不信那位術士？”</p>

馮玉幾不可察地嘆口氣，無比憐憫的望他“止戈，我到底該怎麽教你，才能讓你這腦袋好一些？不聰明到這種地步，我都不忍心傷你了”</p>

你已經傷我很深了……“明明是爺不信，明明是爺說差不多要回去的……”</p>

“你認為我會在馮玨面前說實話嗎？”唉，這孩子讓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教了，孔老夫子說的因材施教，真的好難</p>

止戈輕呀了聲，明白了，“那麽咱們留在這兒做什麽？”</p>

平川鎮的土壤不適栽種，這兒種不了稻和青稞，頂多就是些黍米，可這些黍米別說上品，就連中品都談不上，根本入不了爺那刁鉆又講究的眼，絕不可能和當地米商做買賣</p>

馮玉無力地嘆了口氣“止戈，你知道我為什麽身體不好嗎？”</p>

“不是因為鳳爺……”</p>

馮玉拿起折扇往他頭上一敲“全都是被你氣的！不冀望你舉一反三，可你不能事事問我，你好歹也要動動腦子想想，哪怕術士是假，可有人預言山崩是真，咱們現在就是要找出躲在暗處、真有本事的人，懂不”</p>

止戈撫著被打紅的額，皺緊濃眉，道：“那就得要找人問問黃家人是何時到平川鎮，平時往來接觸的有誰了”</p>

馮玉籲了口氣，慶幸爛泥偶爾也能塗上墻“既然知道了，趁著馮玨現在被纏著，趕緊暗地裏去查”</p>

樹大招風，馮玨頂著皇商的招牌而來，任誰都想跟他攀上關系，哪怕他和他目標一致，但他就是比他多了點空閑好辦事</p>

“爺，那咱們先到那黃姓一家子落腳處附近問問好了”</p>

“走”</p>

“還有一位關姑娘？”</p>

來到縣太爺借給黃家人住宿的屋子附近，馮玉一開口便從鄰居嘴裏打探出個消息</p>

“是啊，那位關姑娘是個小泵娘，看起來像是才及笄而已，可黃家的女兒卻都喊她姊姊呢”</p>

“那位關姑娘是和黃家人一道來平川鎮的？”</p>

“不是”</p>

這回答可教馮玉滿意地笑瞇眼，朝那老丈再問：“所以關姑娘是平川鎮人？”</p>

“也不是”</p>

“那麽，她是何身分？”</p>

“那位關姑娘的來歷嘛……”那老丈人沈吟著，餘光像是瞥見了誰，忙喊道：“方家大娘”</p>

馮玉側眼望去，就見位年近半百的大娘，老丈人向前跟她攀談了幾句，她便看向了馮玉</p>

“這位爺找關姑娘有何事？”方大娘略帶防備地問著</p>

“就幾句話想問她”馮玉釋出飽含善意的笑</p>

他知道，哪怕是窮鄉僻壤，這男女之防還是有的，總不好唐突小泵娘</p>

“不知道是想問她什麽？”</p>

馮玉噙著無害的笑，說詞信手拈來“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家妹子走失了，家裏人擔心著，差人打聽著，輾轉得知她似乎是流落到平川鎮這兒，我正急著確認關姑娘是不是我家妹子”</p>

苞在身後的止戈瞬間瞪大眼馮家何時有了千金了？要知道馮家的子嗣向來不豐，千金他是聽都不曾聽過</p>

“啊……莫非你就是關姑娘的大哥？”方大娘聞言，喜出望外地道</p>

馮玉聽著，心思轉得極快，接著道：“那肯定是她了，差人通報一聲，見過面就知曉了”說著，望向屋子大門，決定先敲門再說</p>

不管怎樣，只要能碰著面談過話，他就能知曉這位關姑娘到底是不是真正預言山崩之人</p>

“這位爺，關姑娘這時分大抵都待在山裏”方大娘卸下心防趕緊道</p>

“她不是和黃家人住在一塊嗎？”他詫異道</p>

“是啊，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山上，在黃家人到平川之前，她是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茅屋，那是我兒子的獵屋”</p>

“莫非是大娘救了我家妹子？”</p>

“不，是我媳婦在溪邊洗衣時把她撈上岸的，聽說她一直想回家，想找她大哥”方大娘托著腮說“那姑娘性情好，小泵娘一個，看似出身不錯，也不嬌氣，就是古怪了點，喜歡往山裏跑，要不就是泡在溪裏”</p>

“既然如此，她怎會跟黃家人住在一塊？”</p>

“這也不曉得，不過我那媳婦總說那關姑娘是個福星，我兒子有筆買賣正猶豫要不要接，她開了金口，我兒子下定了決心去做，結果狠賺了一筆；隔壁的老蔡本來要上山打獵的，卻被她死活擋了下來，後來才知道還好沒上山，要不肯定被滾石砸死，後來……這些奇聞還多得呢，對了，山崩之前，她也跟我媳婦說過山會崩，要山腳下的村民先離開，可惜沒人相信，後來想想那些事肯定是那位黃術士跟她提起過”</p>

“是嗎？”馮玉拖長了尾音，笑意漸濃“不管怎樣，先謝過方大娘，一會待我上山確認她真是我家妹子後，必有重賞”</p>

“那……我帶爺去吧”一聽到重賞，方大娘二話不說想帶路</p>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便成，要真是我家妹子，她必定欣喜若狂”謝過了方大娘和老丈人，馮玉立刻朝太山的方向而去</p>

“爺，你這是信口開河啊，咱們馮家哪裏有千金了？要是被人拆穿……”</p>

“那就說是找錯人不就得了？”馮玉沒好氣地打斷他叨叨絮絮的話</p>

要是凡事都照規矩，日子怎麽過？</p>

“所以爺真要上山？”</p>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p>

“爺也知道山上有虎，還不只虎呢，有毛的動物要多少有多少”</p>

馮玉緩緩停住腳步，側眼睨去的神情說有多冷就有多冷</p>

“提醒一聲而已”止戈可憐兮兮地垂下眼</p>

“我還需要你提醒？”他還沒忘記他一大早天未亮就在溪邊看見了一只小狐貍！可又能如何？他已經沒有時間了</p>

可巧的是，才剛來到太山山腳下，竟然又與馮玨碰了頭</p>

“欸，怎麽縣太爺舍得放你走了，馮玨？”馮玉噙笑向前</p>

馮玨不答反問：“不是說要回京了？”</p>

“是呀，不過聽說太山上有玉礦，心想既然都已經來到平川鎮了，自然會想上太山走走”</p>

“真巧，和我打的是一樣的主意”</p>

“是嗎？”確實是打一樣的主意，然而想一探究竟的不是玉礦，而是個人唉，那個縣太爺真是不濟事，就連拖住馮玨的腳步都不成</p>

馮玨必定是看出端倪之後，旁敲側擊地問出個大概，才會甩開那票人直往太山這頭而來……這得要瞧瞧誰的運氣比較好了，畢竟太山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加上先前山崩，路況不明，就看誰先找到那位小泵娘了</p>

馮玉當先走去，馮玨緊追上來，同時低聲攀談</p>

“年初多謝你幫我調了一批青稞”</p>

馮玉瞅他一眼“不用謝，橫豎也沒少賺你一筆”他是糧商嘛，想調什麽糧，找他便是</p>

雖說京城兩家馮姓互不往來幾十年，但這一代既是他當家作主，他就沒打算和另一家撕破臉做生意嘛，和氣生財，沒道理將送到面前的銀兩推開</p>

“你的氣色不怎麽好”馮玨突道</p>

馮玉抽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生意忙，睡得少，氣色自然不好”說真的，他的氣色好不好，和馮玨一點關系都沒有</p>

“怎麽才走一段路，似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p>

“我才想說，怎麽才走一段路，你就有些沈不住氣？”他所認識的馮玨，向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今天倒是話多得有點擾人</p>

說來也巧，他倆是同年同月生，他比馮玨長了三日當他還小時，曾經與父親一道赴宴，宴上湊巧與城西馮家的人碰了頭，而那時馮玨也在場，猶記得他和馮玨站在一塊時，引來不少註目，不知情的人還誤以為他們是雙生子</p>

從此以後，城東的馮玉和城西的馮玨常被拿來作比較，不管是讀書習字乃至於經商，總有人在後頭品頭論足</p>

說來好笑，他們馮家的事，哪由得他們說嘴？</p>

至少，他是不討厭馮玨的，他厭惡的是冠上了皇商之名的馮玨</p>

“是想給你一點退路”</p>

馮玉聞言，笑得極邪“我向來就沒有退路，要是辦不成，就是保持原樣，但你就不同了，馮玨”</p>

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代替馮家背後的主子鳳巡找到他想找的人</p>

鳳巡又是何許人也？他是指引馮家發家，繼而讓馮家成為皇商的狠角色，聽說他能操控人心又能殺人於無形</p>

鳳巡之所以願意幫助馮家發家，就是要馮家擁有人脈錢脈，讓世世代代子孫幫他尋找欲尋之人</p>

換言之，鳳巡掌握著馮家的生殺大權，而這一代城西馮家開始不穩了，必定是急了，想要趕緊找著人，好穩固皇商的位置</p>

馮玨看向他，覺得有如在照鏡子“就算是你先找到，也不代表皇商這位置會落到你城東馮家手中”</p>

“天曉得呢？”討了鳳巡歡心，就有機會嘛</p>

他看不上皇商這個位置，但是這是父親臨終前一再囑托的，他就算再不願意，也得想法子在他這一代找到人，繼而坐在皇商的位置上</p>

不管要他付出什麽代價，他一定要得到</p>

“當年既然都已經放手了，為何事到如今還要爭？”</p>

馮玉笑得無奈“放手的不是我，要爭的也不是我，一切都由不得我”</p>

“和平相處不好嗎？”</p>

馮玉低低笑著“別端張冷臉嚇人，我向來就不是被嚇大的”馮玨的和平相處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指三天兩頭找麻煩，還是背後使暗箭？要是哪天撕破臉了，不就準備大開殺戒了？</p>

當然，他也很清楚，那些事絕非馮玨的主意，但是身為當家卻治下不嚴，他也難辭其咎</p>

“既是如此——”</p>

“大哥！”</p>

一把嬌軟的少女嗓音打斷馮玨未竟的話，兩人有志一同地朝聲音來處望去，就見一個小泵娘站在不遠處的大石上</p>

馮玉突地想起他在溪邊似乎也聽過這嗓音，同樣喚著大哥，原以為是喚著溪邊的其他人，可如今看來……怎麽那雙大眼像是直瞅著自己，熠熠生光，無聲地訴盡欣喜</p>

她識得他？不對……那眼神像是尋到了找尋已久的親人</p>

“大哥！”關子悅放聲喊著，笑得眉眼彎彎，跳下了大石，直朝他而來</p>

馮玉楞在當場，眼見她被盤踞的樹根絆了下，他不假思索地向前，然而馮玨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將她一把撈進懷裏</p>

然而，她卻只是對馮玨謝了聲，在他走近時整個人撲進他懷裏，教他被撲倒在地</p>

“大哥，終於找到你了！”喜悅的嗓音瞬間溶入濃濃鼻音，少女再擡眼時，眸底滿是閃動的淚水“大哥，你早上明明在溪邊，我都叫你了，你為什麽還跑？”</p>

馮玉瞅著她帶著幾分刁蠻的撒嬌模樣，被她臉上生動而鮮活的表情吸引住</p>

“大哥？”關子悅等了半晌，不見他有所反應，不禁輕揪著他的手“大哥，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急著想找你而已”</p>

馮玉回過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p>

聽她這說法，意味著在溪邊聽見的喚聲確實是她的，他很肯定她認錯人了，但比較耐人尋味的是，他和馮玨乍看這般相似，怎麽這聲大哥卻是如此篤定地對著他喊？</p>

“馮玉，你何時有妹子，怎麽不曾聽說過？”馮玨在旁淡聲問著</p>

“呃……”他也想知道</p>

“馮玉？”關子悅聞言，吶吶地道</p>

“正是在下，不知道如何稱呼姑娘？”馮玉雙手很規矩地按在潮濕的地面上，不敢碰觸她半分，“姑娘能否先起身？”</p>

他這輩子不打算娶妻，不打算任人壞了清白硬是賴上自己</p>

“你不是大哥？”關子悅飛快地從他身上坐起，一雙燦亮杏眼不住地打量著他，像是要確認什麽</p>

“在下沒有妹妹”應該說，馮家女兒一直很短缺</p>

是說這天底下也真是無奇不有，居然又有一個和他相似的人，被個姑娘家叫大哥，感覺倒也不錯……忖著，他驀地想起方大娘說的話</p>

難道，她就是跟黃家人在一起的關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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