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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就是你 你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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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就是你   你不是一個人。

“你說這個?”穆遙掂一下手中物, “這個荷包有什麽不對?”

“居然還能再見它……”穆秋芳接在手裏,“花樣子還是你及荊那年夫人親手給畫的,我繡了來,後來夫人嫌色彩不配小姑娘, 我再不曾做出第二個, 這都多少年過去, 穆王從哪裏尋出來?”

穆遙吃一驚, “我的?我怎麽不記得?”

“你從小到大使的荷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能記得什麽呀?”穆秋芳打開來, 輕飄飄掉下一物。

穆遙俯身拾起,竟是一顆紅豆子,朱紅絳子綁縛, 串作一根鮮紅的手繩,繩子長久佩戴,顏色消損,又從中間斷開,天長日久,已是朽了。穆遙拈在指間,“……我想起來了。”嘆一口氣道, “嬤嬤給齊聿弄些吃的來。”

揣在袖中走回去。男人一動不動伏在枕間。穆遙湊到近前坐下,摸一摸他微涼的黑發,“齊監軍還生氣呢?”

齊聿手指一緊, 越發埋得更深, “出去, 不想看見你。”

“嬤嬤來了,她老人家想看看你。”穆遙道,“你前回在王府把她嚇得不行, 不好生看一眼不能放心。”

深陷在褥間的細長的手指重重握一下,又重重松開,“我如今不人不鬼的樣子,陰溝裏的老鼠也不如,見什麽?別嚇著嬤嬤,同她說我挺好的,改日再”聲音變了調子,“穆遙你做什麽?”

穆遙不由分說拉他起來,往身後塞一只大迎枕,兩手捧住男人尖削的臉頰,笑道,“前頭是我失言,冒犯了監軍,您大人有大量,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齊聿強行偏轉臉,一言不發。

穆遙往架前盆中註一些滾水,擰了熱巾子,走回來同他擦拭臉頰,微燙的巾子掠過冰冷僵硬的皮膚,男人只覺滿懷戾氣悲憤一瞬間消融,不由自主閉上眼,“穆遙。”

穆遙感覺懷中一重,男人重重撲在自己懷裏,前額正抵在心口,薄而利的一片脊背上下聳動,□□,如同遭逢大難。

“穆遙。”男人埋在她懷裏,“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糟糕透頂?”

穆遙頓一下,又握著巾子又去擦拭他汗津津的頸項。男人就著她的動作仰首,無血色的一段頸項在冰冷的夜色中拉出細而長的弧度,喉結滾動一下,滿目怔忡,“都已經爛到泥地裏了,怎麽還不死啊……”

穆遙皺眉,揚手一擲,巾子正正落入窗邊銅盆裏,濺起一大片淩亂的水花。男人被水聲驚動,便睜開眼。

穆遙俯身看他,“齊聿。”

男人怔怔地望著她。

“怎樣都行,”穆遙道,“你不能死。”

“我”

“瘋了也無所謂,殘了也無所謂。即便從今往後你不知道我究竟長什麽樣子”穆遙牢牢盯住他,“你要活著。”

男人發出一點破碎的喉音,忽一時擡手,奮力攀住她,將自己死死埋入她心口。穆遙被他如此拼盡全力拉扯,身不由主歪在榻上,索性隨遇而安,拉高棉被,連著男人一同裹住。

齊聿咬牙切齒抱了她不知多久,終於乏力,手臂沈甸甸墜在褥間。穆遙重獲自由,探入被中撫著男人幹澀的後頸,“抱著都硌人了,監軍多吃一口吧。”

齊聿氣力用盡,軟在她懷裏動彈不得,居然還能勉強擠出一個字應她,“好。”

穆遙仍舊拉他起來,靠在枕上,使篦子梳通頭發,左右看一時,點頭,“我讓嬤嬤進來了。”

齊聿柔和地點一下頭,一瞬不瞬盯著門邊。很快一個人形自外移動入內,來人一身鴨青色的織錦外裳,鬢發間簪著一支珠釵,行動間懸著的珠子一搖一晃是個女人。

女人的聲音是尖利又聒噪,“玉哥怎麽又瘦了?瘦成這樣子怎麽使得,別叫一陣風兒吹跑了,我帶了……”

齊聿盯著她,漸漸聽不清白她在說些什麽這個面目不清喋喋不休的人形,難道真的是當年慈藹的芳嬤嬤?齊聿輕輕皺眉,無法控制地自我懷疑。

穆秋芳說了一籮筐話,見眼前人無一個字回應,忍不住便去摸他的臉,“玉哥怎”

啪一聲大響,她的手被男人揮開。男人生硬坐直,“不許碰我。”

穆遙早已察覺男人神情不對,解圍道,“夜了,嬤嬤先去歇了吧。”

穆秋芳慌張地看她,“穆王,我……我…是不是”

“不是。”穆遙搖頭,“什麽也沒有。”看一眼尖銳如一蓬刺的男人,“是他……罷了,嬤嬤去忙你的吧。”

穆秋芳灰頭土臉退走。穆遙往榻邊坐下,握住男人冷冰冰的手,“已經認不出了?”

齊聿尖銳地坐在被間,聞言漸生慌亂,“她真是嬤嬤?嬤嬤是不是生氣了,我”

“是嬤嬤。”穆遙摸一摸他汗濕的額,“她老人家知道你在生病,怎麽會生你的氣。”嘆一口氣,“原來還想請嬤嬤餵監軍吃飯,如今還是得我來。”

“穆遙?”

“能伺候齊監軍是我的榮幸。”穆遙輕輕笑一聲,往案前看一眼,“還是粥呀。”拿過來餵他吃。

齊聿在她手中吃粥。

穆遙餵他吃完,拿巾子同他擦臉,“你現在看著我,我是什麽樣子?”

齊聿目光遲滯地移向她,輕聲道,“……黑頭發……藍衣裳……”

“嗯。”穆遙點一下頭,“我長成什麽樣子?”

“我不知道……什麽都沒有……”齊聿看著她,又沒有在看她,目光越過她,望著無盡的虛空,“我看不到你的臉,只有白白的一團霧,有時候是一團,有時候會散開,有一尺長的舌頭,會滴血……血有時候是黑色……有時候是紅的……”他深深地往下躬起身體,把自己像蝦米一樣彎折起來,又掩入被中,“穆遙,我真的還在人間吧……既在人間,怎麽會看到鬼域裏才有的東西”

穆遙沈默地聽著,掌心貼住男人冰冷的指尖,“你只是生病了,會好的。”推著他躺下,“睡覺,不許亂想。”同他蓋好被子,站起來,解開銀鉤,放下床帳。

床帳厚重的帷幕阻隔,帳中暗下來。男人蜷在被中,望著帳外油燈殘光,應是被人執在手中,慢慢往外移動,門扉一聲輕響,世界重歸死寂。

男人大睜雙眼,凝望黑暗。他慢慢開始感覺寒冷,那冷意從骨頭縫裏滲出來,凍得他想要大叫,他忍住了,死死地抱住自己,身體蜷作一團,在冰雪世界裏苦求一絲暖意。

每一天都這樣,雖然今天特別難熬,但是只要他睡著,又或是昏死過去就好了。

只是忍耐而已。

再忍一忍。

不是已經忍過很長很長時間了嗎?

……

穆遙就在門外,想去找她。一個人還是不行,他大約就是這麽無用,去求穆遙,求她再陪他一天,等明天吧,明天再留他一個人。

男人自暴自棄地想,亂七八糟地想。就在他想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忍無可忍就要沖出去時,帷幕自外掀開,火膛裏炭火幽明的紅光撲入帳中,勾出一個人的影子。

男人屏住呼吸。來人攜著濕潤的水氣傾身上榻,帷幕又一次垂下,阻隔簾外光明。男人僵硬地臥在原處,一動不動。

溫熱的手貼在他冰冷的面上,停一下,又往頸間撫過。便聽她道,“你沒睡著呀。”

男人繃到極致的那根弦瞬間松弛,重覆呼吸,新鮮的空氣大量湧入心肺,他重獲生機,張臂攀住她,“穆遙”

穆遙出去洗漱,回來一室悄寂,還以為齊聿睡著了,誰料初一上榻便被他死死抱住腰際,倒楞一下,微微驚訝,“你怎麽啦?”

男人死死埋在她懷中,一言不發。

穆遙早已倦意橫生,索性就著這個姿勢躺下,將男人掩在懷中,一床棉被遮蓋。冬日裏只覺懷中攬著一蓬堅冰。忍不住皺眉,“外頭燒著火膛,裏頭有湯婆子,你怎麽這麽冷?”

“我不冷。”

穆遙哼一聲,“你是不冷了,倒把我凍得不行。”感覺懷中人瞬間僵硬,便要掙開。穆遙擡手按他尖利的脊背上,“逗你玩呢……這許多年了,還是不經逗。”

齊聿埋在她懷裏,終於感覺一分溫暖,血脈重又奔湧的暖意讓他終於能夠恢覆思考,“穆遙,藥……你讓我吃吧……不用太久,一年就不吃了。”

穆遙幾乎就要給他一掌,強行忍住,“一年以後你還有命在嗎?”

齊聿低聲道,“我不能這副鬼樣子即便是發瘋,也要等到塵埃落定……穆遙,你不要攔我”

“不可能,別做夢了。”穆遙斷然道,“那個藥我知道你還藏的有。齊聿,我今日便同你說,再叫我知道你又吃它,以後不要再來見我。”

齊聿無聲推開她,背轉身去。

穆遙不理他。

兩個人在黑暗中僵持不知多久,穆遙耳力非凡,耳聽男人呼吸淩亂,糾結一時湊到近前,指尖往他頰上碰一下,果然沾一手冰冷的水意。

齊聿躲藏的狼狽呈在穆遙面前,一瞬間崩潰,捶床大叫,“看什麽?我就是這麽無用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穆遙扯開他雙手,借帳外火膛一點微光凝視他。久久嘆一口氣,俯身下去,雙唇柔和地貼在男人滿面水痕之上,舌尖觸到一點,鹹澀,又冰冷。

“齊聿,我沒有嫌棄你。”

……

“藥不許吃。你不就是想要報仇嗎?那就報吧。從此後我就是你,我能做的,你都能做,我能認出人,你便能認出。”

……

“齊聿,你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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