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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不信&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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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不信&神明

◎為你而來◎

但站在榕城火車站出口時,蘇月仍覺得一切都恍惚得不真實。

前不久應該下了場雨,濕潤空氣中混雜著青草香,打過補丁的柏油路積了不少水坑,每當有車行過必會濺起一道泥水。

許翊把行李箱換到一邊,換成更順的右手去牽蘇月,“還沒醒?”

榕城綠化比南佳好,樹木成蔭,遮住雨後本就不太充足的日光,風卷著潮濕水汽撲到臉上時,蘇月才反應過來許翊在跟自己說話,“有一點吧……”

蘇月沒說,尚未明晰的,還有她對這座小城鎮的感情。

人們對童年的時段劃分並沒有一個明確標準,但若以小學作為節點,那麽她的童年就是在圍著南佳和榕城打轉。生在南佳,讀完了幼兒園,又到榕城過了小學和初中,如果不是家裏還不到捉襟見肘的境地,蘇月覺得都可以用顛沛流離高度概括那九年光陰。

論時間長短,榕城算是她的第二故鄉。在這裏,她收獲一段極短友誼,享受過天倫之樂,也親眼見證至親之人相繼離去。

對這片土地,是遺憾,是幸福,是滿不在乎?蘇月自己也不明白。

或許是有天氣加持,傷感短暫占據上風,蘇月不想在風塵仆仆後給許翊傳遞消極的情緒,深吸口氣轉而一笑,“那我們現在去哪?”

“我不熟悉,辛苦女朋友盡一下地主之誼吧。”

話雖如此,許翊卻主動領著蘇月往前走。從哪個地方過馬路,哪裏可以打到車,輕車熟路,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來的樣子。

蘇月沒多想。畢竟早上許翊都查好了車票,私下肯定早把榕城的環境細細研究過了。

嗯,愛做計劃嚴謹的理工男形象還是保住了。

上車後,蘇月給前面司機報了個地點,就靠在車窗一言不發。

榕城以一條隨季節漲落的江河為界,劃分為城北城南,加起來都沒有南佳一小塊城區大。城市規劃也不科學,主幹道和小巷錯綜覆雜交織在一起,為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攤隨處可見。當所有事物都在為了更快這一目標前進時,這裏似乎被從這個賽道摘了出去,十年前的店鋪是怎樣,今天仍舊是怎樣,只不過老板從父親換成了兒女,代代相傳。

十來分鐘,車已經從城北開到城南一隅。

行李箱輪子碾過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拉起來聲音很大,磕磕絆絆一路,又拐過一個角落,才真正到了目的地。

黃桷樹無人修剪,枝椏瘋長,伸進灰土色的板樓房。各家各戶陽臺上堆砌著淩亂的綠植盆栽,順著防盜網或電線向外爬,藤蔓在涼風中微微晃動。

這是蘇月對夏天的另一個印象。任憑四季更疊,老社區內潮濕的綠永不褪色,仿佛時間在這裏停滯。

過道狹窄,兩人一前一後踩著高低不一的樓梯,越往上,光越少,蘇月順手拉了下墻壁邊垂落下的繩,燈泡還是沒亮。

直到頂層,推開掉漆的防盜門,蘇月給許翊搭了把手,拎著行李箱跨過門臺,把原本不大的客廳擠得更為逼仄。

啪嗒。

室內通亮,許翊才得意看清房子全貌。

客廳很小,只放了簡陋的鏤空木質沙發和電視機,沒有過渡區域,旁邊就是餐廳,陽臺在最邊上,是剛剛在樓下看到的其中一個。

蘇月拉開紗窗門通風,又用手指往沙發前的小木桌上蹭了下。

沒多少灰。

也對,高考完後她在這住了段時間,離開時把門窗都關緊了,密不透風。

做完這些,蘇月才在沙發上坐下,鏤空的設計硌得背不太舒坦,想著要怎麽介紹這個地方,過了一會兒,最後也只是看著許翊,平靜道一句這是我曾經的家。

說完,蘇月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視線不自覺有些模糊。

照許翊的家境,成長肯定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環境吧。她相信許翊不會歧視,她也沒有因為曾經的生活境遇存在懸殊而自卑,只是,要設身處地向下/體諒,那未免有些隔膜。

而許翊聽到這句話,只是靜靜靠著門邊直到腿一半高的鞋櫃,嘴唇緊閉成一條縫,在她張開雙臂的那刻立馬抱了上去。

*

習慣午睡的蘇月在來的火車上養足了精神,問了問許翊後決定出門逛逛。

但其實真的沒什麽好逛的。

在南佳幾步就能見到的連鎖奶茶店,到了榕城一定要挖地三尺,電影院、KTV諸如此類的娛樂場所都藏在矮小的商場裏,連指示牌都小得可憐,生怕被人發現。

許翊仔細牽著蘇月走過小區前每走一步都會濺水的地磚,說按最舒服的方式來就行。

於是蘇月帶他去吃小巷深處味道最正宗的當地米粉,去了小時候經常有魔術表演的廣場,還有待了一年的高中。

榕城的教育不發達,能考出省都是能傳遍大街小巷的新聞,而今年居然出了一個狀元,還偏偏是從這所學校出來的。校方自然沒放過這個宣傳機會,過了快四個月熱烈慶祝橫的幅還在門口掛著,每個經過的路人都忍不住瞟了眼那醒目的紅,而後又轉過頭說悄悄話。

兩人本來想進去看看,奈何沒有校服和校牌,被保安攔在門外。許翊打趣要是門衛大爺知道攔下的就是狀元本人會作何感想,蘇月只是笑著搖搖頭說英雄不問出處,拍了張照就走了。

傍晚六點,天色深藍,飄浮幾縷輕淡的雲。

最後的打卡點是當地最富盛名的旅游景區,位於深山處,盡管只有千米出頭的高度,已經是整個小鎮海拔最高的地方。

刷了雙人票,石階彎彎曲曲向上延伸,表面堆了不少落葉,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來到半山腰,有個很大的平臺,建著寺廟,高大佛像前放了三個蒲團,都有人跪著,廟內香火繚繞,在雨後顯得格外沈靜悠遠。

蘇月看著人堆,問他,“你想抽個簽嗎?”

“求什麽?事業?愛情?”

“都有吧。”

“我不怎麽信這個。”事業靠自己闖,至於愛情,他現在正牽著。

“也是,你看上去就不像會迷信的。”

難得聽到她否定,許翊捏著她手,“女朋友不求一個?”

蘇月搖頭。

以前會,現在已經沒這個心思。畢竟她渴求的東西都留不住,久而久之也不信所謂神明了。

沒做過多停留,兩人繼續往上走,一口氣到了山頂。站在瞭望臺,足以俯瞰整個城鎮。藍色的擋光板隨時間暗下去,兩側路燈亮起,形成燈帶。

蘇月憑記憶去找那藏在千家萬戶裏屬於自己的那盞燈火,望得出神,不由自主攥緊了手。

“許翊。”

“我在。”

“我有和你說過我媽媽已經去世的事情嗎?”

許翊心猛地一糾,立刻轉頭去看她,小姑娘眼裏有淚水打轉。

“沒有。”他撒謊了。但他知道,蘇月這時候想要一個宣洩的出口。

蘇月深呼吸了口氣,“不早不晚,就在出高考成績的那天。我現在很難再覆刻當時拿著死亡通知書是什麽心情,只知道那時我也站在這個地方,想要解脫。但是老天好像不太允許我這麽幹,你看這個護欄那麽高,都到我胸口這了。”

有的時候,蘇月會懷疑是不是她經常在背後罵著老天爺,所以要反覆折磨她:在蘇烈那因為記憶沒有深悟的陰陽相隔,要在李茗這重新上演一遍。

從小李茗就不會主動誇她,即便她拿了第一,李茗也不會給予正向反饋,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真的登頂了,有了拿得出手的成績,她要站在李茗面前要一個完完全全的肯定。

然後李茗拋下她走了。

那之後的一個多月,蘇月過得渾渾噩噩,最開始幾天坐在床上,什麽也不做,從深夜到清晨,反反覆覆在思考無厘頭沒有邏輯的問題。她好恨,恨李茗為什麽那麽無情,她很懊惱,懊惱曾經沒有溝通的爭吵,甚至賭氣到今天也沒打開過李茗留下的信。憑什麽李茗可以那麽瀟灑,既然如此,她也可以一了百了。

但她還是不甘心。所以當晚就報了A大最好的專業,想要向李茗證明,看吧,你女兒考到了那麽好的學校,你明明有一個那麽好的女兒怎麽忍心就離她而去,讓她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未來啊。

那時的她已經下了決心,要把自己鎖在軀殼裏。不要期待,不要動心,是嘗過落空苦果的自我忠告。

然而,意外還是出現了。

許翊還是會帶著花來見她,自認泛泛之交的朋友還記得她,敬重的師長還會向她敞開懷抱。她經歷的,遇到的,留下的,沒有被抹去痕跡。那一刻,漂在水面的浮萍找到了根,一直追尋的意義有了意義。

“所以,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不打招呼地把她拋下?至少,現在,此刻,未來的幾年,都不要丟下她。她真的沒有力氣再去賭了。

蘇月縮在許翊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敢松手。

風聲赫赫,棧道的燈打在依偎的兩人身上。

過了好久好久,許翊在蘇月眉心處極盡溫柔落下一吻,答了聲好。

那一刻,他渴望神明能眷顧懷中的珍寶,也希望她能相信。

總有人是為你而來。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的時候感覺在發瘋,很瘋,後面有時間的話改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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