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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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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參差

◎刀是短刀,魚名冬至!◎

露微回到東院,已是掌燈之時。午間雨停後天一直陰沈,此刻天際便只剩了一點混沌的灰白。饒是如此,又忽有黑雲載雨,伴著滾滾雷聲傾瀉而下,洶湧之勢,如拔山倒川一般。

“怕不怕?”

露微與雪信、丹渥前後才進房門,三人皆被驚雷嚇了一跳。因她二人都比自己小些,露微脫口就問了聲。二人倒是不怕,相視一笑,左右扶了露微坐下。

雪信道:“不防備都會嚇著,有了一聲,其餘的就沒什麽了。夫人忙了這半日,累了吧?想吃什麽?”

露微在水亭已用了些果餅,並不覺餓,看著依偎身下的兩張清秀面孔,忽生感慨。她自小並不喜人跟隨,諸事都可自理,但自從二人前後來到身邊,既體貼也忠心,已讓她依賴上了。

原本出嫁前,喬氏也想跟來,但父親的起居飲食仍需喬氏打理,她便終究留了喬氏。加之如今趙家內政交了長嫂朱氏管理,也需喬氏從旁輔助。

“你們今晚就隨我睡吧?左右長公子是不會回來的,他五天才一假,現在才第三天。”

二人見露微一時不語,還以為她在想吃食,卻是這話,當即齊齊搖手,連稱不敢。露微又勸了一回,還是無果,便由著她們去安排晚食了。

屋裏靜了,外頭仍是雷聲填填,風雨瀟瀟。雖已緊閉了窗戶,卻經不住那般狂勁透進濕寒。露微索性和衣上了寢榻,歪在枕上養神。不意,卻一眼望見那人枕上落了根頭發。

露微將發絲撚起細看,烏黑柔韌,也分不出是他的還是自己的,一笑又一嘆,心裏忽而寂寥起來,“你在做什麽呢?雨這麽大,雷這麽響,你怕不怕?”

她自語的聲音淹沒在雷聲中,不曾入耳,卻緊接著,分明地聽見了另一個低緩的聲音:“微微。”

她斷定自己聽岔了,已稍離枕上的臉頰又貼了回去。但心裏愈發突突起來,像是怕,眼中便一熱,卻又不及拂拭,竟有一雙手自她腰間卷了進來:

“微微,別怕,我回來了。”

眼前人如夢似真,但人醒著豈會入夢,“你怎麽——回來了!”

“是我之過,讓你一個人了。”

謝探微見她眼角含淚,鼻息隨著一顫,便有兩股清水自兩耳後順延脖頸淌了下來。

露微這才驚覺,將這人從上望到下,竟似塘裏撈出來的一般,再一覺,方才腰間被他環住的一圈也洇得半透了,“快去換衣裳!”一聲叫得急,音調都偏了,等捧了幹衣回頭,這水猴兒還楞著,“煩你自己動動手吧?”

謝探微果然動了動手,撓了撓漚著水的領口,“怪癢的。”又站了片刻,將脖子一圈都擼過一遍。

露微只覺悶氣,這時,偏雪信丹渥端了晚食進來,也不知這人忽然回來,一見個如山的黑影,險些跌了手中食案。露微只好推了推他,自去接下食案,叫去準備浴室。

“我換了衣服就行了。”

露微側目一瞥,將食案不輕不重地一放,“你別換,穿著再下水就是了,泡在水裏總是不會癢的。”

“那你哭什麽?”謝探微似充耳不聞,附到露微身畔,兩手背起,以靠得最近又不曾觸碰的姿態。

“被你嚇的。”露微只是低頭看著飯食。

謝探微望著她低垂的眉目,淡唇微抿,兩頰略鼓,便知她有隱瞞,“微微,你怕雷對不對?別騙我,阿父都告訴我了,所以才親自替了我,叫我回來陪你。”

露微誠然是遮掩,卻斷沒想到這話,“阿父如何覺得我怕雷?我不怕啊,你看我都一個人在屋裏呢。”

謝探微半信半疑,先將緣故說了。原來就是春天裏,露微攔著晏令白在府前說話,天上忽然作雷,冷不防驚了她一跳。“難道這不是怕?阿父又豈會編胡話?”

露微這才完全記起來,由衷一笑,也不同這人計較了,“你先去沐浴吧,想也該準備好了,我等你回來陪我。”

謝探微一聽軟話,渾身即刻都要蒸幹了似的,就在身側簾帳上抹幹了手,扶了露微坐下,“我叫她們先來陪你。”

這人隨話音就去了,片刻就換了雪信丹渥進來。露微瞧來,忽想起之前要叫她們一起睡覺的話,臉上一陣發熱,看來以後當真不能隨意估量了。

等謝探微再回來時,雨聲小了些,但天鼓未斷,仍時有高低。“這怕是要鬧一夜。”將露微抱持懷裏,他才通體安生了,“這幾天可還好嗎?都做了什麽?”

這人不問,露微也是要說,但連日可說的就只今天水亭那一樁,便隱了謝二郎的事端,多說了幾句沈沐芳。露微也知,謝探微最擔心的就是沈氏再欺負她。

謝探微倒無心琢磨沈沐芳究竟是何性情,只聽露微受用,也放了心,“我聽葉娘說母親已在為她議婚,你不便,我明天就去吏部走一趟,讓楊君游早來提親也就是了。”

“數你聰明絕頂,別人都傳不了這話?”露微聽來嗤笑,仰面蹭住他的下頜,“楊家要娶我,說遣媒來就遣了來,比你家都快,可為何我們大事了了,也不見他家上你家來求?”

謝探微於內事上自是一根直腸子,況又不是他的心事,“為何?”一偏頭吻了下露微額角,滿心足意地一笑,“他家再快也沒用。”

露微不欲與他閑扯,將楊家的諸多顧慮直接說了,也都是聽淑賢轉達才知,“我今日見,沈氏也怕是有心無力,所以才示好試探於我,你先別驚動得上下皆知,再計較吧。”

謝探微其實聽得雲山繚繞,就大約知道楊家學官清流,不喜攀親高門,便乖乖應了聲,“好,一切你定。”

當下也到將歇之時,謝探微見她已揉了兩次眼睛,便收了心,要將人抱去榻上。方才起身,倒聽門外雪信的聲音:

“郡主遣人來說,今晚雨大風大,恐夫人獨寢害怕,要接了夫人去同郡主一道安置。”

夫妻聞言同聲一笑,謝探微回道:“告訴母親我回來了,明日一早再去請安。”

外頭即沒了動靜,他仍擁了露微上榻,替她抽去發間玉簪,攏過長發,才輕輕推到枕上,“睡吧。”玉顏雪白,粘了幾根青絲,若刻痕般,他亦細細撥開,“我替你捂著耳朵。”

露微笑笑,朝他胸口挪了挪,埋住臉,“我真的不怕,我其實,是想你了。”

他不覺一咽,身軀隨之發緊,“好。”

不知好什麽,天氣尚不好,燈燭也昏昧了。

……

晨起天已放晴,夫妻先去父母處請了安,便攜手往宮中去了。謝探微自還有兩天的班要站,但露微輔教罷了,午後便回了謝家,叫丹渥請了楊淑賢過府,另有打算。

一夜雷雨,東院池塘的水漲了幾圈,竹枝花葉也多有殘敗,婢仆們收拾畢,卻將一個廣口白瓷水盂端到了主人眼前。露微一看,倒是臥了幾尾花色魚兒在裏頭,多少有趣。

“想是漲水氣悶,這幾條就飄在岸邊。奴婢瞧著五顏六色的可愛,就撈了來給夫人玩吧。”

說話小婢原是謝家派在院裏灑掃侍奉的,露微只知她叫寧婉,先前還不曾交言。如今倒見她伶俐,謝了一聲,留下了東西。她亦不多話,隨即告退走了。

一旁,淑賢剛到吃了口茶,見狀湊來,卻笑得促狹,“瞧,這便是如魚得水的絕佳註解了。”

露微豈不知她在映射取笑,卻就陪著她笑,隨口說道:“我聽敏識說,近來有人去將軍府問冬至的親事,倒是令人好奇。”

那人手裏的茶碗忽然滑了,當空磕在案角,又跌在竹席上,一直滾到門檻,撞得清脆一聲才停,“是,誰家?”

露微起身撿來茶碗,於兩掌間揉搓,慢悠悠道:“我不知。”回到坐席換了只茶碗,仍斟了茶推到她面前,瞇了瞇眼:

“他前時金殿受賞,風光無限,春闈放榜還有當街捉婿的呢,天子賜恩,滿朝衣冠雖各有班序,心裏眼裏卻只怕沒了禮法,早將女兒的嫁妝都捋過三章了。”

那新茶未曾得幸於嬌客,小小的水面也照不全花容,“那他怎麽說?”話音帶出氣息,倒把水面拂得一抖,灑出幾滴。

露微搖頭:“說了不知,不過你——”拖得冗長的一個音,“就先收下這些魚吧,我送你了。”白瓷水盂也在案上放著。

淑賢只略擡了一眼,“我不要。”

“果真不要?”露微一挑眉,用指尖敲了敲水盂肚,“你不要魚,那你的刀不就無用武之地了?”

淑賢一驚,臉色瞬間漲紅:“什麽刀?又,什麽魚。”幾個字,漸漸聲入塵埃。

露微用力抿著唇,直直逼視,教她不敢再回避,一掌拍案,終於亮聲:“刀是短刀,魚名冬至!你指點我辦差倒是爽快,如今他成了俎上鮮魚,你竟還等我給你磨刀呢?”

三言兩語,取其精華,淑賢再是羞臊得滿額發汗,也再犟不出一個字來,到底是認了,牽著露微的衣袖,道:“我是喜歡他,可是他不說,我怎麽說?萬一他無意呢?”

露微原也不為為難她,想她以前勸自己和謝探微時,說得道理無不通達,如今到了她頭上,也玩起春秋筆法來了,倒也可感可嘆。便一笑,將她扶正了,正經勸慰道:

“你是不好提,可他都能送你貼身的短刀了,應該不會無情。只是他那個性情,恐怕也不自知。賢兒,只要你願意,我都幫你。”

自從母親去世,親姊出嫁,淑賢的心思早是無人可訴,自去歲與露微交往漸繁,才算有了出處。此刻一聽露微願為她操心這等大事,不禁無限動容,朝露微偎去,近乎哭了出來。

露微亦待她如親妹,拍撫著又細細寬慰許久。然而今日既喚了她來謝家這處地點,卻不單是為她一人,點了點她的腦袋,叫她起來:“好了,也矯情夠了。”

淑賢嘻嘻一笑,早轉了心情,坐正後先將那白瓷水盂捧到了面前,“多謝阿姊,我收下了。”

露微白了她一眼,“你阿兄……”卻還不及半句,門下忽轉來了李氏和葉娘,竟不聞通報,“母親!”

二人慌忙站起來行禮,照例是被攔下,李氏牽起露微,瞧了眼案上顯眼的白瓷水盂,“雖然好看,倒不要自己近水去捉,萬一失足滑了就不好了,別讓母親擔心。”

露微一笑,將魚的來歷說了,“母親放心就是,只是母親親自來,是有什麽要事嗎?”

李氏頓了頓,卻將目光移向了楊淑賢。她早在親迎禮上見過淑賢,知道姓名家世。“我聽微微叫你賢兒,我也這樣叫你吧?賢兒,你今年多大了?”

淑賢原就站在露微半步之後,聽李氏說話,正暗暗瞥眼,感嘆李氏慈愛,為阿姊高興,忽然聽見李氏叫的是自己,不由一怔,遲疑才道:“回郡主,我是開和三年生人,已足十六歲了。”

李氏含笑點頭,分出一手也將淑賢拉到身側,“你們既然要好,今後還要像之前一樣常來往才是,就是住上些時日也無妨,千萬不要拘束。”

兩人俱是聞寵若驚,尤以淑賢,滿臉紅雲,不知何以回答,埋下臉去。露微卻另想著李氏有何要事,還沒告訴,便又道:

“我和賢兒可以改日再說,母親的事才是要緊,請母親吩咐。”

李氏尚未聽完就搖起了頭,將二人的手交疊一處放下了,“我只是來看看你,沒有要緊事,你們玩吧。”

還沒有半刻的工夫,匆匆來去,二人都覺得奇怪,但也說不上來。仍重新回坐。

“那你今天可要住下嗎?”露微順口想來李氏的話,但不及淑賢回應,神色一凝,卻忙改口:“罷了!你別住。”

淑賢正端起露微第二次倒的茶,只聽得後一句,不解其意:“什麽?”

“記得把魚帶走,再沒有了。”

……

見李氏離了露微那處臉上的笑就沒落下,葉氏卻是早有底數,道:“午後正熱呢,難為郡主走一遭,怕不是只為看看夫人吧?”

李氏只等她來問,但其中心思也是才起的,“你瞧賢兒那孩子如何?”

“倒是和夫人不同。”葉氏悠悠地打著扇,“家中幼女,父兄都是那般清流人物,長姊也很有賢名,她自該是個胸襟驕傲,爽心豁目的女孩子。”

李氏深以為然:“微微才貌自不必說,只是到底受苦,心思重些,我不願她遇事自苦,可總也有大郎體貼不到之處。若能得賢兒與微微做了妯娌,本就交心,共擔家事,就沒有再好的了。”

葉氏明白這道理,也知如今謝家就剩二郎一樁大事未了,“可是二郎還在讀書,近來也不得意,家翁只是為大郎婚事放了他出來,怕是不許他忙這些,郡主只先與家翁商議看看吧。”

李氏也只是先同她起草,尚不算想得周全,便點點頭,一時不再多說。此刻腳步才到東院院門,只幾步路就出去了,卻恍見門下先踏進來一人:

“芳兒?”

沈沐芳也不意能碰見舅母,她只是來赴約的,晨間露微遣雪信與她傳了一句話,要她午後過來。“舅母,我來找表嫂說話。”

李氏原是一直著她與露微那樁舊案,但經昨日水亭情形,倒看她兩個似已和解,她改口改得也自自然然,便也不好太偏,淡笑道:“芳兒,你母親近日可又來信沒有?”

沈沐芳卻都看得懂李氏輾轉的神色,也不在意,“沒有,舅舅舅母待芳兒如此好,母親還能有什麽不放心的?”

李氏瞧了葉娘一眼,覆一笑:“家裏無事就好,那你去吧,微微正在西廳。”

沈沐芳含笑施禮,將李氏讓出院門,方依著廊廡去了。

李氏並未去遠,駐足回望,不禁蹙眉:“芳兒何時待微微這般殷勤了?”

葉氏也不解,但心底比李氏多了一件事,便是謝探微前時忽然問起沈沐芳,猶疑是否索性說了,可似乎也已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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