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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 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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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戒嚴

◎鹹京內外自今夜起戒嚴。◎

東宮職房就在崇文殿西側,露微留宿多日了。可雖用度齊全,還有宮婢侍奉,她卻也不曾完全踏實。

又至深夜,輾轉不眠,露微提燈來至廊下,頭頂的皎月星空不能留住她的目光,掌心盤弄的身牌終究承接了一切心腸。

露微是從蓮池回來才一時想通,謝探微留下身牌的意思是,他也留在宮裏,不必進出了。而又將露微的身牌換走,這含義便順理成章是要讓她安心了。

然而,露微並不能探知謝探微留在禁內詳細要做什麽,只是從父親的行蹤能夠得到佐證:

她決定留在東宮,便是那日聽內官傳話,先說父親在政事堂議政,又說讓她看顧太子。而後來幾日,父親也都不曾前來授課,其中意思便不言自明了——宮中在備大事。

“阿姊,你怎麽還不睡?”

正入神時,小太子忽然從廊廡間走來,披衣趿鞋,身後只跟了個乳母錢氏。

“殿下不是已經睡下了嗎?”露微連忙起身,只想著晚膳後,是親眼看著李衡進寢殿才回職房的。

李衡不言,挽過露微,又拉著她坐了回去,並肩相視,才開口:“阿姊,你是不是同我一樣,想父親了?因為我不能去見,所以才陪我,也不回家去。”

露微略怔,竟不料李衡是為自己考慮,一笑:“沒有,臣都這麽大了,父親也未遠離,豈會過於思念?”

李衡仍不放手,眼中聚起倔強之意,倒脫了幾分孩童相,顯出分明的輪廓來,“阿姊,我睡不著,我們明日一起去看父皇吧!我聽聞,太傅也一直在政事堂,等見完父皇,我也陪阿姊去見太傅。”

這話雖不離題,可露微的神色立時僵住了,“殿下如何知道太傅一直在政事堂?連臣也只是初來那日聽內官傳話。臣不是與殿下說過,不可再遣人打聽消息的麽?”

說著,她的目光又掃向李衡身後的錢氏,“是誰膽敢與殿下傳言?!”

錢氏一驚,慌忙解釋道:“奴婢只是跟著殿下,連日都不曾離開東宮,實在不知啊!”

太子身邊侍奉的人,除了每日進學時不跟著,其餘時間都不會遠離,而露微連日則是相反,只在崇文殿侍奉。便細想來,似乎並無破綻,就只能問李衡自己了:

“殿下,到底怎麽回事?”

李衡一抿唇,低下了頭:“阿姊,不是他們,是尚食局內官送膳時我問了幾句。”

露微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孝心,也是她疏忽了,以為一句話就能讓太子安心不問,而這東宮,亦到底不是與世隔絕之地。

不過——

“尚食局負責內宮膳食,非陛下賜食,別處是不能享用的,那內官是奉旨而來嗎?何時的事?”露微忽然想起,東宮自有下設的典膳局操持飲食,她也不曾聽聞有聖意傳來。

李衡點頭道:“就是今天掌燈之後,不過是一碗甜酪漿,我從小就愛吃,父皇從前也時常賞賜的。”

那也就是晚膳之後的事了,難怪露微不知,可仍有不解:“尚食局的內官因何知道政事堂的事?殿下是怎麽問的?”

李衡吐了口氣,皺起眉來:“我見是父皇賞賜,便順便問他父皇如何,他回說父皇在紫宸殿養病,不朝多日,大臣們有事奏報都是去政事堂。我又問是誰主持政務,原是想替阿姊問問太傅在不在,可他正說是太傅主持大局。”

描述了這許多,卻只是肯定了露微的疑慮:這內官來得奇怪,仿佛是刻意引動太子之心;而父親趙維貞雖身為太傅,位列一品,卻只是位尊而無權,參議朝政是平常,可主持朝政是中書宰相的事,父親名望再高,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她於是沒再多問,扶著李衡起身,“夜深了,臣送殿下回寢殿。”

“那明日去不去?”李衡雖跟著走了,卻還是執著。

露微至此倒不能再用言語搪塞,想了想,眉心一皺,咳了幾聲,“殿下,臣忽然感覺有些不適,可能是廊下久坐,涼著了些。”

……

紫宸殿偏殿,雖至夜深,殿內卻已是第三次添燈了。內官丁仁成自殿外進來,端著一碗湯藥,呈送平榻之上的天子:

“陛下,子時已過,還是早些歇了吧。”

李煦扶額靠在憑幾上,臉色深沈,擡了一眼,“朕聽說,東宮今日也傳了太醫?太子怎麽了?”

丁仁成唇角微微抿動,略往一側的圍屏挪了半步,道:“回陛下,太子殿下無恙,是趙學士偶感風寒。近來因陛下養病,怕殿下染了病氣,便免了殿下的請安,可殿下孝心牽掛,常覺不安,趙學士便留在東宮照料安撫。陛下也知,殿下自來是很喜歡趙學士的,趙學士說的話恐怕比太傅還要管用呢!”

“這……”李煦嘆了聲,“這趙露微不是才剛病愈麽?如此身體,倒是辛苦她了。太醫如何說?不嚴重吧?”

“尚好,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也定會命人好好照料趙學士的,究竟還是陛下自己要善加保養,陛下這病就是由勞心上起的,切不可再病中多思了。”

丁仁成說著,又將剛剛放在案上的藥碗端了起來,稠黑的湯藥反著榻旁明晃的燭火,都清晰地映在了李煦的眸子裏。

“今夜殿外備職的醫官是姚宜蘇,此藥是他親手熬制的。方才老奴進來,他還囑咐說,此藥不可涼而再溫,只能趁熱飲下。”

李煦略一擡眉,抵著憑幾正了正身子,似有所思,片刻後才終於接下:

“讓姚宜蘇回去休息吧,明晚再來值夜。”

……

露微假稱不適,果然引得小李衡關懷備至,不但不再嚷著要去看父皇,還一直陪在露微身旁。

然則,不到一日,那尚食局的內官又來了。露微既有戒心,便跟隨李衡一道去見,只聽還是皇帝賜食,所賜也依舊是甜酪漿,倒也不顯得什麽異常。

可事情卻在這內官告退之際起了一絲微妙。

李衡因陪伴露微,便就在崇文殿偏殿接見了這個內官,故而身側也沒再叫乳母錢氏等宮人侍奉。而露微既未在輔教,又是病中,便也未著官服,只穿了平常衣裙。

便是這般,這常在內宮尚食局當差的小小內官,竟在露微起身相送之時,清清楚楚地說道:

“請趙學士留步,小奴不敢勞煩趙學士相送。”

露微在東宮侍奉數月,東宮的宮人熟識她是平常。* 可她除了正月宮宴,便再未踏入內宮一步,就更沒有見過尚食局的內官了,那此人是如何準確地認出她的呢?

只能是有備而來。

“阿姊,你怎麽了?”

見露微停在廊下,小李衡也顧不得先吃,只來拉住她。露微卻不能顯露,把人勸回殿內,又傳了錢氏來看護,這才交代了錢氏一句:

“陛下連日賜食,當也是掛心殿下,我剛剛忘記替殿下謝恩了,恐怕不妥。請錢娘務必看住殿下,我去說兩句話就回來!”

錢氏知道李衡看重露微,便也是言從計從,“老奴知道,趙學士放心就是。”

露微篤定地點了下頭,不再拖延,快步而去。那內官的腳步倒快,露微一直追出了東宮宮門,才在夾道上將人叫住。

“不知趙學士還有何吩咐?”這人卻很從容,只先恭敬施禮。

露微暗自打量,越發肯定了心中疑慮,一邊示意同行,一邊說道:“吩咐不敢,只是有事向內官請教,不知內官如何稱呼?”

“不敢,小奴賤名何季。”

露微一笑,道:“何內官,其實我是替太子殿下來問,殿下昨日聽內官說了陛下的情形,剛剛倒忘了再問,不知陛下今日如何了?”

何同卻有一絲凝頓,“小奴只是尚食局打雜的下等人,昨日不過是聽旁人議論了幾句,見太子提問,也不好不應。”

既是下等內侍,卻能接觸禦賜飲食,送至東宮,而聽議論便敢訴諸太子,又足是頗有漏洞。

“原來這樣。”露微仍作一笑,深信的樣子,“對了,我還聽殿下同我說,何內官昨天也提到了家父,說家父連日未來東宮授課,是在政事堂主持朝政,不知今日他還在嗎?”

何同停了步子,“這……政事堂的事,小奴就更不知詳細了。”

露微只見何同不敢擡眼,便更知他心裏有鬼,“所以,昨日也只是聽說?”

“……是的。”

“哦!”露微擡高了聲調,抹去了臉上笑意,“那好吧,還是多謝何內官了,我這就去給殿下回話。”

露微說完便向何季致了一禮,心裏成算已備,等見何季去遠了些,便轉身而去。

然而——“趙學士!”

才是片刻,不料何季反追了上來,“趙學士不是要回東宮麽?這條路不通呢。”

露微是不曾原路返回,而是側轉進了一條廊道,可何同這麽快追來,想是剛剛也在留意她。

廊道空曠幽靜,不似寬闊的夾道上有禁軍守備。

“何內官不用回去覆命嗎?”

“小奴覺得,還是先給趙學士指條明路,更為重要。”

……

“阿兄瞧是怎麽了?還不到申時金吾就開始清街了!”

楊君游下職到家,還不及下馬就見小妹從門裏迎出來,小妹所問,他亦早有所覺。

“金吾本職如此,偶有變動不足為奇。”楊君游神色略沈,牽住小妹,又向街上觀望,“父親可回來了嗎?”

楊淑賢搖頭:“還不曾回來,我就是一個人呆得不踏實才出來看看。阿兄不知,早上我去趙家便感覺街上不同,到了趙家也不見微微阿姊,婢女說她留在東宮多日了,阿兄可在皇城見著她了?”

楊君游就是上次在吏部見了露微一回,也去不了東宮,哪有隨意能碰見的事,想了想道:

“賢兒不怕,你先回房,我叫景舟替你守在院外,我先往國子監迎迎父親,回來再陪你。”

景舟是楊君游的仆從,正給他牽著馬,但淑賢也知,景舟自來不離長兄,長兄也就這一個隨從,哪有替自己守著的理,正要再問,一擡眼,父親的車駕已至街前。

兄妹二人趕緊迎了上去,卻見父親臉色凝肅,“你們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都給我回家去!”

還?

多了一個字,意思就深了,楊君游馬上問道:“父親,我方才從皇城過來,見朱雀門的守衛增了一倍不止,是發生了何事嗎?今天也不曾早朝。”

楊獻神情微微一變,先瞥了眼女兒,“不要妄議!”

楊君游是一時情急不察,忙抿住嘴,明白父親是怕嚇到小妹,因而心裏發沈,忖度著是宮裏不大好,卻也不敢深猜。

楊淑賢倒還發懵,明明父兄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連在一起卻不知什麽意思,便也無從問起。

然而,正當楊獻領著兄妹二人上階進門之際,街前忽作鏗鏘之聲,引得三雙眼睛一起看去,是自街南轉來的一支軍隊。

目下已過平素夜禁之時,但細看這只軍隊的甲胄樣式,竟然既非巡街的金吾,也非鹹京諸衛中的任何一部。而其隊列似乎頗長,一時並不見尾。

提前宵禁清街,又突然出現一只部別不明的軍隊,楊獻和楊君游都驚住了,可這時,一直頂著頭霧水的楊淑賢卻忽然驚呼:

“陸冬至!”她叫的是領軍為首,騎在馬上的那人。

聲音傳去,父兄都愕然看向了她,也是同時,被叫的人揚手示意,軍隊就停在了楊家府前。

“陸冬至,真的是你!”楊淑賢確認了這個身影,見他翻身下馬,也自迎了上去,“你在幹什麽?”

淑賢還是不懂怎麽回事,只是熟悉這張面孔,而僅僅是面孔,這人在此情此景下,竟又顯得百般不同:凝目,凝色,全不見平時嬉笑幼稚的模樣。

“賢兒。”陸冬至輕喚,嗓音卻也是沈的,眼睛轉向淑賢身後隨來的父兄,眉頭一皺,脫開握著佩劍的手,行了一禮。

楊獻自是不認得,可看兒女的情狀,心裏思量未動聲色。楊君游倒是見過一次,相隔時間也不長,卻是和小妹一樣,對陸冬至前後的反差極是疑惑,先還了一禮。

“說話啊!你在幹什麽?”淑賢也顧不上父兄,急著追問。

陸冬至舒了口氣,對淑賢搖了搖頭,“楊司業,楊員外,請你們速速回府安置,緊閉大門,無論什麽動靜都不要再出來,沒有動靜也不能出來!”

“為什麽?!”

淑賢慌了,腳步一軟,被陸冬至擡手扶住,楊君游見狀,適時地接過小妹,攬到了身側,接上了話:

“陸執戟,你說的楊某記下了,只是不知要到何時?或者,以何為號?”

陸冬至低眼一想,忽而轉身,從軍列之中分出了兩個士兵,“我不知要到何時,只能告訴楊員外,鹹京內外自今夜起戒嚴。我留兩個人在這裏,為府上守門,他們只聽我的,一旦了事,我便再來登門,就——以我為號吧!”

“好!”楊君游一聲擲地,毫無猶豫。

陸冬至不能再多停留,便點頭轉身,卻被楊淑賢那雙憂恐的眸子拽住了。略一頓步,他彎下腰,從戰靴的裹腿處抽出一把短刀。

“這……”他想給楊淑賢,舉出一半還是轉向了楊君游,“這是我十五歲那年在戰場上繳來的,一直很喜歡,凡戰必帶,請楊員外收好,只當是護身符吧。”

楊君游眼中閃過驚詫,旋即轉為毅然,而才要伸手去接,卻被楊淑賢推了回去:“你自己留著!”

陸冬至淡淡一笑,覆將短刀遞到了楊君游掌中,“拿好!”

至此,他沒再留步,動作敏捷地上了馬,只是領隊開拔之際,舉手號令之間,在餘光裏偷偷地瞧了楊淑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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