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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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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雲開

◎阿耶帶你回家,回咱們自己的家!◎

謝探微的從天而降並非偶然。楊淑賢在被露微支開後就立即奔赴了將軍府,而在半路上就遇見了早已煎熬不住的謝探微。於是,淑賢便將什麽都說了,而謝探微既未多問一句,更不曾遲疑半刻。

暖室相對,只三天不見,卻有隔世之感。

“你就真的沒有想問的嗎?”露微等了許久。

謝探微一直只是盯著她看,這句話音又落下許久,忽然才動了一下,“今天是我第一次威脅旁人,我說得好不好?”

露微怔了一下,一笑,淚意湧上眼眶,“好。”

“但他要是真的敢試,我就真的會做。”謝探微的目光不改,更添了許多不容侵犯的冷峻。

露微沒見過謝探微這副神色,漆黑的眸子籠罩著她,讓她不知所措,也不敢深思,“你別這樣,我害怕。”

只一個“怕”字,謝探微眼中深邃化為烏有,立刻傾身抱住了她,“以後有我在,什麽都別怕。不管是姚家,還是趙家,誰都別想欺負你。”

露微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又不斷突突向上。

“露微。”謝探微忽而深切地喚了聲,一只手沿著她纖薄的身子緩緩向上,擡起了這張微紅的面孔:

“我們相識晚了幾年,這已無可改變,我不能替你將所有屈辱都討回來。但從現在開始,你要時時記著,我謝探微不會因你從前的任何一件事而低看你一眼,永遠不會!”

露微的淚水無聲落下。

謝探微的臉上卻點綴起笑意,慢慢的,他俯下臉龐,一點點靠近了那枚淚珠滾過的唇紅。唇是軟的,淚是澀的,但交融其間,卻如春夜潤雨,妙不可言。

良晌。

“謝探微,我其實一直是跟我阿娘姓的,她姓宋,所以我叫宋露微。我們是不是該重新認識一下?”露微倚在謝探微的胸膛,撫弄著左腕上的鑲金玉鐲。

謝探微好似隨意地一笑,“那不要緊,反正你下半輩子都會被稱作謝夫人。”

露微一時不語,等到謝探微察覺垂目,卻是見她出了神,“是不是累了?”

露微仰起了一個明媚的笑臉:“謝探微,你再親我一下吧。”

……

雲開霧散之後,露微便同謝探微回了將軍府。用楊淑賢的話說便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眼裏再無大恩人。露微與謝探微皆是笑而不語,臨行前雙雙向這位楊大恩人拜了一禮。

到了將軍府,露微還是選在原先的廂房住下,身邊除了多了一個雪信,一切還是簡素的樣子。收拾安置之際,謝探微暫說有事,獨自去了晏令白的內堂。

晏令白自然也知曉露微的到來,但他尚不知許多事,開口便是先問:“敏識,我也知你們彼此有意,可你這樣做是否有違禮法,於露微的清譽有損啊?畢竟,她長兄已經回來了。”

謝探微坦然一笑,都能猜到晏令白會說什麽,“阿父,那你就不奇怪,露微的長兄回京數日,為何也不來接她?”

晏令白只聽聞露微此前都忙於歸置趙府,又去城門迎接了家人,並沒想過別的,“她家中又出什麽事了麽?”

“準確說來,那不算她的家。”謝探微將心氣沈了一沈,“阿父,露微並非趙家親女。莫看她待趙家情深義重,只恐趙家早就棄絕於她了。”

“並非,親女?!”

晏令白驚得頓步後退,近乎要支撐不住。可此事雖是令人意外,這副神色卻好像有些過了。

“阿父,怎麽了?”謝探微疑惑不已。

晏令白一手扶在案上,許久才擡頭,目光卻是茫然的,“當日我奉旨兵圍趙家,是知道趙公先後有過兩位夫人的,所生一子一女是隔母的,可……”

謝探微仍看不懂晏令白的神情,也不知他是怎樣探知趙家曾有兩位夫人的私事。

金吾圍府只為捉拿趙維貞,而清點罪臣家眷通常是刑獄三司論罪時需做的,可趙家的案子根本就沒有經由三司會審,是天子直接發落,隔日就遣出了鹹京。

“他們不僅是隔母,露微的母親是被趙尚書搭救的孤女,彼時就已經懷有身孕,生下露微後才與趙尚書結為夫妻的。”

左右是理弄不請,謝探微也只想道出自己的要緊事。然而,才只說到這句,晏令白就直接跌坐下來。謝探微慌忙去扶,臉色也嚇得白了一層:

“阿父,你身體不適嗎?我去請醫官!”

晏令白緩緩揮了揮手,雙眸變得渾濁,“那孩子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生辰年歲?”

謝探微點頭:“開和元年九月初三,她今年十七了。”

“是十七,不是十六?”

“開和元年九月至今,不就是十七麽?”

……

掌燈時分,謝探微自內堂轉回廂房,可走至院中忽聽房中有些不太尋常的動靜,等進門一見,卻大為驚疑:露微坐在榻邊,兩手不停地抓撓腿腳,白襪上竟都印出了血痕,而雪信和丹渥一旁苦勸,她卻連頭都不擡。

“怎麽了?!”

謝探微自然著急,露微聞聲一慌,動作是停了,卻又忙用被子遮住了雙腳。

謝探微只想立刻查看她究竟如何,手伸出去一半,頓住,轉向了一旁的侍女,“你們說。”

誰知,雪信早憋不住了,第一個回話,“娘子在姚家時常被老夫人刁難,冬天罰她跪雪地,一跪就是一夜,於是腿腳上落了凍瘡,每到這個時節便會發作,奇癢難耐,非得抓破了才能好些,可一旦潰爛更是大事啊!”

謝探微的怒意自聽到“姚家”起便壓不住了,只是看著露微萬般難色,才切齒忍下,“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

內室的炭火燒得很暖,露微捂在被下的雙腳越發悶熱,眼見她又要忍不住了,謝探微一俯身掀開了被子,將她的雙腳捧到了自己膝上。褪去襪子一見,腳踝腳背果已多處紅腫,被撓破的傷口正有血水溢出,氣味也是不好聞的。

“你現在還不能看我的腳!”雖如此說,露微也沒挪開,為難之色都變成了無奈,“進進出出的冷熱交替才這樣,過兩天就好了,別看了。”

“他不是當世名醫麽?就算攔不住他母親,事後竟不能為你根治?!”

謝探微是不想再對露微提起姚家的,可這件事簡直駭人聽聞,竟沒有一個道理可以說通——名醫在外濟世救人,於內卻對自己的妻子毫無醫德惻隱。

露微卻異常平靜,“如果我說,他與我成婚三年從未碰過我,你信麽?”

女子在嫁人前清清白白是尋常,可成婚三年仍潔身如玉,謝探微不是不信,此事更不在於信不信。他唯有沈默。

露微將他的神情都看懂了,一笑,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好了,別傻了。你看了我的腳,就必定是要對我負責的。”

謝探微撫著露微的後背,緩而才松弛些許,長長地吐了口氣,“我早說過,此生絕不相負。”

露微只是不想他心思沈重,不免還是另起話端,“你剛剛是不是去見將軍了?他同意嗎?”

“他是我阿父,在我心裏比父親更重要,所以我對他知無不言。只是他今天好像身體不適,我還沒有說到如何議婚。”

“那你還不去侍奉,回來幹嘛?”露微一下將他松開了。

謝探微苦澀一笑,捋了捋露微額前的碎發,“他尚好,還問了你的生辰年歲,似乎一直以為你是十六歲。”

“一歲之差也不大啊,十六十七能一眼看出來?”

這同樣是謝探微的疑惑,“我也不知,可能是他閱人無數,眼力不同常人。”

……

雖然沒有再去趙家,但露微不曾一刻忘了父親的事。眼見臘月已至尾聲,新歲團圓之期將至,她的心情便更加迫切。

然而,也正是因為到了年下,回京述職的封疆大吏,各國使臣等等雲集京城,鹹京比平常熱鬧了不少,便正是金吾衛加強內外戒備之時。於是露微已連日難見謝探微和陸冬至,就更不用說職責重大的晏令白了。

見不到人便連一點探知消息的方法都沒了,還是只能空等。

“娘子,既上了藥,便萬不可再抓撓了,今冬治好了,明年就不會再犯了。疼嗎?奴婢盡量輕些。”

這日晨起,雪信依照謝探微的臨行叮囑,端來熱水藥品,替露微雙腳的凍瘡擦拭換藥。可露微只是心思飄忽,並不覺雪信說了什麽,也不知疼。

忽然不知怎的,外間猛地“哐當”一聲,像是房門被撞開,然後便見丹渥跌跌沖沖,滿身淩亂地跑了進來:

“娘……娘子!娘子的父親來了!現在就來了!”

話音未落,雪信* 手中的藥瓶“咚”的一聲砸在盆裏,水花濺在露微腳上,讓本就遲鈍一步的她渾身一顫,踢翻了銅盆,然而她一無知覺:

“你說什麽?”聲音不高,只是懵然。

“是真的!閽房就是這麽傳話的,奴婢沒聽錯!”丹渥伏跪在地,既還驚恐,更卻萬分肯定。

露微沒有了辨別的力氣,心跳聲漲到了耳內,撲通撲通,她只能聽見這聲音。她踩在浸濕的地毯上一步步往外走去,赤著腳踏入了冰天雪地。

她走得並不快,且走走停停,可是,院子裏,視線裏,在她遲疑之間忽然湧進許多人。她看不清別的面龐,卻一眼就認準了走在最前頭,最是清瘦俊逸的那人——

“微微。”

一聲深切的呼喚夾帶風霜之苦,顫巍巍地鉆入她的耳朵,四周都安靜了——“阿……父親。”

她終究瑟縮在墻角,也沒能叫出最親昵的稱呼。

……

暖室裏只有父女二人。恍然便像是十年前,父親還沒那麽忙,小女兒總能趁著一隙空閑纏著他說故事,從上古神話說到今人軼事。真是既短暫又難忘的快樂時光。

“父親,不怪我嗎?”

久違的相見,突然的無措,都是露微在害怕。她怕父親也像兄長那樣責怪她,她也早已認定自己不能挽回父親的一線親情。而父親的親情便是她對趙家唯一的念想。

然而,眼前場景與她所想的天差地別,父親只是看她流淚,蒼鬢之下的瘦削面頰不停顫抖:

“微微,都是為父害了你啊!是我讓你十三歲就早早離開了家,也是我識人不清,讓你生生遭人三年淩辱!更因我專註公事,對你不聞不問,讓你缺少依傍,四處飄零。微微,你該怪為父才是啊!”

原來,不期然,父親全都知道了。

“可是,可是彈劾父親的舒正顯,是姚宜蘇舊日的……她現在是楚王妃,她可以隨意害人的!”

露微仍是自責,因為這層關聯是抹不去的,不管是得罪了楚王,還是牽動了楚王妃,趙家都必然難逃俎上魚肉的命運,有這一次,便難保不會有下一次。

“微微,朝廷之事與你無關!”趙維貞滿心痛惜,低啞的嗓音是在極力克制,“陛下已經召見過為父了,都沒事了!你不要怕,再也不要怕!”

“真的嗎?陛下不再降罪父親了?陛下饒過趙家了?!”

“真的,都是真的!”

露微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求個趙家平安,所有的話都不如這一句來得緊要。她終於等到了。

“微微,別哭,阿耶帶你回家,回咱們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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