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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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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重逢

◎那小女子的見解竟與他不謀而合。◎

露微既是缺錢,便不可能置房置地來安身,但有句話說得好,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有一個地方看似無用,卻是不花錢就能住的,而且閑雜人等不敢靠近,最是安全,便是已被封沒的趙家。

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露微自然非常熟悉。便想來這府邸雖然封了,卻也只有寬街上的正門惹人註目,而後院的小門開在一條深巷盡頭,十分隱蔽,從前只有下人進出,也並不落鎖。

於是,露微很順利地從這道小門進了趙府。府內已是一片落敗之象,早已沒有什麽值錢的物件。為免張揚,她就在後院一處偏屋住下了,也方便出入。

收拾完屋子不曾空閑半日,她就趕著出去找活計了,畢竟掙錢才是正經事。她自小活潑,什麽都愛搬弄兩下,即便出身官家,也並不嬌氣。後來嫁到姚家,華氏幾乎每天都讓她幹粗活,浣衣洗碗,打水劈柴,她漸漸地都會了。

所以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就往鹹京最繁華的延壽坊去。那裏有數十個市集相連,方圓七八裏都不見冷清,樓店鋪子更是多如繁星,不管粗活還是細活,肯定會有人手短缺的。

然而,事與願違,一連三四天都沒找到東家。去脂粉鋪,她分不清什麽粉什麽香;去首飾店則嫌她手笨不會挽發梳妝;而去酒肆客館呢,後廚幫工只要健壯的男子,席間招呼的活兒雖輕松,她卻根本做不到迎來送往,滿臉陪笑。

“真煩!煩死了!”

露微的性子急,白費了幾天精神也讓人火大。眼見又過去半日仍無結果,她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了悶氣,卻又不甘心,腦子裏蹦著一些怪異的想法。

比如女扮男裝會不會被人看出來?又比如看著對面鐵匠鋪的工匠正在打斧子,想去買一把上山砍柴來賣錢……

“哼!想到這裏我就不服!只是放了那個小丫頭一馬,又沒出什麽亂子,竟也能拿去彈劾,什麽碎嘴子的鼠輩!我真恨不得拿坨馬糞塞他嘴裏。”

眼睛還沒從斧頭上挪開,耳朵卻已聽了一出大戲,而這聲音竟是有些熟悉的。露微一下子轉移了心思,忙循聲去找人,一看,身後的茶水鋪裏果然坐著兩個認識的人:

罵人罵得唾液橫飛的是犯夜那晚的中候副手,另一個喜怒不形於色,正掏出帕子擦臉的便是中候謝探微本人。

能在大街上再次偶遇,露微不禁是有些高興的,畢竟她也算欠謝探微一個人情,還不及說聲謝。忖度了片刻,看二人都沒穿著官衣,應該閑散有空,她便準備主動上前——等等!

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露微心裏咯噔一下:他們說的放了一馬的小丫頭,怎麽這麽像我呢?所以,難道謝探微竟然因為放了我就被人彈劾了?如此嚴重?!

“還有,他說你失職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竟還說你為女色所迷,私德有虧,簡直是一派胡言!那小丫頭有什麽女色啊,活像只會咬人的小花狗!比小花狗還兇呢!”

好了,這下確信無疑,他們說的就是自己,小花狗,汪!

露微一時將道謝的心都收了,可愧疚之餘兩腳在地上不停磋磨,也做不到一走了之。過了些時,她還是慢吞吞地挪到了二人的茶席前,硬著頭皮逼自己張開了嘴:

“你們,你們……先別生氣了。”

謝探微一直低著眼睛,那副手中氣十足正挺著腰,一眼撞上,驚了一跳,但也很快認清了是誰,立時吼道:

“你你你!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想幹嘛?”

“我,我正好路過,就,就都聽見了,你們是在說我吧?”露微心虛得舌頭都捋不直。

謝探微這才轉臉,眉頭只一微蹙:“與你無關。”

“怎麽無關?就是她的事!”副手依舊藏不住話,“她既主動送上門來,我們正好把她抓回去,看他們還有什麽話說!”

露微雖然理虧,倒也不是想來自投羅網的,“現在抓,可能也於事無補了吧?”

“你當然不想了,什麽於事無補,你怕就別來啊。”

露微無奈地抿了抿嘴巴,想這副手到底是個憨貨,對牛彈琴是說不明白的,只能找正主:“謝中候,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只是想來問一問詳情,或許……”

“我說了,與你無關。”謝探微卻也不聽,說著便起身,瞥了眼副手示意離開。

“明明是有關的,中候就不能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露微追了上去,心裏是既窘迫又不得不著急。

謝探微一時站住* 了腳,但沈穩的臉上添了幾分嚴肅:“如你那夜所言,你未嘗不認犯夜之罪,但決定放你的人是我,所以與你無關,可聽明白了?”

這哪裏需要解釋,露微根本就不是要糾纏這些,但要再勸,謝探微卻沒再留餘地,徑直走了。

“唉,好歹聽了我要幹什麽再走啊!萬一我能幫你呢?”

露微連連嘆氣,心想這謝探微真是個怪脾氣。說他每每繃著一張臉吧,他倒也不是個抓人就罰的酷吏;說他能聽人講道理吧,他又似乎沒那麽多耐心。

事已至此,露微也只能不管了,便轉身,卻一見那副手還在原地,抱著雙臂,一臉打量的意味。

“你怎麽還在啊?你的中候都走丟了。”

副手摸了摸下巴,又咂嘴,“小丫頭,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露微輕嗤,“上次告訴過你了,本地人士。”

“我是說,你幹嘛要自討苦吃啊?換做旁人還不早就溜了。難道你對我們中候有什麽企圖?”

都傻成那樣了,竟還裝起聰明來了,露微直接笑出了聲,“我一介小民能對你們當官的有什麽企圖,不過是……”

“是什麽?”

露微忽然靈機一閃,想這小跟班倒是一副直腸子,正可以套套話,“看你剛剛那麽生氣,又不是為自己,你跟謝中候的關系一定很好吧?你就不妨和我說說這其中到底怎麽回事,萬一我有辦法,既幫了你們,也算我有所彌補嘛。”

副手本就是聽露微說能幫忙才好奇沒走的,這麽一聽果然也覺得可行,便很快上鉤了:“事情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只是你若幫不上,我就真的把你帶回去抵罪,到時候可別哭!”

露微哪裏是沒見過世面的,便篤定地點了點頭,叫他從頭細說。這小子雖說是傻,三兩句下來竟也能陳述得很清楚。

上次聽這人說起謝探微時,提到他是揚州出身,還是大將軍的義子,露微便以為他們都是從揚州來的。到這時才又知道,包括那位大將軍在內,如今金吾衛有好一幫人都是從北邊的甘州軍營調來的,而且上任還不足兩月。

要知道,金吾衛職在拱衛都城,護從皇帝,地位重有千鈞,所以歷來擔任金吾衛要職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功臣勳貴,都是皇帝的親信之人。而新上任的大將軍晏令白,只是一個普通邊將出身,仕宦三十年都沒做過京官,因此備受朝野關註,自然也不乏質疑之人。

知悉了這些內情,露微就把整件事看明白了。晏令白遭人嫉妒,連帶他的一眾“甘州黨”都受人矚目,於是才能把謝探微放人的一件小過渲染成了大錯,甚至鬧到了皇帝跟前。

露微不禁感嘆,果然鹹京這塊名利富貴之地,什麽時候都不缺爭鬥。便又難免聯系起趙家這次罹禍,或許也是趙維貞在無意中得罪了什麽人吧。

“那謝中候就沒有為自己辯白麽?知不知道是誰彈劾的?”露微將心比心,覺得謝探微此事先該明確對手,莫如趙家一般,她至今不知細情,便無從查起。

“中候品階尚低,沒資格面陳陛下,大將軍雖有心,奈何與中候關系特殊,也不好太過護短,後來就罰了中候三個月的俸祿。至於彈劾之人麽,就是京兆尹杜石羽。我們抓了人,按理就應該給他送去,所以才會被他抓住了把柄。”

杜石羽?!他都成了京兆尹了?

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前,露微也不確定自己真能幫到謝探微,只是出於愧疚想要負責,但若是此人,整盤棋便瞬間活了。

“我和你打個賭,這件事我能替你辦了。”

副手也瞧出露微的神情比之前更加堅定,將信將疑,打著圈又端詳了半晌,“我沒什麽不敢的,反正你也別想耍花樣。”

露微欣然一笑,揚起了臉頰,“那是自然!”

副手皺了皺眉,“你現在先告訴我你叫什麽,若到現在還不想說,也不能取信於我了。”

露微覺得有理,但也沒必要說實話:“我叫衛月,護衛之衛,明月之月,你呢?”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甘州人陸冬至!”

……

與延壽坊東側相接的太平坊亦是鹹京的一塊寶地,不同的是,太平坊貴在高門林立,勳貴聚居,而又與皇城的含光門僅有一街之遙。大將軍晏令白上任金吾衛之後,皇帝也在此賜府,身為義子的謝探微自然也是同住的。

此刻早過午時,謝探微才不緊不慢地走回來,卻還不及進門,便有一個閽房小奴急急迎出來,說道:

“郎君到哪裏去了現在才回,大將軍散朝回來便叫你,都在書房等了一二時辰了!”

一聽這話,謝探微猶如初醒,懵了一陣才拔腿奔去。到時,果見晏令白佇立窗下,只是看著神情自若,似乎也並無大事。

“怎麽?都來了兩個月了,還不習慣?”晏令白早已聽見謝探微的動靜,只一笑,免了他的禮。

謝探微難免露出愧色,眼睛低了下去,“阿父,我未嘗不慣,只是出去走走,不料卻忘了時間。”

晏令白卻很了然,含笑走到謝探微面前,“你不服,對嗎?在為父面前就不要故作壓抑了。”

謝探微睜大了眼睛,一時啞口,好一會兒才洩了口氣,“金吾衛的職責與邊軍相差甚遠,兩月以來我每常熟記,卻總發現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就如犯夜,不論何種情由都是送去京兆府鞭笞二十。難道朝廷頒布律令法則,只是為立威於天下嗎?”

晏令白靜靜聽完,一點都不覺意外,還是笑著拍了拍謝探微的肩膀,“你這不還是不習慣麽?歷朝法令,莫不有瑕疵之處,卻不一定要像你這般直接違令。若你早些與我商議,也可上書陛下,以求改良法度,便也不至落人口實啊。”

謝探微也並非不知其中道理,回想那夜的情形,他起初並沒有想過直接放人,只不過——監室院中一番唇槍舌劍,那小女子的見解竟與他不謀而合。

“阿父,我以後會改的。”

晏令白點點頭,旋即眼中又多了些許思量,“鹹京不比甘州,萬類聚集,人事覆雜,觸犯刑律者多於天下百州,而且動輒牽連甚廣,非你一己之力就能抗衡。你尚年輕,遇事切切不可自專,必得讓我知曉,再做計較。”

方才已經叮囑過的話如何又說一遍?意思還更深切了。謝探微不禁細想,大約還是由此事起的,“阿父,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得罪了那個京兆尹杜石羽,會令我們的處境更加艱難?”

晏令白知道謝探微聽懂了自己的話,“你記住就好,其餘的事自有為父擔承。”

謝探微還從沒見過晏令白這般隱晦的樣子,但再往深處,他也心力不及,“是,探微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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