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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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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

地面的水窪倒映著城市高樓的影子,星星點點的光在水裏跳躍,煙霧從樓角飄散到空中,給黃昏的夕陽加上了一層朦朧的濾鏡。

陶影伏在欄桿處呼了一口煙,右手指尖夾著香煙,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風將頭發黏在臉上,像一道道黑色的劃痕,她不耐煩地用手撥弄了下。

旁邊正在打電話的姜筠突然沒了聲,她扭頭去看,冷不丁撞上她的視線。

姜筠這會不知怎麽正看著她,準確來說,是看著她手裏那燃了一半的煙。

被盯得心裏發慌,陶影肩膀哆嗦了一下,立刻掐滅了手裏的煙。

“是不是熏到你了?”

做了虧心事,她這會是有點心虛。

姜筠搖頭。

“沒有。”

“那怎麽這樣看著我?”

“我只是——”

說到一半,姜筠沒再繼續往下說。

她只是有那麽一瞬間,很想抽煙。

她很想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尼古丁吸入肺裏,過濾出來的會是快樂麽,不然為什麽那麽多人沈迷於此。

“最近三天兩頭來找我,阿姨又催你去找工作了?”陶影對她家的事略有耳聞,不以為然地說,“阿姨真是多慮了,有你哥在,怕什麽?你哥賺的錢,夠你下輩子都不工作了。”

姜筠心裏梗了下,喉嚨發緊:“他是他,我是我。”

“分這麽清楚?他的不就是你的?”陶影碰了下她的胳膊。

“不一樣。”姜筠的表情有些抗拒。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是誰以前天天和我炫耀你哥有多好,”陶影當她在無病呻吟,感慨道,“唉,我要是有一個像溫禮昂這樣的哥哥就好了,什麽都不用愁,特別是不用為了錢發愁,他那麽關心你,又對你那麽好,你一丁點事,他都緊張得不行。”

她還記得大三暑假那年她和姜筠去海城旅行,姜筠在海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摔破了皮,晚上傷口包紮後還滲出了血,那紗布沾著血看著挺瘆人的,睡覺前,她發了條朋友圈,大概是說心疼姜筠之類的話。

結果,第二天早上,溫禮昂出現在他們酒店樓下。

他風塵仆仆地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眼裏還泛著紅血絲。

那樣子像是一夜沒合過眼,見到姜筠的瞬間,他眼裏的疲憊和擔憂終於消減,望向姜筠的眼神溫柔得能浸出水。

姜筠還楞在原地,他蹲下身去檢查她膝蓋處的傷口:“好些了沒?要不要去看醫生?”

那溫聲細語的模樣,陶影看了都羨慕。

話題到了這,姜筠就啞了聲,沒再說話。

兩人下樓打車去網球館,這會正好是晚高峰,路上堵得厲害,半個小時不帶動的。

陶影頻頻往窗外看,正急躁得想發火,突然聽見姜筠開口。

她說:“阿影,我把溫禮昂的微信刪了。”

“啊?”陶影瞳孔放大,受到了沖擊,“為什麽?”

腦海裏想起溫禮昂的模樣,那麽溫柔謙和的人,她甚至無法想象他和別人起沖突的模樣。

她當下斷言:“不用說,肯定是你的問題。”

車流終於開始松動,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終於停了下來,司機打轉方向盤,放起了電臺節目。

姜筠的聲音夾在晚間新聞裏,聽不太真切。

“嗯,算是吧。”

是她的問題。

是她對他有了非分之想。

如果她一直恪守著那條線,不逾越那一步,她和溫禮昂就可以永遠維持表面上的平和,那溫禮昂也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她只要扮演好妹妹的角色就可以了,可她太貪心。

可她偏偏不是一個會掩飾的人。

她那麽喜歡他,讓她怎麽掩飾?

於是那天晚上,喝了酒,她又忍不住從身後抱住了他,一邊親他耳後的皮膚,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他:“溫禮昂,我好不好看?”

“說話。”

溫禮昂不說話,她踮起腳咬了下他的耳朵,他發出一聲悶哼,隨後立刻把她環在腰間的手拿開。

“姜筠!”

帶有呵斥的語氣。

她醉眼朦朧:“溫禮昂,你以前誇過我好看的。”

“什麽時候?”他問。

那是很多年前,他和他的朋友在球場打球,她路過時聽見的。

他朋友說,阿禮的妹妹長得真漂亮,學習聽說也不錯。

她聽到溫禮昂嗯了一聲。

他朋友又問,她有男朋友沒?

溫禮昂點頭。

“有。”

可她當時明明沒有男朋友,他在騙人。

“比起你交的女朋友,我也不差吧,為什麽你不喜歡我呢?”

記不清是第幾次表白被拒絕,溫禮昂的語氣仍舊沒有一絲松動的跡象。

她終於開始覺得累了,這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她做事向來不顧後果,可現在她終於覺得就這樣耗下去可能永遠都沒有結果了。

溫禮昂不喜歡她,並且是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兄妹”這兩個字,定義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關系。

她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聯系他了。

但下定的決心又有什麽用呢。

她會為了他一次又一次破例。

刪微信變成了她宣洩情緒的方式,她內心還在期許著溫禮昂哄她,像以前一樣哄她把微信加回去。

只要他哄她一句,她又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可她無能為力。

工作日的網球館人不多,場地沒有預約滿,姜筠和陶影換好衣服從休息室出來,不遠處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一個是陶影倒追了大半年的大冰山,另一個正是那天見過的葉弨。

看到冰山哥,陶影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跟燈泡一樣閃了閃,盯著他移不開眼。

姜筠眉頭微皺:“你安排的?”

陶影立刻四指發誓,撇清關系:“不關我事啊,我還不至於為了一個Miu Miu的包就出賣我最好的朋友。”

姜筠前一秒才正要相信她,下一秒卻看見她拿起球拍跑了上前,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打球。

果然,她一看到那塊大冰山就會失去理智。

姜筠扶額,恨鐵不成鋼。

四人局就這麽組了起來,陶影出門去給冰山哥買飲料,姜筠在場邊系鞋帶,忽然有陰影籠罩在頭頂,清澈帶有少年感的男性嗓音落在頭頂。

“為什麽不加我微信?”

姜筠手上動作一頓,擡頭看了他一眼。

那晚燈光太暗,她沒太看清他的臉,現在倒是看清楚了。

她坐著,而他站著,仰視的角度,她看到他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以及高挺的鼻梁,連眉弓都長得優越,五官深邃又立體。

很年輕英俊的一張臉。

她恍惚了一下。

她怔楞的這幾秒,葉弨直接坐在她旁邊,挨得比較近,超出了一般的社交距離。

“我有那麽讓人討厭嗎,所有人你都加了,就是不加我?”

葉弨扭頭看她,下垂的狗狗眼,配合說話內容顯得更加無辜。

姜筠不是個容易尷尬的人,但此時此刻,她尷尬得想找個洞鉆進去。

“……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怎麽會傳到他那裏去的?

葉弨實在不想再提起這種蠢事。

昨天在酒吧,他剛好碰上了陽子。

他正和朋友說起姜筠:“人是真漂亮,但也是真難約,加到微信到現在就只回了我兩句話。”

葉弨懵了,眉頭擰成川字。

“你加到她微信了?”

“是啊,阿嵊也加到了,我還懷疑她是不是想養魚呢,哪個都不放過。”

葉弨更是難以置信。

什麽時候他連被養魚的資格都沒有了?

朋友看他表情不對,試探性地問了句。

“怎麽,葉二,你沒加到?”

“……”

同伴猜到了什麽,發出爆笑。

他被狠狠笑話了一通。

他實在想不通以他的條件,他哪裏不如這兩個人了?

“所以,原因呢?”

姜筠沒和他兜圈子,實話實說。

“其實我不是針對你。”

“那是?”

姜筠斟酌著措辭:“你給我的感覺,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葉弨皺眉,捕捉到了話裏的關鍵詞。

“前男友?”

姜筠被噎住。

這猜得也太準了。

葉弨從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嗤笑了聲。

“還真被我說中了。”

是肯定的語氣。

姜筠眨眼喝水掩飾尷尬。

的確,他給她的感覺太像陳琎了,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在她的世界裏已經半截入土的人,沒有再被想起來的必要。

葉弨竟不介意,反而還有些得意:“那你肯定會對我感興趣的,人一定會重覆喜歡上同一種類型的人。”

頗為暧昧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竟不覺得油膩,可能因為說話者長了一張陽光、有少年感的臉。

姜筠不置可否,把問題又拋回給他。

“那你對我這麽熱情,難道我也長得像你的前任?”

話音剛落,葉弨就湊近了些,似乎是在觀察她的臉,下一秒,他一本正經地搖頭,給出結論。

“不像,不過如果你不同意和我在一起,我可能就需要以你為模板去找下一任了。”

情話張口就來,氣氛彌漫著異樣的情調,姜筠不用看他八字都知道這人的感情經歷不會少於十段。

“那怎麽辦呢——”她拉長尾音。

“嗯?什麽怎麽辦?”

“我和我前任在一起,不是因為喜歡。”

“……”

葉弨被她的話噎得死死的。

捉弄完他,姜筠難得心情大好,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陶影這會買完飲料,提著塑料袋走了過來,給葉弨扔了一瓶。

她問:“在聊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

姜筠立刻搖頭:“沒什麽,開始吧。”

陶影主動提出要和冰山哥一組,姜筠也只好和葉弨一組。

定下的賭約是,輸的組要請贏的組吃飯。

姜筠鄙夷且擔憂地看向旁邊的男人。

“說真的,你不會托我後腿吧。”

她一向好勝心很強,如果是自由組隊的話,她肯定優先選冰山哥,她之前見過冰山哥游泳,運動天賦幾乎點滿了,爆發力很強,想到這,她又瞥了一眼葉弨,暗自打量。

葉弨此刻也正在思索,眉頭皺緊。

“我盡量吧,不過我體育一直不太好。”

姜筠這下更沒信心了,洩了氣。

等到葉弨從更衣室出來,她忽然覺得那句質疑的話說早了。

他換了件黑色的緊身運動衣,輕薄的布料下是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兼具力量和美,一看就知道這人平常肯定有運動的習慣,寬肩窄腰,腹部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

對方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在她避開眼神前和她對視,嘴角勾了勾。

“看來那天我應該穿這套衣服。”

比起那天的故作熱情,姜筠現在看起來才像是對他有了一點點興趣,他在考慮下次約會的地點可以安排在泳池,讓他可以充分展示他的優勢。

姜筠沒搭理他,咳嗽了兩聲緩解尷尬,拿起球拍走到場上。

許是因為太久沒打,發球太低,連續三次,連球網都沒過,平白給對方送分。

姜筠臉紅得不像話,有些尷尬。

旁邊的葉弨輕笑了聲,倒也沒挖苦她,走過來,右手握著她拿球拍的手調整角度。

湊得有些近,男士香水味侵襲入鼻腔,姜筠不自在地挪遠了些。

雙腳齊肩站立,她拋球,拉拍擊打,這回,球終於越過球網。

漂亮的發球——

雙方打得有來有回,姜筠也慢慢進入了狀態,全神貫註地投入到比賽裏,她握著球拍在場上跑動,即便後背被汗浸濕,可她卻覺得很過癮。

她聽過一種說法,汗是被身體蒸發過從毛孔滲出來的淚,大“哭”了一場過後,她覺得身體似乎有痊愈的跡象。

今天是她和溫禮昂斷聯的第七天,沒有微信、沒有電話、沒有見面,她沒有接收到任何和溫禮昂有關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和覃儀怎麽樣了,他們有沒有在一起。

每次姜淑玢提起,她都要走遠一些,她害怕聽到某些她不願意聽到的消息。

掩耳盜鈴成了她必須要學會的一項技能。

這幾日,時常失眠發呆,時常搖擺不定,時常半夜發瘋,時常在微信搜索欄輸入溫禮昂的手機號,時常想按下“發送添加朋友的申請”。

精神脆弱得像在走鋼絲,她很需要這樣一場發洩,這樣一場淋漓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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