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到千手扉間趕到, 才知道被砸掉的不僅僅是神龕，還有整個屋子以及雕刻著神明的神像。

門口的村民在嗚嗚地哭泣著，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在裏面轉了幾圈, 沒有看見那位神明。神龕裏只剩下了幾個碎片, 神像不知所蹤。

所以……他再也看不到那位野良神，也再也沒辦法讓自己長出來的耳朵消失了嗎？

千手扉間站在屋子裏，出了一會兒的神。

然後他擡腳，朝著某一個方向而去。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存在某種聯系, 那麽，他應當可以找到她的吧。

畢竟她允許自己看見他, 他對她來說, 難道不是一個特殊的……信徒嗎？

憑借著直覺, 千手扉間走進了一片林子裏。剛進林子沒多遠，他就在地上發現了一些碎屑。

他蹲下, 用手指撚了撚, 發現是和神像一樣的木料。

他的腦海裏已經浮現了一個畫面，被砸掉神像的野良神狼狽地逃竄, 落下的木屑宛如傷口流下的血, 滴滴答答地蜿蜒了一地。

他不禁加快了速度。

可不能讓她在他身上的異常消失前死了。

而且……如果是瀕死的神明，是否可以抓住她研究一番呢？他真的很好奇, 她到底是如何實現他人願望的。

順著她留下的痕跡，千手扉間在河邊發現了殘破的神像。

這個神像其實雕刻得並不像她，更像是一個粗制濫造的人偶，連五官都沒有刻出來。這種木雕他可以輕松雕出無數個。

“哇，你怎麽還追到這裏來了。”神明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身後, 千手扉間轉身，擡頭看向樹上。

野良神坐在樹幹上, 晃著小腿，和初見時沒有什麽差別。

千手扉間平和地說道：“答應要供奉給你的水果已經準備好了。”

神明的表情微微怔住，她的雙手撐在樹幹上，長嘆一聲。

“人類真是奇怪啊，有那樣惡毒得叫人生厭的，也有像你這樣可愛的。”

“請不要用可愛來形容我。”千手扉間的嘴角抽了抽，“你收下了我的供奉，就可以為我解除這個了嗎？”

他指了指自己頭頂上的兔耳朵。

神明的眼珠一轉，嘻嘻笑道：“那我要先嘗嘗再說。”

千手扉間：……總覺得她在騙他，但是沒有證據。

“好，那我回去拿。”他點頭說道，“你……沒事吧？”

神明滿不在乎地回道：“有什麽事？哎呀，這種事情我經歷多了啦，人類就是這樣的嘛，欲壑難填，忘恩負義。”

千手扉間啞然。

神明的時光何等漫長，恐怕這種小事不過是她悠久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小波折。

他匆匆趕回家，從暖房裏摘了兩個之前就看好了的西瓜。

千手柱間蹲在暖房門口，完全被弟弟忽略了。

“誒，扉間……”他的話還沒說完，千手扉間就跑得沒影，他甚至連弟弟的衣角都沒抓住。

千手柱間抓了抓頭發，心中嘀咕。

千手扉間沒註意這些小細節，他將西瓜放在神像前，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神明搖搖頭：“不行，你吃瓜就是這樣直接啃的嗎？”

千手扉間：……

他抱起甜瓜開始削皮，苦無在他的手裏十分靈活，綠色的瓜皮被切下，露出了裏面紅艷艷的果肉，一看就很好吃。

最後，西瓜被削幹凈，只留下一小塊瓜皮墊著手，千手扉間的手掌上甚至沒有沾到一點汁水。

他從河裏摸了一塊足以當做盤子的石頭，將它削平後，把西瓜放在上面。

“好了。”他將盤子推到了神像面前。

神明還是搖頭：“切開啦切開啦，不切成塊的話，我怎麽吃呢？”

千手扉間忍氣吞聲地把西瓜切成了小塊，結果挑剔的神明又問道：“你切瓜的刀具，是新的嗎？”

千手扉間：……

最後這個瓜，神明只吃了中間那塊最甜的，其他都進了千手扉間的肚子裏。

擁有木遁的千手柱間精心培育出來的瓜，味道遠勝過市面上的所有水果。神明看起來對此很滿意，她從樹上跳了下來，坐在河邊洗手，說道：“等你能把多出來的力量控制住，你的耳朵自然會消失的。”

千手扉間在腦子裏過了一下這句話，遲疑地說道：“所以……這對耳朵並不會一直存在，等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己消失？”

“沒錯。”神明對他豎起大拇指，“扉間真聰明啊！”

千手扉間深吸了一口氣。

算了算了，他自我安慰道，早就知道這位野良神是一個非常惡趣味的神明了，不是嗎。

“咦，生氣啦？”神明湊了過來，毫無距離感。

忽然直面那張美得出奇的臉蛋，千手扉間被嚇了一跳。

“你別靠這麽近！”他往後仰倒，差點摔在草地上。

“嗯嗯。”神明敷衍道，“我就知道扉間是不會因為這個生氣的啦。”

“別說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啊。”千手扉間沒好氣地說道。

對於神明的濾鏡已經徹底粉碎了，千手扉間沒忍住，問道：“所以其他人身上的不良影響，也是你做的嗎？”

“嗯？你是指什麽？”神明趴在草地上，半瞇著眼睛像是想睡覺一般。

“就是……”千手扉間將族裏許願後付出了代價的幾個人說了出來，“你是怎麽做到的呢？”

神明想了想，回憶起來了。

“哦，你是說他們啊。”她輕描淡寫地回道，“那個男人說他不想出任務，所以他的腿斷了，腿斷了當然就不用出任務了啦；還有那個男人說他想一夜暴富，我就給他牽了根紅線，結果他不願意，被那個貴族暴揍一頓，得了一大筆賠償金。至於那個老奶奶，哎呀，她還年輕呢，可以自己生呀，幹嘛要催生了女兒後剛出月子的媳婦生呢。幸好遇到了我，你看，大家不是心想事成了嗎？”

千手扉間沒料到這其中竟然還藏著這樣的內幕，一時語塞。

“那個……你還要吃瓜嗎？”他幹巴巴地問道。

“不要，我吃飽了。”神明懶洋洋地說道，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千手扉間回去了。

哥哥問他見到了神明沒有，他點頭。

“那扉間的耳朵豈不是很快就要消失了。”千手柱間故意嘆氣。

千手扉間抱著手臂說道：“大哥這麽喜歡，可以送給你。”

千手柱間果斷拒絕：“那還是算了。”

他怕斑在戰場上看見他那個樣子笑死。

有了方向，千手扉間解決身上的問題不過是時間罷了。按照常理，他應該努力思考該怎麽控制這股憑空出現的力量，可是他的身體有自己的想法，等他回過神來，就已經到了神明所在的河邊了。

神明依然在那裏。

天氣已經越來越冷了，她的衣服顯得有些單薄，也不覆最初看見的那樣光鮮，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

“你之後打算去哪裏呢？”他問道。

神明淡淡開口：“哪裏都可以去。”

他看了一眼被安置在樹下的神像，沒有了神龕的保護，經歷了風吹雨淋後，它變得斑駁不堪。

可她看起來毫不在意。

“你來這裏幹什麽？”神明看著他問道。

千手扉間沈默幾秒，回答：“我來抓魚，這裏的魚很好吃。”

“……啊？”

他真的砸開了已經被冰封起來的河流，從水下抓了幾條慢動作的魚兒，熟練地開膛破腹，串在了樹枝上，升起了篝火，將它們烤了起來。

神明眨著眼睛看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目光專註。

“你要吃嗎？”他遞了一串烤魚給他。

“唔，要。”她伸手來接。

千手扉間刻意在她來接的時候微微擡了一下手腕，他的手背擦過神明的指尖，仿佛擦過了一片空氣，什麽都沒有。

“扉間是想做我的巫女嗎？”神明咬著魚腹上鮮嫩的魚肉，笑吟吟地問道，“只有成為我的巫女，才可以觸碰到我哦。”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神明和巫女之間的關系啊！”千手扉間轉動著手裏的樹枝，低著頭沒有看她。

時間一天天過去，當進入深冬後的某一日，神明開口對他說道：“扉間，我要睡覺了。”

千手扉間頭頂上的兔耳已經消失，恢覆了平日裏對外的冷靜自持。他一邊練習著忍術一邊回道：“你不是經常在睡覺嗎？”

還跟他說這叫做冬眠。

“不一樣的，這次睡覺，可能要睡很久了哦。”神明悠悠地說道，“等再次醒來，扉間說不定都有孫子孫女了。”

“……”千手扉間一個失誤，結印的手指纏在了一起。

他默默扭動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音。

“是因為沒有人供奉你了嗎？”他問道。

“不全是吧。”神明好像並不重視這個，“就是感覺有些無聊了。”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出了會叫人誤會的話。

“但是遇到了扉間，還是讓我覺得很幸運的。可惜，緣分短暫，徒增寂寞。”神明對他笑，笑容還是如初見那樣明艷，“不過，我會記得扉間的啦。”

千手扉間沒有說話。

下次再來，果然神明已經不在樹上、河邊等他了。厚厚積雪下，埋藏著一個碎裂的神像。

他張了張嘴，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都不知道神明的名字。

他彎腰，蹲在了神像前。

左右看了看，深冬的林子裏生靈稀少。他擡頭的時候，對上了一只松鼠探頭探腦的目光。

千手扉間若無其事地將神像收進了袖子裏，速度之快，動作之順暢，讓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經在心裏演練過無數次了。

“這是我撿到的。”他對松鼠說，頓了頓後，又重覆了一遍，“是我撿到的。”

他仿佛自我說服完畢，起身，帶著神像離開了林子，再也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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