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熱血笨蛋</p>

這是十一歲的黎妙心對十七歲的田野的看法</p>

他是笨蛋一枚，功課爛透了，游泳卻一把罩，對自己的事漫不經心，別人的閑事倒是管得很起勁，整天把夢想、抱負掛在嘴邊，白癡到不行</p>

最令她莫名其妙的，就是這麽粗線條的一個大男孩，居然在藝術方面有敏銳的品味，他很有繪畫天分，隨手勾勒便是栩栩如生的圖案</p>

當他信手塗鴉一只叼著小魚的可愛貓咪，並將那張小卡送給她時，令她呆怔的不是他有意的戲謔，而是那只小貓的活靈活現，簡直像要從卡片裏跳出來似的</p>

“你……”言語在她嘴裏失聲</p>

“我怎樣？”他挑眉</p>

好強，好厲害，太有才——腦海瞬間浮掠無數讚美之詞，偏偏出口的卻是——</p>

“你是白癡嗎？”</p>

“嗄？”他楞住</p>

“就跟你說了我不是‘喵喵’，跟貓沒關系，你是要我強調幾次才聽得懂啊？我看你應該去看醫生，檢查一下耳朵有沒有出問題！”暢快淋漓的痛罵，一口氣都不換</p>

他睜大眼，半晌，懶洋洋地拍拍手“了不起”</p>

她翻白眼</p>

“你這小表很有口才，我看你以後應該可以參加辯論社”</p>

這是揶揄還是諷刺？她用力瞪他</p>

他卻是滿不在乎地笑，伸手揉揉她的頭</p>

又來了！她最討厭他這個動作了，擺明把她當小孩</p>

“你離我遠一點啦！”她怒斥</p>

“拜托，是誰自己一大早跑來人家家裏的啊？”田野頗冤枉“好不容易禮拜天放假，想多睡一會兒，都被你吵醒”</p>

因為……她很無聊嘛</p>

黎妙心嘟嘴，絕不承認自己是想見他才自動自發到他家拜訪“都九點多了，睡什麽睡啊？太陽都曬了”</p>

“不睡覺，要做什麽呢？”他坐在書桌前打呵欠，撕下一張便條紙，又開始亂塗鴉</p>

她默默看他畫畫，難得安靜下來，像個洋女圭女圭乖巧地坐在一旁</p>

他畫著畫著，忽然覺得氣氛太異樣，猛然回頭望她，星眸一閃</p>

“怎樣啦？”秀巧的眉尖一蹙</p>

他打量她片刻，淡淡微笑</p>

她心韻亂了調“笑什麽啊？”</p>

“你啊，都這麽乖就好了”他煞有介事地感嘆</p>

她聽出他又在調侃她，懊惱地瞠眸“對啦，我就是很不乖，怎樣？不然你扁我啊？”</p>

他笑了，捏捏她秀巧的小鼻子“我可是男生，怎麽能打女生？”</p>

她冷嗤“誰說男生就不能打女生？”</p>

“當然不行，這可是——”他驀地頓住，臉色一變“你該不會被打過吧？是你爸嗎？”</p>

她一凜，倏地跳開，直覺躲避他太過熾烈的眼神“大人教訓小孩又不是多稀奇的事”</p>

“是這樣沒錯”田野皺眉但若是家暴，事情可就嚴重了“喵喵，你老實跟我說——”</p>

“就說了我不是喵喵！”她打斷他</p>

“好吧，心心”他換個稱呼“你——”</p>

“肚子餓了啦，我要吃早餐”她故意喊，蹦蹦跳跳地離開他房間“田媽媽今天做了日式煎蛋喔，你再不來吃，我就把你的分也掃光”</p>

她來到餐廳，猜想田野一定馬上跟來說到吃的，尤其是他愛吃的，他可是當仁不讓</p>

丙然，沒幾秒，田野便沖到餐桌前坐好</p>

她偷笑，剛熱好牛女乃的田媽媽也忍不住笑</p>

“我就知道，別人去叫都沒用，只有心心才能把我這個愛賴床的兒子拉起來”她將兩杯熱牛女乃擱上桌，笑咪咪地望向黎妙心“心心，以後來當田媽媽的兒媳婦好不好？”</p>

黎妙心一怔，還來不及說話，田野便搶著抗議</p>

“媽！你胡說八道什麽啊？”</p>

“我說真的”田媽媽超認真“我昨天還跟你爸說呢，你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你帶哪個女孩子回家，只有心心——”</p>

“是她自己硬要跟我回來的耶”田野澄清“而且她才小學五年級，怎麽可能是我女朋友？”</p>

“哥是老牛吃女敕草”田野的弟弟田莊慢悠悠地踱進餐廳“我讚成心心當我大嫂，只是可能委屈她了”</p>

“你這小子欠扁啊！”田野筷子一挾，飛快淩厲地朝弟弟揮去</p>

“ㄟ，我擋！”田莊也反應敏捷地持起筷子，應付哥哥的攻勢</p>

兩兄弟拿著筷子在空中交戰，仿佛武林高手相互過招</p>

田爸爸在洗手間辦完大事，經過餐廳，興沖沖地跟進來看好戲“田莊，這招妙！唉，慢了一點，真可惜……喔喔，田野，閃得好啊！”</p>

“老爸，你到底是站哪一邊的？”兩兄弟同時不耐地回頭</p>

“我兩不相幫”田爸爸悠哉地在餐桌的主位坐下，攤開報紙“兩邊都是我的兒子，所以我決定幫我兒媳婦，對吧？心心”</p>

“就說了我跟她不是那種關系！”田野惱羞成怒</p>

他幹麽這麽火大啊？跟她扯上關系很糟嗎？</p>

黎妙心很不悅，雖然她對這個熱血笨蛋也沒啥好感，但他愈是想跟她撇清關系，她就偏要纏著他</p>

“沒錯，我就是田野哥哥的女朋友”她笑嘻嘻地來到田野身旁，勾住他臂膀</p>

“喔喔喔～～”全家怪叫</p>

田野超尷尬“黎妙心，你瘋了啊？！”</p>

她沒答話，只是甜甜地笑，小臉蛋貼靠他手臂</p>

田野窘得臉頰發熱，全家歡聲雷動，田莊還很欠揍地吹起口哨</p>

“哥，我跟你說，你不吃虧的啦！以你弟弟專業的眼光來看，心心絕對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以後一定很漂亮”</p>

“是啊，我也這麽想”田媽媽讚成</p>

“加我一票”田爸爸也舉手</p>

“十年後，你一定會為我神魂顛倒”黎妙心信心滿滿</p>

四票通過，多數表決</p>

田野屈居弱勢，辯無可辯，只得硬生生吞下一口悶氣，右手抓起煎蛋，藉著狼吞虎咽發洩自己的不滿</p>

吃過早餐，全家人作媒作上癮，強逼田野帶未來的田家長媳去約會，而且附註愈浪漫愈好</p>

“哥你長到十七歲了，連個女朋友也沒交過，你弟弟我真的替你感到十分之羞愧，這難得的第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啊”今年才十五歲，已經換過四任女友的田莊苦口婆心地規勸</p>

田野的回應是賞他一記回旋踢</p>

兩人來到屋外，離開家人的雷達監控區，田野便迫不及待地聲明“黎妙心，我跟你說，剛剛那些都是玩笑，不能當真”</p>

她當然知道那些只是玩笑話，當她跟他一樣笨嗎？</p>

黎妙心郁悶地瞇眼，雙手環抱胸前</p>

“我雖然沒有女朋友，可是我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田野還慎重地強調</p>

她心弦一扯“誰？”</p>

“這個你不必知道，總之有這麽一個人”</p>

“到底是誰？”她要知道是哪個女生能讓這個傻蛋傾心戀慕</p>

田野堅持不肯說，或許是有些青春少年的羞澀，難以道出心上人的芳名</p>

但他不說，黎妙心自然有辦法調查，花了兩個禮拜跟蹤，就在第二個周末，發現女主角的真面目</p>

她是住在鎮上另一頭的少女，同樣是十七歲，在市區一所女校就讀，平日住宿，假日才會回家</p>

她的容貌清秀，說不上多漂亮，但五官纖細，身材裊裊，頗有蒲柳之姿，胸部不算豐滿，但至少比平胸的小女生有料</p>

這次回家，她特地約田野見面，就是有事請他幫忙</p>

“阿野拜托，這件事只有你可以幫我了”她嗓音清柔，如黃鶯出谷，聽得人全身酥麻</p>

田野幾乎是立刻赧紅臉“什麽事？你盡避說”</p>

“就是啊，我們下禮拜要交一幅寫生水彩畫，我怎麽畫都畫不好，你教教我好不好？”</p>

“這有什麽問題？”田野一口答應“你想畫哪裏？”</p>

“嗯，就畫我們鎮上那條小溪吧，那裏風景挺不錯的”</p>

“OK”</p>

田野準備好畫具，帶著少女來到小溪邊，說是教她畫畫，其實根本是他一手包辦，少女只是坐在草地上，自顧自地看書，準備下禮拜的期中考</p>

有這種笨蛋嗎？根本被利用了嘛！</p>

黎妙心旁觀這一幕，看得好氣她氣少女沒把田野放在心上，更氣他一頭熱，看不出人家完全無心</p>

兩個小時後，田野大功告成，少女拿到風格鮮明的水彩畫，滿意地嫣然一笑，話不多說，馬上找借口告辭，留下田野傻傻站在原地，仿佛還在回味她的一顰一笑</p>

黎妙心從大樹後踱出來，愈想愈惱，用力推他一下</p>

“喵喵？”他愕然“怎麽是你？”</p>

“人都走遠了啦，你還發什麽呆？白癡！”</p>

“你……都看見了？”他有些窘</p>

“對啦，笨蛋，我都看見了”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人家根本對你沒意思，你看不出來嗎？”</p>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p>

她驚愕“你知道？”</p>

“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他索性自己招認</p>

她聽了，簡直不敢相信，對方都有男朋友了，他還獻什麽鬼殷勤？</p>

“你年紀小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他彎腰拾起一顆小石子，朝溪面擲去，點漾三圈漣漪“就算她只把我當普通朋友也行，只要她幸福快樂就好了”</p>

“你是說，她不喜歡你也無所謂嗎？”</p>

他又拾起一顆石子，用力擲“當然不是完全無所謂，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也沒辦法”</p>

她咬唇，默默看他丟石頭，一顆一顆，躍落水面，也躍進她心湖，不由自主地蕩漾</p>

“那女生叫什麽名字？”她啞聲問</p>

“蕭庭芳”他的嗓音比她更沙啞，宛如讀詩，輕輕念出心上人的名</p>

“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p>

“一年前，他們全家搬來鎮上，有一次她騎單車不小心跌倒，我把她扶起來，幫她修好車，她為了道謝，請我吃冰淇淋”</p>

“就那樣喜歡上的？”</p>

“是啊，就那樣”</p>

好無趣的邂逅，好無聊的一見鐘情</p>

黎妙心悶悶地想，這個故事一點也不令人驚奇，也沒任何感動的點</p>

但她的心卻怦怦跳著，胸口緊窒，糾結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情緒</p>

一年前……如果她提早一年搬過來這裏就好了，如果能提早一年與他相識，或許……</p>

那又怎樣？一年前她十歲，他十六歲，他們之間一樣有六年的差距</p>

黎妙心撫著心口，不明白那裏為何有些疼痛，她又沒有心臟病，一直很健康，不是嗎？</p>

後來，她才逐漸領悟，原來那就是哀愁的滋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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