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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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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芳躲在公園裏的溜滑梯底下</p>

陳士誠找到她的時候,她素著一張臉,一雙眼睛看得出來狠狠哭過;長發有些淩亂,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高領棉制T恤,完全沒有任何禦寒的效果</p>

她縮在滿是塵沙的水泥地上,見了他的腳,視線順著褲管往上移動,最後見到是他,立刻露出了一抹逞強的微笑</p>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麻煩……”</p>

他怔怔地盯著她那副模樣,內心豈是“心疼”兩個字能夠形容?</p>

“對!你是很麻煩!”他立刻月兌下外套,裹住她凍僵的身體,將她從冷冰冰的地板上給牽了起來,“什麽傻事不該做都分不清楚,道不是麻煩是什麽!”</p>

貿然在山上等他是這樣,夜宿男人家也是這樣</p>

上一次,如果他沒看見字條呢?如果他必須臨時值班超過二十四小時呢?而這一次,如果那男人夠狠、夠壯,毫無讓她逃月兌的機會呢?如果那男人夠聰明,直接在她的飲料裏下藥呢?</p>

只要一想到這些,他便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p>

“可是我有鎖門啊……我怎麽知道他居然會拿鑰匙闖進來……”她低頭,想起剛才被強吻、被撫模的惡心觸感,雙眼便又蒙上一層淚</p>

見狀,他胸口一窒,暗斥自己管不住那張嘴,“我不是真的在罵你,我只是……”很擔心,擔心得要命</p>

他仰首嘆了口氣,幹脆張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我只是我只氣我自己,明明很想命令你馬上離開那家夥的屋子,卻不知道我有什麽立場那樣做?那是你的事業、你的工作,我根本沒有資格幹涉、沒有能力要求你”</p>

聽了他的話,韓思芳不自覺地揚起唇角</p>

靶受著他的體溫,嗅得他身上的氣息,她閉上雙眼,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裏,軟聲道:“怎麽會沒有?”</p>

他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我憑什麽?”光是她對他的傾慕,就足以讓他自我懷疑一輩子了,“姚允妃是何許人物?有幾十萬、幾百萬的男人追著你跑、我拿什麽去抗議你的工作?只因為我的心裏不太舒服?”正確來說應該是“非常不舒服”,他只是勉強自己說得收斂一些</p>

她皺眉,“別那樣叫我,我不喜歡你叫我的藝名”</p>

“為什麽?”</p>

“不知道,就是不喜歡”她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大概是覺得會有距離感吧”</p>

“你想太多,只不過是個名字而已”他微笑,擡手模了模她的後腦杓,然後放開了她,“走吧,外面很冷,我先送你回家”</p>

唉,心理和身體被她蹭得又麻又癢,他可不想在深夜的公園裏失控</p>

韓思芳只是淺淺頷首,沒表示異議</p>

“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你的經紀人呢?發生了道種事,她不用出面處理嗎?”</p>

“現在很晚了,我不想驚動她……”她聲如蚊蚋</p>

他楞了下“什麽叫做很晚了,你不想驚動她?!”她對經紀人也太體貼了吧?也不想想是誰把她推入火坑的?</p>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瞧他激動的,韓思芳笑了聲,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現在打電話給她,她一定會立刻沖過來,把我載到公司去,接著Call醒一堆人到公司裏開緊急會議,可是我現在好累,實在不想應付那些事……”</p>

聽了她的解釋,他側頭一想,也有道理,況且見她都把眼睛哭腫了,待會兒肯定擋不住倦意</p>

“好吧,那就明天早上再說”接著又立刻補了一句,“還有,如果你想告他的話,可以讓我知道,我家有三個律師一個檢察官”</p>

她輕勾唇角,有些無奈</p>

版高智崗?談何容易不管是經紀公司也好,還是電影公司也罷,沒人會允許她把事情鬧大,忍氣吞聲這種事情,在她出道了這麽多年之後早已經學會麻木</p>

倒是士誠哥,見他如此氣憤,坦白說心裏還是挺甜的想到這裏,她忍不住露齒而笑</p>

“什麽事這麽好笑?”他完全不懂她的心思</p>

“沒什麽”她深呼吸,作勢搓了搓雙手,轉移話題,“你不冷嗎?你的外套還在我身上呢”</p>

“不會”先是怒火,而後是欲火,還冷得起來嗎?他輕咳了聲,道:“先走吧,車子就停在前面”</p>

“喔”她淡應了聲,靜靜跟在他的後頭</p>

看著他寬實的背影,她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p>

他背過她好多次,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算不清了,她知道,他對她的好,是完全不計任何回報的那一種</p>

早在她還是個兩歲娃兒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她給捧在掌心裏,溺愛她、寶貝她;又或者可以說,早在她還未跟“漂亮”扯上邊的時候,早在她還稱不上是女人的時候,早在她還只是一介平凡老百姓的時候,他就視她如珍寶</p>

為什麽他要對她那麽好?還是其實他對任何女人都是這般溫柔貼心?</p>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此刻想來,讓她心裏格外酸苦</p>

她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p>

陳士誠又走了幾步遠,無意中回頭瞥了眼,才發現她根本還站在原地,沒什麽移動</p>

他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p>

她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士誠哥,你坦白告訴我,如果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上我的話,請你現在就讓我知道可以嗎?”</p>

這個問題來得令他有些錯愕,不過卻沒楞太久</p>

“有什麽差別?”他反問:“就算我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後呢?如果我說我不會愛你,你就會決定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裏嗎?”</p>

韓思芳啞口無言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自己根本舍不下</p>

陳士誠見她一個字也不說,一臉想哭卻又不敢哭的模樣,仿佛絕望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他想這一次是講得真的太超過了些</p>

“我開玩笑的,別露出那種表情”他苦笑出聲,趕緊補了一句,“我如果真的把你歸類在‘一輩子都不會愛上’的那一邊,那我就不會抱你、吻你、甚至讓你睡在我的床上,懂嗎?”這是他給自己的原則,也是堅持</p>

就好比對朋友說話的口吻永遠都不會像是在哄女友一樣,那是朋友永遠都看不見的一面</p>

她突然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氣,像是卡在食道裏的核果終於吐了出來</p>

“你害我幾乎忘了呼吸……”</p>

“所以你現在知道了,狠話不要隨便說”他低笑了聲,向前邁步,走到她面前,輕輕替她把頰邊的頭發撥向兩側</p>

“我哪有說狠話……”她咕噥了句,低下頭,被他盯得有些難為情</p>

真的不可思議,她明明是一個能夠站在萬人舞臺上的表演者,卻無法承受他一個人的目光</p>

這就是戀愛的力量嗎?她演了那麽多的愛情劇,卻在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愛情所帶來的滋味有多甜</p>

“思芳”他輕喚了她的名</p>

“嗯?”她擡起頭來</p>

“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但是在我決定拋開所有顧慮去愛你之前,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陳士誠了”</p>

她聽了,勾唇一笑,“沒關系,我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韓思芳了”</p>

“不,你聽我說……”他低下頭,沈默了幾秒,似乎苦惱著該怎麽向她完整表達自己的想法</p>

現在的他忙著救人,忙著吃飯,忙著休息,所以沒空培養太多的耐心</p>

現在的他,懶得迂回繞路,不願說出欺騙病患的善意謊言,所以說話直得令人難以消受</p>

現在的他,見過太多突如其來的生死掙劄,知道人生做了再多的準備都沒有用,所以他不再為自己擬訂計劃</p>

“沒關系”</p>

她突然出聲,阻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那些都不是我最擔心的事”</p>

望入她毫無疑慮的眼眸裏,他腦中竟擠不出任何一個字</p>

沒來由的,他既到有些恐慌,卻不是來自公眾人物與媒體的壓力,他怕的是她有朝一日後悔跟了他;他怕的是某天醒來的時候,必須承認自己是她事業上的絆腳石</p>

“你想我們會有結果嗎?”他不由得苦笑,隨口提起</p>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問,韓思芳怔了怔,揚起唇角道:“我願意嫁給你”</p>

這回答逗得他笑出聲來,“我又不是在求婚,你願意什麽?還是你又拿了哪部戲的對白來唬我了?”</p>

“那不是劇本喲!”她大方牽起他的手,十指交扣,“你知道嗎?對我來說,這樣牽著一個人的手,走在路上逛街、散步,根本就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你會不會覺得道樣的生活很可怕?”</p>

聞言,他腦中聯想到的是鮮血、手術刀、警鈴聲</p>

可怕嗎?</p>

“完全不會”他對自己的抗壓性相當有信心</p>

聽了,她笑開來,情不自禁抱住了他</p>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p>

上了車,系好安全帶,韓思芳沈默了一會兒,她知道該是坦白的時候了</p>

“坦白說……”她啟口,目光直視前方卻沒有聚焦,“我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告訴你”</p>

那嚴肅的口吻讓陳士誠跟著祌經緊繃了些</p>

他想了想,發動引擎,將車子開上路了之後才道:“你說,我在聽,反正你現在說什麽都嚇不到我了”</p>

韓思芳抿抿唇,考慮著該從哪裏開始切入,不一會兒,她才啟唇,“其實,我很久沒跟爸媽住一起了上一次我說我們還住在一起,是隨口騙你的”</p>

他靜了幾秒,最後“嗯”的一聲,實在不覺得這事情有什麽大不了的?有必要特地“騙”他嗎?</p>

“所以他們還住在以前那個地方?”他問</p>

“沒有”她搖搖頭,牽了牽唇角“他們移民了”</p>

“喔?”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移民哪一國?”</p>

“天國”</p>

他頓住,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令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p>

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不著痕跡地輕咳了聲,順著話題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p>

“我十九歲那一年”</p>

“是意外嗎?還是……”他又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p>

她的表情相當平靜,沒什麽特別的情感流露出來</p>

“嗯,是意外”她點了下頭,淡淡地敘述,“那一年,我第一次接到走秀的工作,地點在高雄,他們兩個說一定要去看女兒走秀,結果卻在國道上面發生禍”</p>

他沈默著</p>

她則是低下頭,盯著雙手回憶事故前的那幾年,她因為惦記著“那件事”,所以從未真正原諒過自己的父母親,直到他們就道麽突然走了</p>

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形容心裏的悔恨她怪自己為什麽不說出來?為什麽不試著去解開彼此的心結?為什麽不試著去解開雙方的誤會?世界上一定會有更妥當的處理方法,只怪她從來都沒有積極去找出來</p>

千錯萬錯,就錯在她的軟弱</p>

看著她垂眸落寞的側臉,陳士誠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緊緊握住她</p>

雖然他的工作每天難免面對生老病死,但這與“向家屬宣告病患死亡”是完全一不一樣的狀況</p>

“為什麽當年不告訴我?”事到如今,既然說什麽都不對,那就只好繼續發問</p>

她卻遲疑了下</p>

他察覺了,急忙道:“不想說也沒關系,我不勉強——”</p>

“不是的”她苦笑,終於擡起頭來看著他,“我是擔心你會因為同情才讓我接近你,就只是這樣,不是不願意說”</p>

他眉頭擰起,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看待他</p>

可下一秒他也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是否真有可能基於“同情”而放心讓她持續待在身旁?</p>

只是若真是如此,“同情”勢必會成為他逃避的最佳借口,借口自己對她沒有不當念頭;借口自己不是因為愛她才對她溫柔;借口自己除了當她的支柱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p>

突然,陳士勳說過的話又浮上他的心頭</p>

原來,他與韓思芳之間最大的障礙,從來就不是身份,從來就不是年紀,從來不是外界的任何人</p>

而是他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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