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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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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四起,沒完沒了,社區裏的每個人仿佛都成了代表正義的英雄</p>

原本陳士誠還期待或許韓家人回去之後問清楚查明白了,便會還給他一個清白、還給他一個幹凈的名聲</p>

顯然,這個社區裏最天真的人就是他</p>

被扭曲的事實開始無邊無際地蔓延,人人都忙著轉述、傳話,卻沒有人想過要回頭求證事情的真相</p>

陳士誠覺得很挫折</p>

他向來敦親睦鄰,善待鄰人,雖然不至於到可以競選裏長的程度,可他自認社區若是需要幫忙,他從來沒有拒絕過</p>

然而鄰人給予他的回報竟是如此</p>

這天,他將韓思芳那日留在他家的衣物燙得平整,穩妥地包裝在紙盒子裏,然後請快遞公司來收件,要他們送到隔壁的隔壁那一戶</p>

快遞人員給了他一記莫名其妙的眼神,他也只能苦笑以對,不打算作出任何解釋</p>

想想還真是荒謬,明明就是幾步路的距離,而且他不過是要將她的物品送還回去,卻必須這樣子躲躲藏藏、一副見不得光的樣子他到底做錯了什麽?不,他並沒有做錯事</p>

所以他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樂觀,抱著“清者自清”的崇高想法,不去聆聽、不去理會,心想流言總會過去</p>

直到這一切開始波及到他的家人</p>

例如,有些人會故意讓狗在他們家門前便溺;例如,幾個揚言要力挺韓思芳的國、高中男生,會在他家的門板上隨意塗鴉;又或者是寄一些很老派、很幼稚的恐嚇信到家裏來</p>

他終於清醒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點回應,這些人永遠都不會停止傷害他以及他的家人</p>

這一連串的事情逼他做出了一個決定——</p>

“我搬出去吧”在餐桌上,他提出了要求</p>

“為什麽?”陳鈞德面不改色,繼續吃他的飯,看他的報紙</p>

“……你明知故問”他嘆了口氣,夾了一片小黃瓜,對父親道:“那些事情太煩人了,我沒辦法靜下來好好看書”</p>

“那也不該是你離開,”陳鈞德終於放下報紙,銳利目光投了過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去告死他們那些造謠的人”</p>

“不必了”</p>

陳士誠苦笑,果然很有父親的風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是,那卻不是他陳士誠的風格</p>

突然沒有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淡淡地道:“告來告去也不能解決事情,只會搞得我更沒心情讀書而已,而且思芳還小,我不希望法律手段傷害到她”</p>

一旦對簿公堂,結局總是兩敗俱傷,就算司法給了他正義,卻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他和韓家的關系勢必是回不去了</p>

在一旁的陳母蔣翊玲聽了難掩憤慨,重重地放下碗筷“你替人家的女兒設想,那其他人有替我的兒子設想嗎?”</p>

“別人的帳,我怎麽能算到她頭上?”他依然面無表情,口吻淡定</p>

“那不是算在她頭上,我和你爸只是想替你討回公道、還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p>

“怎麽還?”他打斷了母親的話,“從小你們就教我,事實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怎麽想、法官怎麽想,不是嗎?”</p>

陳家夫妻啞口無言,飯廳裏安靜了一陣子</p>

半晌、陳士誠才繼續道:“我是真的懶得去澄清什麽,他們愛怎麽想是他們的事,我沒時間陪他們這樣鬧”</p>

“你這孩子就是心腸太軟”蔣翊玲嘆了口氣,又拿起碗筷</p>

“這不是心腸軟不軟的問題,我只是就事論事,找一個最有效的方案而已”他將椅子往後挪,站了起來,“我吃飽了、先回房間看書”</p>

“嗯”蔣翊玲淡應一聲</p>

“要搬就一起搬”陳鈞德卻突然冒出這麽一句</p>

陳士誠怔怔地看著父親,好一會才回神過來,“你是說真的,還是一時沖動講出來的氣話?”</p>

“我看起來像嗎?”</p>

他凝神打量,父親語氣平穩,還優雅地重新翻閱起報紙</p>

“不像”</p>

“是吧?”</p>

“你們沒必要跟著我一起搬,我一個人要找套房也比較容易”</p>

“誰說我們要跟你一起住?”陳鈞德擡眸看了大兒子一眼,“你找你的套房,我和你媽會另外找地方住,反正現在你兩個弟弟都去德國了,而且這裏的環境也沒有當初想像的好”</p>

陳士誠沒答腔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嘴硬,不過倘若父母繼績住在這裏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會受影響吧?</p>

“隨便你們,我沒意見”他轉身上了樓</p>

必在房裏,他翻開原文醫學教科書,心思煩亂</p>

不平的情緒他何嘗沒有?他也想替自己討回公道,他也想讓那些搬弄是非的人閉上嘴巴,更想讓所有的人知道他沒有對思芳做任何下流的事,根本連想都沒想過</p>

然而,采取非常手段來讓人們閉上了嘴,那又怎麽樣?</p>

像是被貼上為期一輩子的標簽,猶如被人硬是拿刀刻在他的皮膚上,陳士誠自知自己已經沒辦法改變人們腦海裏的東西了</p>

他可以選擇付出心力與時間,只為了讓對方付出代價;他也可以選擇轉身不予理會,把那些精力留下來完成更有意義的事</p>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p>

絕對不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心腸軟,他這麽做,是選擇了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p>

就只是這樣而已</p>

“這樣真的好嗎?”</p>

將黑色套裝平整地掛進了衣櫃,蔣翊玲旋身躺上床,依在這個結縭二十年的男人肩上</p>

“嗯?”陳鈞德應了聲,將手中的書本往下翻了一頁,推了推鏡框,“你是指士誠的事情?”</p>

“當然吶,你就真的這麽放心?”</p>

“不然呢?”他註意力依舊放在書本的字句上,平靜地道:“他都這麽說了,你還想要我怎麽幹涉?”</p>

“吼,你這個人怎麽當父親的?”蔣翊玲發嗔抱怨了一句,伸手奪走丈夫的書本,“你不覺得做父母的應該替他出口氣嗎?”</p>

陳鈞德冷笑,摘下鼻梁上那副老花眼鏡,安撫道:“老婆,你兒子十九歲了、成年了,你難道不覺得他有權自己決定如何處理事情嗎?”</p>

“哎喲,那又不一樣,你明知道你兒子就是心軟,你還不替他出頭?”</p>

聽了,陳鈞德靜了靜,雙眼直瞅著老婆,“對,他是心軟,但是你會不了解他也很固執的嗎?”</p>

就像他決定了從醫之後,想再勸他進法界?門都沒有</p>

蔣翊玲被堵死了,無話反駁</p>

“所以嘍,”陳鈞德眉一挑,戴回眼鏡,也拿回了自己的書本,翻至先前閱讀的那一頁,“既然他都決定冷處理了,你替他強出頭,他只會生你的氣,不會感激你”</p>

“就說你們父子莫名其妙!”蔣翊玲忿忿不平地躺回枕頭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抱怨,“士勳之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你讓步了;這次士誠被人糟蹋,你還是讓步我還真是搞不懂耶,平常那個咄咄逼人的你上哪去了啊?”</p>

“那是兩碼子的事好嗎?”陳鈞德笑出聲,口吻仍然好整以暇,“士勳的事,說穿了我只是借力使力,藉機要他努力往上爬;至於士誠,尊重他的意願,並不等於我軟弱,懂嗎?親愛的老婆,你就別想那麽多了”</p>

蔣翊玲不自覺揚起唇角,但還是有些不甘心</p>

“唉,我知道啦……”說完,她挪了位置,小鳥依人的靠著丈夫,盯著天花板</p>

“餵,你有沒有覺得最近我們家好像不太順?”</p>

“嗯?”陳鈞德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非常專心在書本上</p>

先是二兒子被女朋友的家長瞧不起,然後是大兒子被人當作是戀童癖,萬一最小的兒子也……</p>

“我看我下禮拜去廟裏找師姊好了,問問看這個要怎麽處理”</p>

聞言,陳鈞德偷偷翻了個白眼老婆的迷信病又犯了</p>

“好,好,你想怎麽做都好”他輕嘆了口氣,翻了一頁,又問:“要不要我載你去?”</p>

“真的?你有空?”</p>

“要當你司機怎麽能沒有空?”</p>

“嘖,就會耍嘴皮子”蔣翊玲擡手捶了他一下</p>

陳家的門口被房仲掛上了一張出售廣告</p>

聽說他們要搬走,韓思芳難過了好幾天,多想去叫士誠哥不要搬走,可是自從那天晚上被爸媽強勢帶回家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和他獨處的機會,就更別說是偷偷去見士誠哥了</p>

母親變得相當緊迫盯人,甚至辭了工作,只為親自送她上、下學、並且徹底監督她的一舉一動</p>

她很困惑,卻無法以她僅有的知識來理解這一切</p>

那天晚上,母親異常兇狠,幾乎是把她從陳家給拖了回來</p>

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麽大不了,她又不是沒去過士誠哥家裏,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她實在是不懂為什麽大人們會那麽生氣</p>

她只記得母親一關上門,便命令她在沙發上坐好,嘶吼著名問她,“你老實說,那個人有沒有模你?你有沒有讓他模?你坦白說實話!”</p>

韓思芳嚇得發抖,她從沒見過如此暴戾的母親她想了想,士誠哥模了她的臉頰、模了她的頭,還有模了她的小腿</p>

於是她怯怯地點了頭,據實以告</p>

沒想到道一點頭不得了,母親大發雷霆,直嚷嚷著說要報警、要告他、要他不得好死等等非常嚇人的言語</p>

她嚇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卻沒有人來問問她為什麽哭泣</p>

一群大人在客廳雖來踱去,大罵著陳士誠不是人、是畜牲、是披著人皮的禽獸,他們咬牙切齒地討論著要如何讓方“付出代價”</p>

韓思芳不了解大人在說些什麽,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很好,在雨天收留了她,給她熱飲喝、給她三明治吃,還給她換上幹凈的衣服,她不懂為什麽這些大人這麽生氣,而且氣得要把士誠哥趕走?</p>

她真的不懂</p>

夜裏,她睡不著,滿腔的內疚感反覆折磨著她</p>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士誠哥不會被大家當成壞人,當然也就不會被逼著要搬離這裏</p>

所以她想,如果她向母親求情,讓母親了解士誠哥是好人的話,那麽士誠哥可以留下來了吧?</p>

思及此,她鼓起勇氣,翻身下了床,來到客廳,母親還在那兒看著連績劇</p>

“媽咪……”她輕聲喚出</p>

韓母被這聲叫喚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女兒,松了口氣,“都十一點了,你不睡覺在這裏幹嘛?”</p>

“那個……我有事情要跟你說”</p>

“嗯,什麽事?”</p>

韓思芳靜了幾秒,終於困難地將話說出口,“你可以叫士誠哥他們不要搬走嗎?”</p>

韓母因她的要求而吃了一驚,楞在那兒許久</p>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半晌,她回過神來,再也無心於連續劇上</p>

“士誠哥沒有做錯事那天晚上他在路上遇到我,好心把我載到我們家門口,是我自己後來又去找他的……”</p>

韓母揚起冷漠的唇角,像是微笑,卻沒有笑意“就算是你自己去找他,不代表他就可以對你做那些不好的事,你懂嗎?”</p>

那些事是哪些事?韓思芳迷惑地眨了眨眼,在她小小的腦袋裏,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的好幾乎可比親生父母</p>

“那些事是不好的事情嗎?”她詢問母親然而,她指的卻不是母親所想的那些</p>

“當然,那是壞人才會做的事”</p>

“可是士誠哥對我很好”</p>

“思芳,”韓母不耐煩地籲了口氣,“這個社會上有許多壞人,他們都會做一些動作來討好我們,可是實際上腦袋裏卻是在計劃著一些很惡毒的事,所以不要因為他對你很好,你就認為他是好人”</p>

“可是——”</p>

“你不相信媽咪嗎?”</p>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p>

“你是媽咪的女兒,媽咪絕對不會害你,媽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可是別人呢?別人抱的是什麽居心,我們都不知道,學校的老師也教過你,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嗎?”</p>

“……喔”她低下頭,再一次被堵死了</p>

她悶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上床,仍舊無法安穩入眠士誠哥哥真的是壞人嗎?不,她不認為但她的母親顯然寧願相信附近的婆婆媽媽,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p>

思及此,她暗暗決定,既然母親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那麽至少她可以親自去做些補救吧?</p>

於是大半夜的,她確定父母都睡著了之後,偷偷溜出家門,跑到陳士誠家門口,對著窗戶扔小石子——偶像劇都是這樣子演的</p>

可是實際上來應門的卻是陳士誠的媽媽</p>

蔣翊玲皺著眉頭,穿著睡袍,一臉訝異地看著門外的小女孩</p>

“……思芳?三更半夜你怎麽自己跑出來?”見結果不如預期、韓思芳慌了,不知道該怎麽辦</p>

不難猜出小女孩的心思,她嘆了口氣,柔聲道:“你是想找我們家士誠嗎?”</p>

她點點頭</p>

“他都已經被你害成道樣子了,你還來找他做什麽?”蔣翊玲的臉上沒有怒氣,但語氣卻帶了指責</p>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站在門前,像是被老師罰站</p>

見狀,蔣翊玲也有些心軟“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這一切也都不是你的錯,只是你得明白……”話說到此,她忍不住又嘆氣了繼續道:“唉,反正他上輩子大概是欠了你什麽,才會因為你而遇到了這個劫”</p>

韓思芳靜靜地聽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大人的世界太難懂,大人的語言太覆雜,每每都讓她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應</p>

半晌,蔣翊玲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模模她的頭“思芳,你就別再靠近士誠了,好嗎?”</p>

她眨了眨眼,淚水差點滑落</p>

“你知道我道個兒子就是心腸軟,”蔣翊玲繼績說道,“再加上你知道他最疼你了,你要他做什麽,他幾乎都不會拒絕可是你這樣子靠近他,只會害他又被有心人中傷你懂我的意思嗎?</p>

韓思芳點點頭,一滴眼淚順著臉頰落下</p>

蔣翊玲抿抿唇,勉強露出微笑“你能懂的話,現在就回家睡覺,以後不要再來了,知道嗎?”語畢,她直起身子,走回了屋內</p>

韓思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走回家的,她只知道自己躲在被窩裏哭了一整夜,最後因疲憊而入眠</p>

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夠在一夕之間就立刻長大,到一個大人們再也不能左右她的年紀,這樣,大人們是不是就會相信她的話、就會正視她對士誠哥的感情?</p>

然而奇跡從來就不曾降臨過翌日睜開雙眼,她仍然還是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什麽也推不動,什麽也攔不了</p>

半個月後,陳家人火速搬走了陳士誠在醫學院附近租了一間樸素的套房,父母親則在內湖買了一間新落成的高級電梯住宅又過了半年,他們賣掉了雲華冠喜的房產,從此,陳家再也沒有人回到那個社區</p>

日子一天天地過,當年的小思芳也一天天長大</p>

幾年之後,她才真正明白當年大人們口中的“那些事”究竟是指什麽,但是明白了之後,卻只是讓她有更深沈的愧疚罷了,並沒有讓她解月兌</p>

老天,她竟然讓自己最心愛的士誠哥背負那麽沈重的罪名,更糟糕的是,她毫無贖罪的機會</p>

她開始厭惡同一社區裏的鄰居,開始對自己的父母冷漠,她把自己給鎖了起來,那把鑰匙隨著陳士誠的離去而石沈大海</p>

每當她上下學經過陳家的時候,看著新搬來的一家人,她的心口總會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傷感,就像是顆被咬了一口的蘋果,缺口的地方漸漸氧化、泛黑,從此無法完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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