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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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林窈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 周仲霄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兩人都是第一時間看到對方，周仲霄剛擡手示意，林窈已經朝他飛奔過來, 周仲霄被她沖的向後退了一步，又很快穩住。
林窈埋在他懷裏, 深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住在一起之後, 他們睡同一張床, 用同一款洗衣液，可相同的味道裏仍然留存著屬於各自不同的味道, 像一種標記, 對它的感覺全憑對人的感覺來定。
此時此刻, 林窈只覺得這味道令她安心，平定。
周仲霄楞了楞，擡手落在她背上, 順毛一樣摸了摸：“怎麽了？”
林窈在他懷裏搖頭。
周仲霄看她一會兒，說：“我這邊忙完了，回家吧。”
她乖覺點頭。
兩人直接到了車庫，一上車，周仲霄就把芋泥雪貝拎給她，林窈笑了一聲，接過去，問：“你專程過去買的？”
周仲霄側身扣安全帶：“中午和鄭總一起見了個客戶, 剛好在你公司附近, 看到就買了。”
林窈：“你和鄭時珣一起見的？大客戶啊。”
周仲霄：“是客戶，也是之前認識的朋友。”
“哦。”林窈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 手指輕輕摳著蛋糕的盒子，並沒* 有拆開, 等回到家已經有點晚了，她把蛋糕放進冰箱，脫了衣服去洗漱。
浴室裏水聲響起，周仲霄走到衣籃邊，拎起林窈換下的工裝褲檢查了一下，衣服沒有破損，頂多就是沾了點灰，她身上也沒有什麽擦傷。他把衣服丟回去，起身去燒了一壺熱水，泡了個足浴球進去。
不一會兒林窈出來，看到放在床邊的泡腳盆，趿著拖鞋噠噠跑到廚房，拉過正在切水果的男人，墊腳親了一口。
周仲霄單手格開她：“刀，別鬧。”
林窈懶洋洋瞥他一眼，對他的掃興流露出一點點不滿。
周仲霄避開刀鋒，用胳膊肘碰碰她，“快去，水涼了。”
林窈撇撇嘴，踢踏著鞋子回去泡腳。
周仲霄切好水果端回房間，林窈已經坐在床邊泡腳，人向後躺平，兩條胳膊平直張開，直楞楞的盯著天花板。
他把水果放在床頭櫃，挨著她坐下，偏頭看著她。
林窈的內心正在經歷一番天人交戰。
說，還是不說。
應該說的，她之前還振振有詞的指責他隱瞞不報，現在到她做出表率了，不能自打嘴巴。
且就意願講，她是想說的。
和周仲霄在一起久了，林窈覺得自己多少有點變嬌氣，在他面前心裏越來越藏不住事，開心不開心全想敞開了沖他去。
可能不能說，又是一回事。
話說出口就收不回，前任這種事能不提就不提，而且現在也沒發生什麽事，就是這人出現晃悠了一下，她表現得這麽在意，他要怎麽想？
——說吧。
——慎重。
嘴角觸感冰涼，林窈瞥眼看去，是他叉了塊哈密瓜送過來。
林窈坐起來，接過他手裏的叉子，淺淺咬了一口。
——說啊！
——三思。
哈密瓜沾著盤裏的水，順著叉子流到手上，周仲霄側身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我今天碰到前男友了。”
周仲霄舉著紙巾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她。
林窈瞅他一眼，沒看出什麽激烈情緒，於是進一步試探：“你看，我都開口了，聊個半截也沒意思，你要是介意，要不要先從男朋友的角色裏抽離一下來聽我講？”
林窈握住他的胳膊，輕晃一下，眼神亮的仿佛有五角星光在往外飛：“我們不是天下第一好朋友嗎。”
她還是給彼此留了退路，收回手，一板一眼補充：“你要是實在沒興趣，不聊也無所謂，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周仲霄盯著她看了幾秒，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哎，你去哪兒啊。”林窈在後面夠著身子追問。
周仲霄回頭瞥她一眼，“我去抽離一下。”
說完取了睡衣走出房間，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不到半分鐘，浴室傳來的水聲。
林窈癱倒回去，翹腳撩著水花，心裏打著腹稿。
整個過程大概也就十來分鐘，房門被敲響，
林窈古怪的看了眼房門，又沒上鎖，敲什麽，她應了一聲讓他進來，可外面的人並不理會，堅持敲門。
林窈撈過幹毛巾，抱著腳快速擦了擦，穿上拖鞋去開門。
“你直接進……”
門外，周仲霄一身睡衣，禮貌的開口：“睡不著，一起喝點兒？”他操著一副不醉不歸的語氣，還擡手晃了晃，林窈垂眼，看到他單手拎著兩瓶豆奶。
還是加熱的。
抽離的還挺徹底，都整上道具了。
林窈飛快轉開臉，壓住上揚的嘴角，兩秒後回過頭，手一推，房門大敞。
“好啊，反正我男朋友也不在，進來吧。”
周仲霄眼神一凝，立刻帶了幾分警告。
林窈挑眉，怎麽，接不住戲？
周仲霄撇了撇嘴角，點點頭，配合的接了這場戲，走進房間。
主臥能坐的對方不多，林窈坐回床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
誰知周仲霄瞥她一眼，淡淡道：“這不好吧。”然後徑直走到她的梳妝臺前，拖過椅子坐下，手裏兩瓶豆奶起了蓋，遞一瓶給她。
周仲霄拎著豆奶，背靠臺面，一雙長腿向外伸出敞開，是個十分隨意且洗耳恭聽的坐姿，對奶夜話的氛圍至此拉滿。
“聽說你碰見前男友了？”
林窈一秒入戲：“你哪兒聽說的？”
周仲霄：“我女朋友說的。”
林窈“嘖”一聲，故作不滿：“你女朋友真八卦。”
周仲霄別開臉，幾秒後又轉回來，一本正經：“嗯，回頭我說說她。”
他提醒了一下此次夜談的主題：“先說說你……你前男友。”
氣氛都烘到這兒了，多少有點不吐不快，可當林窈擡眼看到周仲霄，到了嘴邊的話又給抿住。
周仲霄看了她一陣，主動道：“要是沒想好，下回聊也行。”
“倒不是沒想好。”林窈硬著頭皮道：“主要，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她舔舔嘴唇，又伸手理頭發，幾句話裏穿插一萬個小動作：“……挺丟臉的。”
“誰丟臉？”
“……我。”
這是一段讓林窈每每想起都頭皮發麻，腳趾扣地，甚至不肯承認那是自己的回憶。
她和許經緯，還要從每次上大課，他坐在她旁邊說起——
“你等等。”周仲霄及時打斷了林窈的追憶：“他追的你？”
林窈咬唇。
“……我追的他。”
“……所以，追到了？”
“嗯。”
周仲霄什麽都沒說，拎著奶瓶喝了一大口。
林窈見狀，也擡手猛飲一口豆奶，長長嘆一口氣，娓娓道來——
你經歷過完全失常的事嗎？
整個人像是被下了降頭，又像被一直看不見的手按著腦袋往牛角尖裏懟，情緒和理智雙雙失控，繼而做出很多沖動、幼稚，低級又可笑的事。
和許經緯在一起，的確是林窈先表的白，可先留意到他的並不是林窈，而是黃婈。
——你沒察覺他每節大課都坐你附近嗎？
——你每次說話他都會看過來，還偷笑呢，平時悶不吭聲的，想不到這麽悶騷。
——你撩撩他啊，保管一個撩一個準。
林窈的高中幾乎都泡在學習裏，枯燥而呆板，以至於到了大學，這種狀態還習慣性持續，直到黃婈點破的那一天，她才晃然自己已經到了即便談戀愛也不會被批判定罪的年紀。
可越是長大越是發現，大多數人的人生平淡而普通，想象中一起攜手走過大風大浪情比金堅至死不渝的人，放在現實裏都是大難來時各自飛；更沒有那麽多個七八年只和某一個人拉扯陪伴，能遇到一個，可能就占了人生的全部名額。
更多人的愛情往往是時候到了，年紀合適，左右環顧，那就你吧。可能都沒有多少愛情的成分，在一起了，適應了天長地久，不合拍分道揚鑣。
追求的過程也很直接。
當時他們大課都排在早八，大一大二還要做早操，但早操結束到上課之間的時間是不夠悠閑的吃一頓早餐的。
所以早餐要麽在早操之前，要麽早操完了之後利用那一點點時間沖到食堂趕著買點東西再趕往教學樓。
林窈一個宿舍都是懶鬼，早起是不可能的，於是吃早餐吃到上課遲到或者直接餓著肚子到中午都是常態。可許經緯不同，他是全寢室起最早，也是到教室最早的。
然後，她向許經緯發起了幫帶早餐的請求。
“哎，”周仲霄淡淡的打斷，“跳過這段。”
“哦。”
林窈嘴快過腦子，反應過來才發現，跳過這段稍微能講的，後面就全是她的黑歷史了。
總之一來二去，她直接開口表白，問他要不要交往那天，兩人就直接確定了關系，也拉開了林窈開始反常犯病的黑歷史。
當時宿舍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談了戀愛得請大家吃個飯，有時候還會叫上關系好的宿舍，於是林窈這邊叫上了自己宿舍的人，許經緯那邊除了他們宿舍，還叫上了自己班上一個女生宿舍。
請客是林窈和許經緯分攤的錢，吃完飯之後，大家提議去酒店開個房間，酒店不斷電不斷網，還有空調，撲克桌游麻將能打一夜，餓了直接叫宵夜。
於是十幾個人殺到酒店，一開始還是正常玩，快到門禁時間，撤退了幾個，只剩林窈、許經緯和其他幾個男男女女，加起來七八個人。
學生沒什麽錢，更不可能困了另外開一間，玩累了就直接往床上一趟，睡醒了就起來接著玩。
林窈熬不得夜，很快就困了，許經緯卻還被室友拉著打牌，就讓她先睡。
然而，等林窈小睡一覺醒來，卻發現屋裏的人都睡下了。
因為她睡的早，占的位置好，以至於後面睡下的人都是橫七豎八隨便躺，林窈輕輕坐起來，瞇著眼尋找許經緯。
忽然，她目光一定，隨之氣息凝滯，腦袋嗡鳴——許經緯橫躺在床上，他的左右兩邊，都是他班上的女生。幾個人都睡熟了，胳膊挨著胳膊，腦袋對著腦袋。
林窈到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感受。
心臟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鼻子發酸，眼淚直湧。
其實什麽都沒發生，可她就是有了那麽強烈的反應。
酸澀，憤怒，甚至生出很多陰暗惡毒的想法。
想一人給一巴掌打醒，或者一盆冷水潑過去。
但她還是忍住了。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大家是為了慶祝他們談戀愛才來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鬧得不愉快。
可事實上，他們的感情從這一刻已經在走下坡路。
或者說，是被她一手推下去的。
“分手的時候，許經緯說我有病。”林窈垂著眼，忽然略帶自嘲的說了這麽一句。
周仲霄皺了皺眉，“林窈……”
“他說的沒錯。”林窈示意他先別急開口，坦然承認：“我也覺得我有病。”
那已經不是小情侶間的吃醋了。
極度的敏感、霸道、嫉妒，她就差讓許經緯和所有適齡女性全部保持三尺以外的安全距離，如果沒有必要，不可以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她不斷的和他發生爭吵，每次吵完都發長長的小作文給他，可他從來不理，他越不理，她越較勁，跑去找他，有時候是和好，有時候是再吵一架，再寫小作文，惡性循環。
林窈現在回憶起來最崩潰的一件事，是她竟然偷偷拿許經緯的手機去查看他的好友列表，一旦發現有超出她認為的正常關系的交流，她竟然會自己加人家，然後直接質問他們是什麽關系。
她就像著了魔一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就這樣談了差不多三個月，他們又吵一架，吵的什麽林窈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這次吵完，許經緯向她提了分手。
男女關系解除的那一刻，林窈徹底清醒過來，又像是一瞬間割裂出了另一個完全冷靜且理智的自己。
雖然是被分手，她心裏卻沒有多少撕心裂肺，或者說根本想不出什麽他們在一起值得留戀的回憶，她回顧那幾個月，記起的、看到的，全都是自己的醜態。
這段感情像一面殘酷的鏡子，蠻橫的嵌在了她的情路上，只要她稍稍往這個方向看一眼，鏡子裏就會自動回放那些要命的過往。
從這之後，她再也沒有談過戀愛。等再大一些，也更成熟一點的是時候，她隱約察覺到這種心理的來源，可那是一段更碰不得的傷心往事。
也正因為這樣，她在許經緯面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和心虛。
為自己曾經做的蠢事，也因為她明明沒有那麽喜歡他，卻把另一個人給她造成的情緒，施加在了他身上。
分手之後，她幾乎是處處避著許經緯，當然也被人看過熱鬧和笑話，好在四年過的飛快，大學畢業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許經緯，直到今天不期然的重逢。
林窈坐在床邊，兩手撐著床沿，越說腦袋越低。
身邊的床墊輕陷，一只手伸過來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擡起來。
林窈瞅一眼周仲霄坐的位置，學他剛才的語氣：“你這樣不好吧。”
她故作輕松的伸手格開他，卻被他擡手按住，原本托著下巴的手慢慢撫上她的側臉。
“你沒病。”
他凝視著她，眼神認真而深邃。
“林窈，你沒病。”
林窈的眼眶倏地紅了。
她飛快擋開他的手，借著側身的動作轉過臉，語調輕快的笑著說：“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就是做了很多過分又丟人的事情，我本來也不想說的，就是今天碰上了，躲都躲不開，心裏就……就……”
還沒“就”個明白，身後靠過來一個寬闊堅硬的懷抱，從後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裏，一雙手臂無聲箍緊。
有些事，他們都明白。
年紀還小的時候，造成的傷害和失控的情緒，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但其實一切都在變好，好比她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現在卻能對著他一一道來，甚至繼續玩笑。
林窈回頭，調侃他：“哎，大家都是朋友，你這樣，真的不好吧。”
周仲霄垂眼，擡手把她的臉朝自己撥過來：“你朋友剛走了，他說這種場面不是他能應付的，我來比較適合。”
他微微低頭：“看清楚，我是誰。”
“周仲霄。”林窈平靜的看著他：“你還記得我們在西安吵架的事嗎？”
周仲霄不假思索的反問：“什麽時候吵了。”
林窈抿了抿唇。
當然吵了。
那天，她因為一個電話的端倪，和一個朋友圈的貓膩，心裏掀起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想。
雖然事實證明她的直覺並沒有錯，可她厭惡那樣的自己。
敏感，多疑，趕在事實之前，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不受控制的內耗。
還有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每天一吵。
“我不是在對我們的關系做什麽預設，人生那麽長，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所以我才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關系真的變了，我們可以坦白的和對方說清楚，我不想猜忌，不想懷疑，我不是沒有接受壞結果的能力，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一段感情在收場的時候狼狽又難看。”
周仲霄彎了下嘴角。
“這樣啊，可我和你想的相反。”他的眼神很溫柔。
“林窈，一輩子對我來說很短，短到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結束。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是賺回來的。如果我們的感情會讓你生疑不安，那我也太失敗了，真的到那一天，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
他含笑看著她，提醒道：“錄下來，這話有法律效應，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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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 周仲霄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兩人都是第一時間看到對方，周仲霄剛擡手示意，林窈已經朝他飛奔過來, 周仲霄被她沖的向後退了一步，又很快穩住。
林窈埋在他懷裏, 深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住在一起之後, 他們睡同一張床, 用同一款洗衣液，可相同的味道裏仍然留存著屬於各自不同的味道, 像一種標記, 對它的感覺全憑對人的感覺來定。
此時此刻, 林窈只覺得這味道令她安心，平定。
周仲霄楞了楞，擡手落在她背上, 順毛一樣摸了摸：“怎麽了？”
林窈在他懷裏搖頭。
周仲霄看她一會兒，說：“我這邊忙完了，回家吧。”
她乖覺點頭。
兩人直接到了車庫，一上車，周仲霄就把芋泥雪貝拎給她，林窈笑了一聲，接過去，問：“你專程過去買的？”
周仲霄側身扣安全帶：“中午和鄭總一起見了個客戶, 剛好在你公司附近, 看到就買了。”
林窈：“你和鄭時珣一起見的？大客戶啊。”
周仲霄：“是客戶，也是之前認識的朋友。”
“哦。”林窈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 手指輕輕摳著蛋糕的盒子，並沒* 有拆開, 等回到家已經有點晚了，她把蛋糕放進冰箱，脫了衣服去洗漱。
浴室裏水聲響起，周仲霄走到衣籃邊，拎起林窈換下的工裝褲檢查了一下，衣服沒有破損，頂多就是沾了點灰，她身上也沒有什麽擦傷。他把衣服丟回去，起身去燒了一壺熱水，泡了個足浴球進去。
不一會兒林窈出來，看到放在床邊的泡腳盆，趿著拖鞋噠噠跑到廚房，拉過正在切水果的男人，墊腳親了一口。
周仲霄單手格開她：“刀，別鬧。”
林窈懶洋洋瞥他一眼，對他的掃興流露出一點點不滿。
周仲霄避開刀鋒，用胳膊肘碰碰她，“快去，水涼了。”
林窈撇撇嘴，踢踏著鞋子回去泡腳。
周仲霄切好水果端回房間，林窈已經坐在床邊泡腳，人向後躺平，兩條胳膊平直張開，直楞楞的盯著天花板。
他把水果放在床頭櫃，挨著她坐下，偏頭看著她。
林窈的內心正在經歷一番天人交戰。
說，還是不說。
應該說的，她之前還振振有詞的指責他隱瞞不報，現在到她做出表率了，不能自打嘴巴。
且就意願講，她是想說的。
和周仲霄在一起久了，林窈覺得自己多少有點變嬌氣，在他面前心裏越來越藏不住事，開心不開心全想敞開了沖他去。
可能不能說，又是一回事。
話說出口就收不回，前任這種事能不提就不提，而且現在也沒發生什麽事，就是這人出現晃悠了一下，她表現得這麽在意，他要怎麽想？
——說吧。
——慎重。
嘴角觸感冰涼，林窈瞥眼看去，是他叉了塊哈密瓜送過來。
林窈坐起來，接過他手裏的叉子，淺淺咬了一口。
——說啊！
——三思。
哈密瓜沾著盤裏的水，順著叉子流到手上，周仲霄側身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我今天碰到前男友了。”
周仲霄舉著紙巾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她。
林窈瞅他一眼，沒看出什麽激烈情緒，於是進一步試探：“你看，我都開口了，聊個半截也沒意思，你要是介意，要不要先從男朋友的角色裏抽離一下來聽我講？”
林窈握住他的胳膊，輕晃一下，眼神亮的仿佛有五角星光在往外飛：“我們不是天下第一好朋友嗎。”
她還是給彼此留了退路，收回手，一板一眼補充：“你要是實在沒興趣，不聊也無所謂，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周仲霄盯著她看了幾秒，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哎，你去哪兒啊。”林窈在後面夠著身子追問。
周仲霄回頭瞥她一眼，“我去抽離一下。”
說完取了睡衣走出房間，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不到半分鐘，浴室傳來的水聲。
林窈癱倒回去，翹腳撩著水花，心裏打著腹稿。
整個過程大概也就十來分鐘，房門被敲響，
林窈古怪的看了眼房門，又沒上鎖，敲什麽，她應了一聲讓他進來，可外面的人並不理會，堅持敲門。
林窈撈過幹毛巾，抱著腳快速擦了擦，穿上拖鞋去開門。
“你直接進……”
門外，周仲霄一身睡衣，禮貌的開口：“睡不著，一起喝點兒？”他操著一副不醉不歸的語氣，還擡手晃了晃，林窈垂眼，看到他單手拎著兩瓶豆奶。
還是加熱的。
抽離的還挺徹底，都整上道具了。
林窈飛快轉開臉，壓住上揚的嘴角，兩秒後回過頭，手一推，房門大敞。
“好啊，反正我男朋友也不在，進來吧。”
周仲霄眼神一凝，立刻帶了幾分警告。
林窈挑眉，怎麽，接不住戲？
周仲霄撇了撇嘴角，點點頭，配合的接了這場戲，走進房間。
主臥能坐的對方不多，林窈坐回床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
誰知周仲霄瞥她一眼，淡淡道：“這不好吧。”然後徑直走到她的梳妝臺前，拖過椅子坐下，手裏兩瓶豆奶起了蓋，遞一瓶給她。
周仲霄拎著豆奶，背靠臺面，一雙長腿向外伸出敞開，是個十分隨意且洗耳恭聽的坐姿，對奶夜話的氛圍至此拉滿。
“聽說你碰見前男友了？”
林窈一秒入戲：“你哪兒聽說的？”
周仲霄：“我女朋友說的。”
林窈“嘖”一聲，故作不滿：“你女朋友真八卦。”
周仲霄別開臉，幾秒後又轉回來，一本正經：“嗯，回頭我說說她。”
他提醒了一下此次夜談的主題：“先說說你……你前男友。”
氣氛都烘到這兒了，多少有點不吐不快，可當林窈擡眼看到周仲霄，到了嘴邊的話又給抿住。
周仲霄看了她一陣，主動道：“要是沒想好，下回聊也行。”
“倒不是沒想好。”林窈硬著頭皮道：“主要，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她舔舔嘴唇，又伸手理頭發，幾句話裏穿插一萬個小動作：“……挺丟臉的。”
“誰丟臉？”
“……我。”
這是一段讓林窈每每想起都頭皮發麻，腳趾扣地，甚至不肯承認那是自己的回憶。
她和許經緯，還要從每次上大課，他坐在她旁邊說起——
“你等等。”周仲霄及時打斷了林窈的追憶：“他追的你？”
林窈咬唇。
“……我追的他。”
“……所以，追到了？”
“嗯。”
周仲霄什麽都沒說，拎著奶瓶喝了一大口。
林窈見狀，也擡手猛飲一口豆奶，長長嘆一口氣，娓娓道來——
你經歷過完全失常的事嗎？
整個人像是被下了降頭，又像被一直看不見的手按著腦袋往牛角尖裏懟，情緒和理智雙雙失控，繼而做出很多沖動、幼稚，低級又可笑的事。
和許經緯在一起，的確是林窈先表的白，可先留意到他的並不是林窈，而是黃婈。
——你沒察覺他每節大課都坐你附近嗎？
——你每次說話他都會看過來，還偷笑呢，平時悶不吭聲的，想不到這麽悶騷。
——你撩撩他啊，保管一個撩一個準。
林窈的高中幾乎都泡在學習裏，枯燥而呆板，以至於到了大學，這種狀態還習慣性持續，直到黃婈點破的那一天，她才晃然自己已經到了即便談戀愛也不會被批判定罪的年紀。
可越是長大越是發現，大多數人的人生平淡而普通，想象中一起攜手走過大風大浪情比金堅至死不渝的人，放在現實裏都是大難來時各自飛；更沒有那麽多個七八年只和某一個人拉扯陪伴，能遇到一個，可能就占了人生的全部名額。
更多人的愛情往往是時候到了，年紀合適，左右環顧，那就你吧。可能都沒有多少愛情的成分，在一起了，適應了天長地久，不合拍分道揚鑣。
追求的過程也很直接。
當時他們大課都排在早八，大一大二還要做早操，但早操結束到上課之間的時間是不夠悠閑的吃一頓早餐的。
所以早餐要麽在早操之前，要麽早操完了之後利用那一點點時間沖到食堂趕著買點東西再趕往教學樓。
林窈一個宿舍都是懶鬼，早起是不可能的，於是吃早餐吃到上課遲到或者直接餓著肚子到中午都是常態。可許經緯不同，他是全寢室起最早，也是到教室最早的。
然後，她向許經緯發起了幫帶早餐的請求。
“哎，”周仲霄淡淡的打斷，“跳過這段。”
“哦。”
林窈嘴快過腦子，反應過來才發現，跳過這段稍微能講的，後面就全是她的黑歷史了。
總之一來二去，她直接開口表白，問他要不要交往那天，兩人就直接確定了關系，也拉開了林窈開始反常犯病的黑歷史。
當時宿舍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談了戀愛得請大家吃個飯，有時候還會叫上關系好的宿舍，於是林窈這邊叫上了自己宿舍的人，許經緯那邊除了他們宿舍，還叫上了自己班上一個女生宿舍。
請客是林窈和許經緯分攤的錢，吃完飯之後，大家提議去酒店開個房間，酒店不斷電不斷網，還有空調，撲克桌游麻將能打一夜，餓了直接叫宵夜。
於是十幾個人殺到酒店，一開始還是正常玩，快到門禁時間，撤退了幾個，只剩林窈、許經緯和其他幾個男男女女，加起來七八個人。
學生沒什麽錢，更不可能困了另外開一間，玩累了就直接往床上一趟，睡醒了就起來接著玩。
林窈熬不得夜，很快就困了，許經緯卻還被室友拉著打牌，就讓她先睡。
然而，等林窈小睡一覺醒來，卻發現屋裏的人都睡下了。
因為她睡的早，占的位置好，以至於後面睡下的人都是橫七豎八隨便躺，林窈輕輕坐起來，瞇著眼尋找許經緯。
忽然，她目光一定，隨之氣息凝滯，腦袋嗡鳴——許經緯橫躺在床上，他的左右兩邊，都是他班上的女生。幾個人都睡熟了，胳膊挨著胳膊，腦袋對著腦袋。
林窈到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感受。
心臟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鼻子發酸，眼淚直湧。
其實什麽都沒發生，可她就是有了那麽強烈的反應。
酸澀，憤怒，甚至生出很多陰暗惡毒的想法。
想一人給一巴掌打醒，或者一盆冷水潑過去。
但她還是忍住了。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大家是為了慶祝他們談戀愛才來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鬧得不愉快。
可事實上，他們的感情從這一刻已經在走下坡路。
或者說，是被她一手推下去的。
“分手的時候，許經緯說我有病。”林窈垂著眼，忽然略帶自嘲的說了這麽一句。
周仲霄皺了皺眉，“林窈……”
“他說的沒錯。”林窈示意他先別急開口，坦然承認：“我也覺得我有病。”
那已經不是小情侶間的吃醋了。
極度的敏感、霸道、嫉妒，她就差讓許經緯和所有適齡女性全部保持三尺以外的安全距離，如果沒有必要，不可以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她不斷的和他發生爭吵，每次吵完都發長長的小作文給他，可他從來不理，他越不理，她越較勁，跑去找他，有時候是和好，有時候是再吵一架，再寫小作文，惡性循環。
林窈現在回憶起來最崩潰的一件事，是她竟然偷偷拿許經緯的手機去查看他的好友列表，一旦發現有超出她認為的正常關系的交流，她竟然會自己加人家，然後直接質問他們是什麽關系。
她就像著了魔一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就這樣談了差不多三個月，他們又吵一架，吵的什麽林窈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這次吵完，許經緯向她提了分手。
男女關系解除的那一刻，林窈徹底清醒過來，又像是一瞬間割裂出了另一個完全冷靜且理智的自己。
雖然是被分手，她心裏卻沒有多少撕心裂肺，或者說根本想不出什麽他們在一起值得留戀的回憶，她回顧那幾個月，記起的、看到的，全都是自己的醜態。
這段感情像一面殘酷的鏡子，蠻橫的嵌在了她的情路上，只要她稍稍往這個方向看一眼，鏡子裏就會自動回放那些要命的過往。
從這之後，她再也沒有談過戀愛。等再大一些，也更成熟一點的是時候，她隱約察覺到這種心理的來源，可那是一段更碰不得的傷心往事。
也正因為這樣，她在許經緯面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和心虛。
為自己曾經做的蠢事，也因為她明明沒有那麽喜歡他，卻把另一個人給她造成的情緒，施加在了他身上。
分手之後，她幾乎是處處避著許經緯，當然也被人看過熱鬧和笑話，好在四年過的飛快，大學畢業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許經緯，直到今天不期然的重逢。
林窈坐在床邊，兩手撐著床沿，越說腦袋越低。
身邊的床墊輕陷，一只手伸過來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擡起來。
林窈瞅一眼周仲霄坐的位置，學他剛才的語氣：“你這樣不好吧。”
她故作輕松的伸手格開他，卻被他擡手按住，原本托著下巴的手慢慢撫上她的側臉。
“你沒病。”
他凝視著她，眼神認真而深邃。
“林窈，你沒病。”
林窈的眼眶倏地紅了。
她飛快擋開他的手，借著側身的動作轉過臉，語調輕快的笑著說：“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就是做了很多過分又丟人的事情，我本來也不想說的，就是今天碰上了，躲都躲不開，心裏就……就……”
還沒“就”個明白，身後靠過來一個寬闊堅硬的懷抱，從後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裏，一雙手臂無聲箍緊。
有些事，他們都明白。
年紀還小的時候，造成的傷害和失控的情緒，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但其實一切都在變好，好比她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現在卻能對著他一一道來，甚至繼續玩笑。
林窈回頭，調侃他：“哎，大家都是朋友，你這樣，真的不好吧。”
周仲霄垂眼，擡手把她的臉朝自己撥過來：“你朋友剛走了，他說這種場面不是他能應付的，我來比較適合。”
他微微低頭：“看清楚，我是誰。”
“周仲霄。”林窈平靜的看著他：“你還記得我們在西安吵架的事嗎？”
周仲霄不假思索的反問：“什麽時候吵了。”
林窈抿了抿唇。
當然吵了。
那天，她因為一個電話的端倪，和一個朋友圈的貓膩，心裏掀起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想。
雖然事實證明她的直覺並沒有錯，可她厭惡那樣的自己。
敏感，多疑，趕在事實之前，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不受控制的內耗。
還有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每天一吵。
“我不是在對我們的關系做什麽預設，人生那麽長，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所以我才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關系真的變了，我們可以坦白的和對方說清楚，我不想猜忌，不想懷疑，我不是沒有接受壞結果的能力，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一段感情在收場的時候狼狽又難看。”
周仲霄彎了下嘴角。
“這樣啊，可我和你想的相反。”他的眼神很溫柔。
“林窈，一輩子對我來說很短，短到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結束。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是賺回來的。如果我們的感情會讓你生疑不安，那我也太失敗了，真的到那一天，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
他含笑看著她，提醒道：“錄下來，這話有法律效應，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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