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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消失的孩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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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消失的孩子(1)

樓下停著兩輛警車,看來勘查工作已經開始了。楊遠把車隨意靠在一旁。恩懷跟著他一起小跑上樓。

302室門口恢覆了上午的狀況,鄰居們像觀賞籠子裏的動物一般,伸長了脖子朝門內張望,相互之間探討著什麽,看到楊遠上來,紛紛表露惋惜的神色。其中一位上前搭話,楊遠沒有理會。

張葉倚著門框註視屋裏的一舉一動,她朝楊遠點點頭,然後把目光移到恩懷臉上。

站在一旁的許安正看到女兒,臉上萌生的怒意夾雜著幾分無奈。

“對不起,恩懷這次闖禍了。”他轉向楊遠。

也不完全怪她。楊遠想這麽說,又把話咽了回去,他不想給對方一種若無其事的感覺。每次面對許安正,總會有種微妙的尷尬。

聽動靜,大概有三四個人在室內活動。從門口望進去,只能看到其中一位半蹲在走廊附近,對著地面拍攝照片。他穿著透明鞋套,腳邊放著一支大約一尺長的藍色燈管。

在溪田山舍與張葉通過電話後不久,陸警員攜兩位下屬趕到。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決定在周圍的山林中展開搜查。

從最近的公交車站到溪田山舍,需要穿過半個村莊,經過一段蜿蜒的山路。一個孩子若能徒步抵達,必然潛藏著巨大決心。然而僅有決心是不夠的,至少還需要記憶。楊莫只來過一次,全程都坐在車上。楊遠認為他不會有這樣的記憶,於是聽從張葉的指示,帶著恩懷趕回青嵐園。

張葉喊來一位勘驗員給楊遠和恩懷錄指紋。勘驗員遞過一個形似鼠標的儀器,中間嵌著一塊郵票大小的黑色玻璃。

“你家裏的指紋已經采集過了,對比之後馬上會提取到小莫的指紋。不過這裏的情況比較覆雜,可能需要花點時間。”

上午進入這裏時,有過明顯活動的人就有楊遠夫妻,恩懷父女,501室的女人以及張葉,再加上擠在玄關的一眾鄰居,足足有十來號人,提取痕跡的難度不言自明。

“現在只能拜托你們了。”楊遠伸出手指摁在采集器上。

恩懷照做之後,張葉扶住她的肩旁輕聲說:“我有話問你。”

恩懷先後看了楊遠和父親一眼,跟著張葉走到下一層臺階。楊遠試圖聽清兩人的對話,但張葉把聲音壓的很低。

走上四樓,自己家的門半掩著,邁過玄關,發現茶幾旁站了不少人。陶芳娘家的親戚來了兩撥。舅舅和姨夫分別在打電話,試圖聯系熟人幫忙。舅媽和姑媽看到楊遠便停止低聲交談。性格淳樸的表弟朝楊遠喊了一聲“哥”。沙發上坐著陶芳和她的母親。

“阿遠……”岳母臉色蒼白,最後的尾音轉向哭泣的聲調。

楊遠疲憊不堪,獨自坐到了餐桌旁。

“找到小莫了嗎?”陶芳眼神渙散,透著一股高燒未愈般的氣息。

楊遠搖頭:“警察還在民宿附近找。”

“那你回來幹什麽!”陶芳站起來大聲吼道。

楊遠全身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其他人也都楞住了。

“你這麽傻坐著,小莫就會能回來嗎?!就是因為你,整天對他百依百順,他才有膽子這麽做。”

“什麽叫有膽子這麽做?他做了什麽?你說說看他做了什麽!”楊遠的右肩聳起,蓄滿力量,瞪著餐桌上的玻璃杯。杯子在他腦海中橫飛出去,在廚房裏化作碎片。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陶芳放聲大哭,岳母不斷拍著女兒的肩膀。

“如果他回來,你打算怎樣?還是從吃飯罵到他睡覺嗎?”

“這難道不是為了他好?像你那樣能行嗎?你這一年來做了些什麽?把小莫扔給恩懷——她也是個孩子啊,你自己不聞不問,整天瞎忙,你倒是折騰出一點動靜來啊!”

“我從來不懷疑你是為他好,只是你不懂。”

“我不懂什麽?啊?你說啊!”

楊遠心灰意冷,起身朝門口走去。舅舅見勢立刻擋在他身前。

“阿遠,這個時候不要鬧情緒。”

楊遠朝舅舅擺了擺手:“沒事的,我去外面透透氣。”

“我有戰友在公安局上班,剛剛聯系過了,這件事他會派人盯著,你放心。”

楊遠不禁為自己感到心酸,此時此刻,他卻找不到能幫忙的朋友。從來不以為意的社交關系,有時候是可以救命的。

恩懷出現在門口,大概想對陶芳說點什麽,聽到剛才情緒爆發的對話,便停下了腳步。

楊遠對她搖了搖頭,側身走下樓梯。

302室的勘查工作仍在進行。許安正靠在外墻邊打電話,聲音低沈但沒有刻意壓住嗓門。與上午匆忙趕回時不同,他換上了整潔的外套,看起來就像一位常年保持運動習慣的大學教授。

張葉雙手插兜守在門口,臉色介於出神與凝神之間。鄰居們大概都被她趕走了。

楊遠默默走出樓梯口,一直來到小區中間。花壇邊有長椅,但他坐不下去,轉過身才發現恩懷一直跟著他。

“阿姨只是一時情緒不好,這種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說,我都習慣了。”楊遠笑了笑,把剛點燃的煙踩在腳下。

“她想責怪的人其實是我,只是對我說不出嚴厲的話,所以就……把你當出氣筒了。”恩懷說得一點沒錯。

“現在怪誰都沒有用了。”

“我想跟阿姨道個歉。”

“她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你的想法我明白。”楊遠用手掌蓋住雙眼,左下方的牙齦陣陣疼痛。

“對不起……”

“別再說這三個字了。”

楊遠趕到溪田山舍之前,恩懷已經獨自在附近的樹林中尋找了一個多小時。她的右褲腳粘著半張枯葉,松散的劉海掛到了嘴角邊。楊遠不禁想起那晚在樓道上初次和她對話的情景。

“回去吃點東西吧。”他柔聲說。

恩懷猶豫片刻,轉身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楊遠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恩懷!來,我們做個試驗。”

自己家樓下人多不便,楊遠把車開到位於小區南側的33號樓附近。這棟樓與周圍景觀的位置關系和17號樓相似。他來回調整車頭,直到和記憶中的位置分毫不差——緊貼樓邊花壇,距離樓梯口不到三米的距離。

“你上二樓去,然後走下來,盡量想辦法不要讓我看見。”

恩懷當即會意,小跑登上樓梯。

楊遠把手機放在接近腹部的位置,靠著方向盤下端。這個姿勢,脖子已經有些不太舒服了。當時的視野不會比現在更小。

稍後,一團鵝黃色出現在左上方,慢慢沿著一條斜線接近視野中央。到達緊挨車頭的位置時,恩懷貓下腰,鵝黃色還剩最上方的一小部分。

怎麽可能看不到呢?

為了接近真實情況,整個過程中楊遠一直強迫自己朗讀手機上的短文,但註意力還是分散了,盡管朗讀並沒有出現停頓。

恩懷的衣服顏色過於鮮明或許是一個原因,事先有所準備才是這個試驗不具備參考價值的關鍵。

“原來你一直守在這裏……”恩懷擡起頭若有所思,她並不知道小莫失蹤的細節,“……直接從這扇窗戶跳下來呢?那也還是在這個位置啊。”

楊遠下車,隨著她的目光看向樓梯廳最低的那扇窗戶,其高度相當於一層半,直接跳下需要膽量,卻不一定會受傷。但正如恩懷所言,落點就在車頭邊上。這種可能性一早就被張葉排除了。

歸根結底,如果不進入某戶鄰居家裏,小莫想要離開難如登天。

“會不會……他一直就沒有離開那棟樓呢?”恩懷說。

楊遠搖頭:“裏裏外外搜過兩遍了,除非他會隱身。”

樹梢上傳來鳥鳴,雲朵的淡影在腳邊移動。

“你們為什麽,非要選在那個時候呢……”楊遠懊惱不已,同時已經想到了答案。

“……那個時候,是唯一的機會。小莫沒有獨處的時間,只有走下樓梯的那一小會兒。”

起床,上學,回家寫作業,睡覺。如此循環五天,然後周末去上培訓班。

這些紛繁覆雜的信息,就像是被塞入高速行駛的汽車後看到的窗外景象,他能看清多少呢?反而會因為眼花繚亂而感到惡心吧。

停下來,光著腳感受一下土壤的氣息,看清自己在哪兒,才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這樣長大孩子難道會很差勁嗎?

可是陶芳決定把小莫送進培訓班的時候,楊遠並沒有極力反對。

小莫和其他孩子不同,他太依賴大人,無法獨自面對時間的流逝。把他送進培訓班,自己就能喘口氣。只是這樣而已。

楊遠望向碧藍的天空,卻感受不到晴朗。

“小莫第一次說起讓我帶他去的時候,我嘴上沒有答應,但是心裏總覺得有一天我會答應他的。”恩懷咬緊下唇,“我只是覺得……小莫太可憐了。”。

“為什麽這麽說?”

“他做什麽事情都很勉強,控制不住自己。不停犯錯,就只能不停挨罵,在學校裏也是一樣的,從來沒有聽到過一句表揚的話。”

“真的嗎?”

“嗯,老師在作業本上寫的評語,我都看到了。”

楊莫在學校的近況楊遠一無所知,陶芳的指責並沒有錯。

“這一年來多虧了你幫忙。”

“我也沒做什麽。反倒是現在……早知道……”

“什麽?”

“早知道那天晚上,堅持留在自己家門口就好了。”

楊遠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千萬別這麽想,這是兩回事。如果這都能牽扯上關系,這個世界就太覆雜了。”

“這個世界,就是很覆雜。”恩懷說“就”這個字時,用了點力氣。

十四歲的少女會這樣有感而發也並不奇怪,恩懷經歷了父母離異的痛苦,體會只會更加深刻。

一輛警車沿著環道駛向小區大門,現場勘查已經結束了,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出結果。

透過樓宇間的空檔,可以看到幾位民警正沿著圍墻隨意走動,邊走邊檢查欄桿和地面,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稍後,許安正的銀色豐田車疾駛而過。

女兒惹了禍,他依然第一時間趕回去工作。即便把恩懷當成年人對待,至少也得過來說句話。還是說,他看到恩懷跟著自己,覺得三個人之間說什麽都不合適呢?

“對了,剛才那個女警問你什麽?”楊遠回神問道。

恩懷仰起臉,即將和楊遠對視的前一刻又把頭低了下去。

“問我昨晚的事。她說聽你說過了,但還想讓我再講一遍。”

“昨晚的事?”

“嗯,小莫把我的房門鑰匙丟回書包底下,被書壓住了。我回家才發現。”

“所以丟了鑰匙,忘帶課本都是假的,你說起謊來也一點不含糊啊。”

“對不起……”

“還有呢?”楊遠覺得她有所保留,“她還問了什麽?”

“……她好像,在懷疑我爸。”

“懷疑你爸?”

恩懷苦思冥想般地點了點頭。

“她說了什麽?”

“她問我爸最近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動。”

“你怎麽回答?”

“我不知道。我是說,我回答不知道。他最近很忙,我都沒怎麽跟他說過話。”

楊遠凝視前方。張葉在懷疑許安正,有什麽根據嗎?

長久以來,楊遠和許安正的交流只限於在樓梯上打個招呼,即便是在與恩懷結識後的一年裏,這種關系也沒有改變。

——性格有點古怪,好像不喜歡被人打擾,不過看起來還是挺紳士的,畢竟人家學問高嘛。

這是陶芳對於許安正的評價。

楊遠覺得,許安正的“不喜打擾”和一般的內斂不同,有著一分進退自如的從容。不願被人打擾,卻可以輕易地打擾別人。不知道這是不是生意場上訓練出來的能力。

陶芳每次送恩懷東西,第二天必然收到恩懷帶來的回禮,許安正自己卻從未跨進楊遠的家門。很顯然,他無意與楊遠一家深交。這種兩不相欠、卻又放心地將女兒托付給他人的心態,一度讓楊遠懷疑他並不在意恩懷。

恩懷為什麽沒有跟著母親?楊遠很想知道答案,但一直問不出口。

幫忙給楊莫輔導作業,作為回報,恩懷獲得一份免費的晚餐。單純從利益角度考慮就是這麽回事。許安正由此得到更為充足的工作時間,把這個關系當成一門生意也說得過去,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

“你爸今天很早就出門了吧?”

“嗯,六點。”

“那警察的懷疑就沒道理。”這句話不是單純為了安慰她。先不考慮動機,就手段而言,許安正的嫌疑是難以成立的。

楊遠挺直腰身,以免自己被絕望和疲憊擊垮:“你先回去吧。”

“你呢?”

“我想去找小莫。”

“去哪裏找?”

“我也不知道,但總比什麽也不做好。”

此時未到四點,黃昏已然降臨,冬至仿佛在彰顯大自然強大的不可抗力。小莫也許將在某個未知的地方度過一年之中最為漫長的夜晚。

“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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