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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Chapter·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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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Chapter·72

丁文楷渾身顫栗, 他著魔般盯著眼前這十一人,某一個瞬間,他仿佛聽到了身後傳來付立平、宋安春、宮錦澤三人被鯊魚撕咬的慘叫,那是最極致的絕望和恐懼, 哀嚎宛如刀片一樣割過喉嚨, 血淋淋且殘忍,這大約是世界上最淒慘的死法了。

當丁文楷看見受傷的付立平、宋安春和宮錦澤, 他們的鮮血一點一點浸染了大海, 那時丁文楷就猜到了他們的結局,所以丁文楷向劉崢嶸求饒, 哪怕他知道這是在向惡魔獻出靈魂,但丁文楷還是毫不猶豫,

——直到現在。

丁文楷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這輩子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依次掃過了船上的每一個人,方才他們用鐵墜砸毀了木筏, 也幾乎砸死了付立平、宋安春和宮錦澤,故此如今每個人的胸脯都在劇烈地上下起伏,然而從面龐上劃過的汗水並沒有使他們疲憊, 相反,他們每個人都熱情高漲,炯炯的目光虎視眈眈地集中在丁文楷一個人身上。

倏地,丁文楷看到劉崢嶸笑了, 但不僅僅是他,還有船長李大海,還有更多的人, 他們都統一而整齊地在這一刻揚起了嘴角,仿佛他們的五官變成了一張永恒的面具。

不!

丁文楷幾乎要嘶吼出來, 旋即他猛烈地跪倒在了甲板上,一聲巨響,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離他最近的劉崢嶸,劉崢嶸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然而短暫的驚嚇過後劉崢嶸的眼裏便只剩下了冷漠的譏諷。

“不,不,不……”

丁文楷先是低著頭囈語一般喃喃地重覆道,眼淚在這一刻泉湧,淚珠吧嗒吧嗒地掉在甲板上,很快甲板上就多了一灘水漬,就像這包圍著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的,無窮無盡的大海裏的一捧海水那樣廉價。

不可以!丁文楷在哭泣中淒然地想到,當大副付立平提議砍斷木筏的繩索逃走時,丁文楷並沒有反對,雖然他從前也參與了劫船,但丁文楷真的只是想要回家而已。他想回家,他只是沒有料到最終事態會失控到這一步。

所有人都瘋了!可即使如此,丁文楷還是茍活到了現在,得知出海捕魚只是一個騙局以後,丁文楷就想回家。

一開始丁文楷還奢望著回家以後報警討回公道,但現實給了他無情的一巴掌,他在私底下和其他人討論過,他們不可能是第一批受害者,在他們之前,一定還有更多同樣被騙的可憐人,然而最終公司還是那個公司,消失的只有那些被騙到船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被迫成為海上黑工,受盡奴隸一樣折磨的大傻瓜。

丁文楷就是這樣的大傻瓜,所以他後來想明白了,他也不打算和公司對抗了,至於辛苦工作的這幾個月就當是一個教訓好了,只要他能回家。

丁文楷只希望能盡早回家,回到家後,他一定會先去睡一個安穩踏實的覺,睡夢裏他會不用再擔心某個熟睡的時刻一把魚刀會刺進他的胸膛,他會永遠地忘記這個噩夢,只要他能回家。

從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返航的那一天開始,丁文楷就在掰著指頭計算回家的日子,所以他更加清楚地知道,他真的就快要到家了,他和家人不再相隔一整片海洋,只要跨過最後的這片海域,他就可以回家了。

想到這裏,丁文楷甚至忍不住露出了欣然的笑容,直到船長李大海的一番話將他拉回了現實。

“趙思遠,項為山,救援就快到了,船上現在剩下的兄弟可都是有過命交情的人,你們到底還在等什麽?”

李大海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在趙思遠和項為山二人身上游走,趙思遠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因為他感覺李大海的眼神簡直就像一條實質的毒蛇從他的腳腕攀延而上,毒蛇吐信來到他的頸項,然而比張開獠牙的毒蛇更令趙思遠畏懼的是,他在李大海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興奮的狂熱。

他在期待什麽?趙思遠發覺李大海眼底的興奮後遍體發寒地想到,他突然想起那天夕陽下李大海

瘋癲的樣子。

那天在劉崢嶸的示意下李大海殺害了包德文,同樣也是在甲板上,夕陽下李大海的歡呼響徹了整艘漁船:我沾血了!

趙思遠這邊還在出神,項為山卻早已做出了決定,只見他手握魚刀準備上前,但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低頭的丁文楷終於有了反應,他爬著前進最終抱住了劉崢嶸的大腿,他不斷地乞求,淚水沾濕了劉崢嶸的褲管,可憐又絕望的樣子引得周圍的人發出一陣譏笑,也就是這個時候,劉崢嶸突然眨了眨眼睛。

像是從一個久遠的夢境裏醒來,劉崢嶸忽然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仿佛他的靈魂被抽離,而他的靈魂正審視著他雙眼空洞的軀殼。

這一切,都是夢嗎?

劉崢嶸環顧四周,看著那些發笑的人,他發現幾乎所有人的五官都在變得扭曲,甚至是他的軀殼,唯有茫然的趙思遠依然佇立原地,他就站在他的左側,他們共同身處在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像是兩個世界。

“把剩下的鐵墜都給他綁上。”終於,劉崢嶸開口了,他註視著項為山手裏的魚刀對項為山和趙思遠說道。

沈重的鐵墜被一個個裝進丁文楷的衣服,趙思遠像是行屍走肉一樣在行動,項為山則用繩子綁住了丁文楷的雙手,終於丁文楷停止了哭泣。

丁文楷還活著,但他的眸子已經變得灰暗,從始至終他也未曾反抗,因為身處這片海洋,他們每個人都是囚徒,他逃不掉的,也沒有任何人逃得掉。

李大海、王繼偉、黃金波等人還在氣憤丁文楷的逃跑行為,所以他們聯合用魚線串起了十幾個鐵墜,鐵墜被掛在丁文楷身上,差點壓垮了丁文楷的脊梁,然而這一次丁文楷卻固執而倔強地沒有倒下。

————

“你還記得最後是誰把丁文楷推下去的嗎?”阮薇還在詢問,但她卻合上了筆蓋,顯然她早已知道了答案,事實上早在她審問劉建平的時候,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的真相就已經揭曉了。

但阮薇還是想知道趙思遠的答案。

趙思遠苦惱地皺起眉頭,他感到頭疼,像是要炸裂一樣地疼痛,他確實努力地想要回想起那一天,可是不知為何,那一天的記憶在他的腦子裏始終仿佛蒙了一層迷霧般模糊不清。

“他們讓我和項為山一起把丁文楷推下去,但我真的不記得我和項為山之間到底是誰先動的手了。”趙思遠甚至難以喘息,他不得不口鼻並用才能緩解肺臟的痛苦。

“需要我告訴你答案嗎?”阮薇很清楚趙思遠這樣的癥狀,一般的罪犯這麽表現基本都是為了逃避罪責,但顯然在其他人全都坦白的情況下,趙思遠並沒有這個必要,所以趙思遠這只是為了逃避痛苦和負罪感,大腦下意識間做出的選擇和自我屏蔽而已。

“你知道是誰?”趙思遠渴求地看著阮薇,他不想再痛苦了,他需要知道答案。

阮薇忽然垂眸,她看向檔案,翻開的那一頁是項為山的筆錄。

“當時劉崢嶸讓你和項為山一起把丁文楷推下去,但就在你和項為山要動手的時候,劉崢嶸搶先一步把丁文楷推下去了,這些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是劉崢嶸幹的?”趙思遠不敢置信地說道,同時一瞬間他腦海中那些模糊的記憶開始變得清晰,他想起了那只手,那是劉崢嶸的手,丁文楷沒有慘叫,他像是一顆石子一樣平靜地掉進大海,沒有掀起一絲波瀾,只在沒入水面的那一刻就徹底沒了蹤跡。

“為什麽?”趙思遠不明白,劉崢嶸救起丁文楷不就是為了讓他和項為山手上沾血嗎?可是為什麽劉崢嶸最後一刻要搶先一步把丁文楷推下去?

阮薇默默註視著趙思遠許久,半晌後她的聲音才打破審訊室的寧靜。

“我問過趙思遠這個問題,但他告訴我,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

趙思遠反問阮薇,同時也是在質問自己,因為他再次發現,就在那一天過後,就在他們十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看著救援船以及船上的警察到來的時候,劉崢嶸在他的耳畔低語過什麽,隨後他們這十一個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僅存的人便被抓捕並關押到了現在。

劉崢嶸當時到底對他說了什麽?那就是劉崢嶸所謂的“答案”嗎?可是令趙思遠頭痛欲裂的是,他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當時劉崢嶸對他說的話。

劉崢嶸到底說了什麽?

趙思遠因為痛苦甚至揪扯起了自己的頭發,阮薇最後凝視他一眼合上了筆錄,她帶著筆錄離開了審訊室,審訊室外是早已等候多時的李平威。

“阮隊,你審完了嗎?”李平威打量著阮薇,令他驚異的是,阮薇連續工作了這麽久,除了一點倦態,阮薇絲毫沒有其他的問題。

阮薇把筆錄交給一位警察,隨後她和李平威一起結伴離開了海威市公安局。

“阮隊,你是要先去吃點東西還是回旅館?我還是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不然空腹睡覺也不舒服。”

回程的車上,李平威坐在副駕駛座上詢問後座的阮薇,阮薇半晌都沒有回答,李平威還以為阮薇睡著了,可等他回頭才發現,阮薇明明睜著眼睛呢,只是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而已。

“阮隊,阮隊?”李平威連喚兩聲,阮薇才回過神。

“什麽?”阮薇一臉茫然地看著李平威。

“你是要先去吃點東西,還是先回旅館呢?”阮薇果然沒有聽見自己的話,李平威只能把問題又重說了一遍。

這一次阮薇聽得很清楚,但她依然沒有回答,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車窗,窗外海威市的的天空已經有些蒙蒙亮了。

“現在幾點了?”阮薇看著天空向李平威詢問道。

“五點半,怎麽了?”李平威看了一眼手機後回答道。

“同志,你知道最近的港口在哪裏嗎?麻煩你帶我們去一趟吧。”阮薇聞言對開車的警察說道,隨後汽車變道,大約四十分鐘後,阮薇到達了目的地。

阮薇和李平威走下車,李平威十分不解阮薇為何要來港口,不過李平威並沒有什麽怨言,甚至相反,他十分新奇地打量著淩晨六點暮色中的海港,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場面。

看著那一艘艘潛伏在曉色中,宛若巨獸般的船只,李平威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種戚戚然的酸楚。

“平威,我們回榕城的機票你訂好了嗎?”阮薇同樣俯瞰著整個海港,她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什麽情緒。

“訂好了,案子已經結束,我們也該回去了。”

“是嗎?我們該回去了。”阮薇撇頭沖李平威微微一笑,她的眼裏逐漸泛起了亮光。

他們確實應該回去了,畢竟天就要亮了。

突然,一聲悠久綿長的船笛震潰了阮薇和李平威的耳膜,他們齊齊向著那個方向看去,遠處,天際的雲彩被朝陽燒透,一艘艘停泊的海船開始蘇醒。

前方,是他們的希望。那裏,是無盡的海洋。

尾聲.

趙思遠出獄兩年後,他仍然還在思考阮薇的問題。

答案到底是什麽?劉崢嶸當初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趙思遠知道自己可以去詢問劉崢嶸,可他也不願意再靠近那一段噩夢,雖然他還是在新聞上知道了劉崢嶸最終的結局。

劉崢嶸被判死刑,今年年底就要行刑了。一同被判死刑的還有船長李大海、黃金波、姜明山、劉建平等人,其餘人也都被判處重罪,除了項為山和趙思遠,其中趙思遠的刑罰最輕,出獄後趙思遠離開了海威市,他去了內陸,一個遠離大海的小城市。

這個城市實在太小,以至於趙思遠在地圖上都找不到這裏的存在,然而趙思遠卻在地圖上看到了蒙原。

即使趙思遠一直欺騙自己,仿佛他真的忘記了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的一切,可事實是他一直記得,蒙原就是包德文和慶喜他們的故鄉,而趙思遠還記得慶喜和薄潤福在年夜飯上的承諾,等他們都下船後,薄潤福會去蒙原旅游,慶喜會當薄潤福的導游,這是他們的約定。

然後趙思遠的目光上移,意外地他在地圖上看到了兩個字,兩天後趙思遠就來到了北江,這裏是劉崢嶸的故鄉。

比起阮薇,事實上趙思遠才是最迫切想要知道那個答案的人。

距離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的慘案發生已經過去四年,似乎一切都真的結束了,然而趙思遠依然還是不明白,當初在舟海2624號遠洋魷釣船上,為什麽劉崢嶸會對他如此仁慈,以及最後他們被捕前,劉崢嶸到底在他耳畔說了什麽?

看到北江,趙思遠終於想起劉崢嶸在他耳邊低語的第一句話——那是一個地名,就在北江省的北部,雪國的北方。

趙思遠在南方土生土長,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雪國的寒冷。

北江省南信市安平縣雙木溝,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有一間農家樂,趙思遠晚上便住在這裏,農家樂門前是一大片平坦的田地,田地已被冰雪覆蓋,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茫茫的靜止的白色的海,唯有兩棵大樹屹立其中,趙思遠猜想這大約便是這個村子名字的由來。

可是劉崢嶸為什麽要讓自己來這裏呢?

趙思遠還是不明白,不過他到達雙木溝的時候天色已晚,所以他打算明日再去探尋,雪鄉火熱的炕頭,這一夜趙思遠睡得異常香甜。

第二天趙思遠裹著厚厚的棉服,頭戴雷鋒帽從房間裏沖了出來,他一路狂奔來到食堂,老板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早餐。

熱乎的碴子粥就著蔬菜餅,趙思遠吃得十分滿足,同時他還饒有興致地和老板搭起了話茬:“院子裏的其他人呢?他們不吃早飯嗎?”

趙思遠昨晚在院子見過其他客人了,所以他有些不解為什麽早飯時間這裏卻只有自己呢?

“他們啊,都顧著出去看雪景了,不過沒事兒,碴子粥的火我沒滅,等他們回來了還是熱乎的。”

趙思遠因為老板的體貼露出微笑,同時他也忍不住好奇:“早飯都不吃,什麽雪景這麽好看啊?”

“你剛才出來沒看見嗎?就在咱們院子外面啊,外面那兩棵大樹結樹掛了!”

“樹掛?”趙思遠從來沒聽過這種東西。

“瞧我笨的,您是南方人,不知道也正常,您可以親自去看看啊。”

趙思遠帶著好奇放下空碗,他昨天也不是沒見過院子外面的那兩顆大樹,所以就那兩棵樹而已,樹葉還都掉光了,能有什麽可看呢?

就在趙思遠來到院口的一瞬間,遠處仿佛兩簇世間最絕艷的銀色煙火映入眼簾,趙思遠定格在原地,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都會破壞眼前的美景。

一夜梨花開,原是春風來。

趙思遠發覺有溫熱的眼淚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融化了他快要結冰的臉頰,他想起來了。

“北江省南信市安平縣雙木溝,我老家,去看看吧。”

“好好地看,認真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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