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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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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我不要你的魂◎

四月天, 一場春雨斷斷續續下了數日,烏雲翻滾,天色晦暗, 一開窗便是撲面而來的潮濕氣。

寒風夾著細雨爭先恐後鉆進屋內,屋檐下風鈴響個不停,格外擾人清夢。

一只手從薄被中伸出,輕輕扣住少女後腦,將她往被褥中塞了塞。

溫暖席卷全身,橋妧枝本能地蹭了蹭軟枕,很快又陷入了沈睡。

沈寄時回來的第二日,那壇梅花釀終於從泥土中挖出, 開壇瞬間,滿室梅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下埋了太久的原因,今年的梅花釀格外烈, 她一喝完,便覺頭腦昏沈, 斷斷續續睡了三日。

床前帷幔被掀開, 沈寄時走到窗邊將玉片風鈴摘下。

庭院中的合歡樹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枝繁葉茂,風一吹,樹冠輕搖,顯得生機勃勃。

他在窗前吹了許久的風,從清晨等到快要晌午, 床榻上的人依舊沒有要醒的意思。

沈寄時無奈,轉身將人從帳內抱出, 放到了梳妝臺前。

雨落屋檐的噠噠聲傳入耳中, 橋妧枝勉強睜開一只眼, 將額頭抵在他腰間, 低聲道:“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今日要赴約,卿卿若是再睡一會兒,剛入鍋的黃米飯都悶熟了。”

指腹在她下巴上輕輕摩挲,沈寄時挑眉,半開玩笑道:“橋脈脈,你怎麽跟以前一樣喜歡賴床?”

橋妧枝冷哼一聲,沒有理他。

睡意去了大半,她打起精神為自己綰發。

沈寄時微微瞇眼,伸手撥弄了一下妝匣裏的珠翠,問:“卿卿今日戴哪個?”

“還是那只絨花。”

指尖微頓,他道:“那只絨花不在妝匣。”

橋妧枝狐疑低頭,在妝匣中翻找許久,蹙眉道:“我的絨花去哪裏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床榻前,開始在軟枕被褥下翻找。

“若是找不到,卿卿可以換一只。”

橋妧枝搖頭:“就算換一只,這只也要找到的。”

沈寄時看她神色焦急,輕嘆一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緩緩撫上自己胸膛。

桌案角落微微閃爍一抹銀光,他走上前將絨花攥在手心,“卿卿,找到了。”

正在翻箱倒櫃的人回頭,看到他掌心那抹鵝黃,心下一松,拿起來小心翼翼簪在自己頭上。

纖細的指尖劃過絨花綻開的花瓣,仿佛撫過藏在裏面那一縷殘魂。

銅鏡中映出一張美人面,一眼看去,與之前那個青澀少女已大不相同,可細細看來,依稀還能看到小時的輪廓。

沈寄時立在她身後,看著銅鏡裏的少女,輕輕揚了揚唇。

鬥轉星移,世事變遷,他們都在變,但好在他可以一直看著她,從當初年少到日後蒼老。

她轉身,湊近給他看,“好看嗎?”

“當然好看。”

細雨如煙,朱雀大街行人稀疏。

橋妧枝未撐傘,與一只鬼魅在雨霧之中並肩而行,衣衫相貼,密不可分。

可旁人看不到她身側的鬼魅,於世人而言,她始終孤身一人。

李禦立在高臺上,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出聲:“橋姑娘。”

橋妧枝聽到聲音,仰頭看去,對上了李禦略帶笑意的視線。

上次見時,他還是十二皇子,如今再見,他已是高臺上的君王。

她張口,想要行禮,卻見高臺上的人微微搖頭,道:“女郎,李禦已在此處等了許久,快上來吧。”

接連數日降雨,酒樓中客人不多,橋妧枝順著木梯向上走,推開了最裏面的廂房門。

門一開,迎面飛來一壇酒,她尚還來不及閃躲,酒壇便被沈寄時牢牢抓在手中。

“發什麽瘋?”

沈寄時擡起眼皮,神色微冷。

李禦也不生氣,“就知道你會接住。”

他舉起另一壇酒,道:“今日沒有帶好酒,隨手拿的竹葉青,我們在蜀州時最常喝的酒。”

“我們在蜀州最常喝得,不是青城山上的雪水?”

他嗤笑一聲,隨手一丟,酒壺正好穩穩落在桌上。

李禦開壇,仰頭灌了一口,遞給他,沈寄時沒接,道:“你灑地上,興許我還能喝到。”

於是上好的竹葉青便灑在了地上,他問:“沈危止,喝到了嗎?”

沈寄時懶懶掃了他一眼,擡筷夾起酥點放到橋妧枝碗中。

李禦大笑許久,將酒一飲而盡,方才笑意漸消,正色問:“如今他們入輪回了嗎?”

“入了。”

沈寄時指腹在酒杯上輕輕摩挲,“罪己詔一出,沈家軍便被放出枉死城,黃泉百年,我看著他們一個個入了輪回方才回來。”

“入了就好。”

李禦語氣一松,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問:“那你如今有什麽打算?大梁人才雕零,你既可在人前現身,若是還想上戰場,依舊可以做你的長寧侯。”

他擡眼,鄭重道:“沈寄時,天下還沒有太平。”

“不必了。”

沈寄時語氣很淡,“下一個長寧侯會是沈螢,沈寄時已死,如今只是一縷幽魂,上不得戰場。”

聽他拒絕,橋妧枝心下一松。

李禦聞言沈默許久,沒有強求,“沈危止,你還記不記得蜀州時,你第一次下山,我曾讓你給我帶只燒雞回來?”

“自然記得,只是天太冷,帶回去時,燒雞都涼了。李副將那只雞架在火堆上烤,不成想還烤糊了,。”

李禦卻道:“那是我此生,吃過最好吃的燒雞。”

他七歲喪母,備受宮人苛責,東胡之亂被遺忘險些喪命,好不容易逃到蜀州,他立志不再受人宰割,於是毅然決然進軍營博軍功,與將士同吃同睡。

在那之前,他其實沒有吃過燒雞,第一次動了吃的心思,還是偶然一次聽李副將說起山下燒雞很好吃。

彼時尚年少,不受寵的皇子與沈寄時並不相熟,聽他要下山亦是隨口提了一句,卻沒想到他真會帶回來。

如今的大梁皇帝不會將一只燒雞記很久,但是少年李禦會。

他與沈寄時,沈寄時與橋妧枝,恰好相逢在一段誰都代替不了的時光裏。

烈酒上了一壇又一壇,飯菜吃得差不多了,對坐的兩人還在喝酒,橋妧枝百無聊賴,湊到窗邊看雨。

高臺之下,車水馬龍,掛在屋檐下的燈籠一晃,照出朦朧細雨。

她將下顎抵在掌心,酒意來襲,忽然覺得有些困倦。手腕無意識下滑,眼看額頭就要磕在窗柩,一只手突然墊在她額頭。

沈寄時垂眸,眼中劃過一絲無奈,暗中盤算,以後再也不讓她喝烈酒了,不然一睡不知又是多少日。

大概是察覺到枕上了一片柔軟,少女下意識在他掌心蹭了蹭,沈寄時一僵,又想,其實也不是不能再喝幾次。

春雨透過窗臺打濕了他衣角,沈寄時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一直到華燈初上,昏昏欲睡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青石板上還有未幹的水窪,屋檐下花燈一照,長街便籠罩了一片朦朧光暈。

橋妧枝氣鼓鼓走在前面,小聲抱怨:“你怎麽不喊我啊。”

沈寄時跟在她身後,一臉莫名,“喊你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當著旁人的面睡著,簡直要丟死人了!

越想越氣,她加快腳步,不管不顧往前走。

濺起的水花蹭到衣角,沈寄時盯著那處,忍不住道:“李禦喝完酒就走了,那裏只有你我,放心吧橋脈脈,除了我,沒人看到你睡覺的模樣。”

橋妧枝腳步一頓,突然覺得他比以前還要氣人。

猛地轉身,少女雙頰染上緋紅,怒氣沖沖瞪他,整個人鮮活的好像是春日裏的迎春花。

沈寄時悠悠站定,身影在暗夜中顯得有些透明,清俊的臉上滿是無奈,出聲喚:“卿卿。”

心一下便軟了,橋妧枝連忙偏頭不去看他,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莫名奇妙消了氣。

見她不語,沈寄時上前扣住她手腕,俯身抵上她額頭,問:“卿卿真生氣了?”

少女依舊不說話,甚至在他湊近時主動避開,飛快地眨了眨眼。

沈寄時收斂神色,扣住她後頸,湊近親她,溫聲道:“卿卿,我錯了。”

雙唇相貼,香火氣纏繞在四周,他身上依舊帶著屬於鬼魅的寒涼。

橋妧枝長睫顫動,抓在他袖口的手指輕輕收緊。

“沈寄時。”

她聲音很輕,但他還是聽到了。

呼吸一頓,沈寄時垂眸看她,眼中滿是落寞。

橋妧枝果然心軟了,她道:“以後若是有外人在,我喝醉了酒,你要及時將我叫醒,不然我會惱。”

“知道了,下次一定不會再犯。”

頓了頓,他低聲道:“我雖年長卿卿兩歲,可有些事,還要卿卿教我。”

教他怎麽做一個,對橋脈脈而言,完全合格的夫君。

橋妧枝微微勾唇,終於慢下步子,拉著他冰涼的手掌往回走。

垂眸看著兩人相牽在一起的手,沈寄時無聲扯了扯唇角。

其實橋脈脈真的很好哄,只是年少時的沈寄時太驕傲。他有太多事需要做,總是不經思考,本能地用戰場上的方式粗暴地壓下他們之間出現的一切爭執。



如同橋妧枝一樣,年少時的沈寄時也不止一次的聽過一句話:沈寄時與橋妧枝並不相配。

最開始,他是從阿娘口中聽到的。

“橋家的小姑娘生性穩重又溫柔,是個固執的性子,你自小不服管,以後不知道要怎麽欺負人家。”

彼時他十分不屑一顧,“我喜歡她又怎麽會欺負她,以後只有她欺負我的份。阿娘你別看她表面溫柔,實際上生起氣來可兇了。”

然後阿娘長眉一挑,拎著他去了演武場,一練就是一整日。

再後來,他是從沈螢口中聽到的。

“小橋姐姐整日憂心你的安穩,你卻整日東跑西跑不讓人省心。”

她搖頭,十分不讚同道:“我覺得你應當娶一個像阿娘一樣的女將軍,小橋姐姐呢,最好嫁給一個才華橫溢的書生,就像相國大人那樣有才學的最好。”

沈寄時差點氣死,如同拎雞仔一樣將沈螢放到樹枝上,一邊聽她害怕得大哭哭一邊嘲諷:“沒眼光,那些書生有什麽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她要是被人欺負了怎麽辦,書生能為她拼命嗎?”

沈螢一邊哭一邊冷笑:“那你能為小橋姐姐拼命嗎?”

“我能!”

他毫不猶豫,長槍一掃,語氣桀驁:“我能為橋脈脈拼命。”

說完,也不管還在樹上大哭的沈螢,他頭也不回地去找橋脈脈,迫切證明他們天下第一配。

哪怕時至今日,他依舊覺得他與橋脈脈天下第一配。

只是,也不是沒有產生動搖的時候,僅有的一次動搖,是他剛被她召回,他是鬼而她是人,陰陽兩隔時。

但也正如她所言,人鬼殊途,但殊途同歸。



昭寧元年六月,動蕩了半年之久的大梁終於滾過泥濘踏上了一條還算安穩的道路。

禍亂四方的山匪悉數被剿滅,六縣百姓也終於勉強能夠填飽肚子,迎來一場長久的安定。

橋夫人終於不再每日出城施粥,橋大人也終於能從政事堂搬回了橋府。

一連數月的操勞,橋大人較之前蒼老了許多,兩鬢華發染霜,竟顯幾分老態。

他說起今年的春闈:“都是些年輕的後生,前三甲更是能力出眾,做文章雖比不上張淵,可能力不比我年輕時差,假以時日,定然能夠撐起大梁的江山。”

他語氣帶著幾分欣喜,幾分喟嘆:“新帝鐵血手腕,年紀輕輕也能鎮得住一幫圓滑的老泥鰍,有中興之能,說不定要不了多久,還能再現大梁盛世。”

“夫人,也不知你我,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橋夫人將燴好的湯遞給他,“你我看不看的到有什麽重要,大梁百姓看得到就好了。”

聞言橋大人便笑了,他點頭:“夫人說得對。”

熱湯下肚,驅散了多日的疲憊,橋大人突然道:“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年事已高也該退隱了。夫人,脈脈,你們說臨安這個地方如何?”

橋妧枝一怔,腦中突然略過她曾在書中看到的臨安。

那似乎是一個與長安很不一樣的地方,至於哪裏不一樣,她未曾去過,也不知道。

橋大人:“我覺得不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長安雖好,但我們待得時間已經夠久了,不如換個地方看看。”

“夫君。”

橋夫人道:“我覺得臨安很好,等你辭官之後,我們便定居去臨安吧。”

橋妧枝低頭,莫名開始走神。

“脈脈。”

她看向正在出神的橋妧枝,微微抿唇,道:“你去問問沈寄時,願不願意隨我們去臨安。”

橋妧枝呼吸一滯,猛地握緊手中的玉箸,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遭很靜,風聲刮過耳畔,她大腦一片空白,緩緩擡頭。

橋夫人神色不變,仿佛是在說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以後吃飯時,也將他帶過來吧。”

橋大人更是沒什麽反應,甚至擡手夾了一塊肉片送入口中。

橋妧枝飛快地眨了眨眼,終於緩慢地回過神來。

“我知道了,阿娘。”

她點頭,扒了兩口飯,突然嘗到一絲淡淡的鹹味兒。

當天傍晚,橋妧枝立在橋府大門前,仰頭看著卡在牌匾後的八卦鏡。

巴掌大的鏡子,上面紋路凹凸不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一個很普通的鏡子。

她將沈寄時推到鏡子下,不一會兒,上面就照出了他的臉。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明知故問:“知道什麽?”

“知道阿娘在鏡子裏看到過你。”

她語氣篤定,道:“不然你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

沈寄時眉間染上一絲笑意,“知道的。”

橋妧枝瞪他:“那你就不怕我阿娘去找道士,讓你再死一次?”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

若是再死一次,他就連實體都維持不了了,只會成為天地間一粒帶有意識的塵埃。

沈寄時看著她,神情專註:“她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又好氣又好笑,橋妧枝神色舒展,道:“沈寄時,你以後再也不用避開他們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豈不是會嚇壞了旁人?”

橋妧枝眨了眨眼,道:“那我們去臨安,那裏誰都不認識我們,你就做沈寄時,既不是沈小將軍,也不是長寧侯,就只是沈寄時。”

沈寄時一怔,將她這細細咂摸了許久,終於仰頭笑道:“卿卿,那去臨安前,我們先去蜀州看看吧,我們在院中栽的那棵樹,應當已經長得有孩童手腕一樣粗了。”

“好啊。”



六月底,長安又接連下了幾場大雨。

閣樓潮濕,天氣漸熱,橋妧枝有些貪涼,整日抱著冰酪不離手。

也不知是不是臨近中元節的緣故,游蕩在長安的鬼魅也漸漸多起來,偶有幾次她臨窗發呆,還能看到迷路的鬼魅在庭院中游蕩。

不止院中,那些孤魂野鬼最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雨後橋府連廊盡頭,總有一兩只孤魂野鬼在那裏小憩。

偶有一日,她正坐在秋千上打纓絡,一擡頭,看到樹下不遠處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神色茫然的陌生鬼魅。

是個很年輕的鬼郎君,身上衣衫幹凈,站在樹下有些無措。

興許是迷路了。

橋妧枝將口中冰酪吞下,遲疑了一瞬,主動開口:“郎君要去何處?”

那個陌生鬼魅驚詫一瞬,對上她的視線,猶豫片刻,從袖中拿出一張字條。

“不知女郎可知道這個地方在何處?”

橋妧枝目光在那張字條停頓一瞬,放下手中打到一半的絡子,伸手想要將字條接過。

卻不想那鬼郎君神色一變,連連後退兩步,與她隔開了一段距離。

橋妧枝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鬼郎君拱手行禮,將字條打開,低聲問:“敢問女郎,西市千味閣怎麽走?”

“這裏是興寧坊。”

她收回目光,指了指墻外的小巷,“沿著這條小巷一只走,出了興寧坊往西,再行過兩個街角,就能看到千味閣。”

鬼郎君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告謝之後匆忙離去。

沈寄時回來時率先嗅到陌生鬼魅的氣息,他挑眉,看向立在樹下發呆的少女,勾唇道:“橋脈脈。”

少女回頭,對他道:“沈寄時,我剛剛看到一個迷路的鬼魅。”

“他好像很怕我。”

她問:“我身上不曾帶符篆,他為何會怕我?仔細想來,我見到的那些鬼魅,好似都距離我很遠。”

沈寄時眸光微動,道:“自然是因為卿卿良善。”

她皺眉,“孤魂野鬼明明最怕兇神惡煞之人,我既是良善之人,那他們為何那麽怕我?”

“因為卿卿攢了許多陰德。”

他扣住她的手向屋內走,“孤魂野鬼怕兇惡之人,但是更怕陰德加身之人,他們自然會不敢靠近你。”

這個理由勉強說得過去,橋妧枝暫且相信了。

這一年七月出頭,長安城內再次徹夜燃起明燈,長街上滿是未燒完的冥錢,然而就在此時,城外土地廟出了一件小事。

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夥孤魂野鬼,看中了土地廟的地界,便動了爭搶的心思。

不巧,那日正碰到橋妧枝在給窈娘燒長安城最流行的新胭脂。

漫天餘燼下,那幾個耀武揚威的孤魂野鬼只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跑。

橋妧枝若有所思,將胭脂悉數都投進銅盆裏,淡淡道:“看來沈寄時說得沒錯。”

窈娘問:“沈小將軍說了什麽?”

於是她將沈寄時那些話給窈娘重覆了一遍。

窈娘剛和書生吵了一架,又險些被一群惡鬼欺負,於是窩在墻角一邊聽她說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等聽完了,眼淚也憋回去了,一臉鄙夷道:“沈小將軍心機真深,竟然還能編出這種謊話騙女郎。”

橋妧枝眨眼,從袖子裏掏出手帕要給她擦眼淚,“謊話嗎,不是因為這個,還能是因為什麽?”

窈娘飛快躲開她的觸碰,小心接過手帕擦自己的血淚,一邊擦一邊道:“當然是謊話了,那些惡鬼怕你,是因為你那枚絨花呀,那麽重的煞氣,孤魂野鬼不怕才怪。”

橋妧枝一怔,突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為什麽會有煞氣?”

窈娘擦眼淚的手一頓,指了指她頭上的絨花,小聲道:“女郎頭上的絨花,附著一個煞氣很重的殘魂。”

“殘魂?”

見她如此反應,窈娘立即明白過來,猛地起身,激動道:“是殘魂啊,人有三魂七魄,有人刻意分出一縷殘魂藏在這絨花裏,孤魂野鬼都近不得女郎身!”

說到激動處,窈娘搖頭,“只是殘魂一分,魂魄不全,就沒辦□□回了。”

橋妧枝呼吸一輕,聲音有些艱澀,“誰的,殘魂?”

還能有誰的,能在死後放棄輪回也要分出魂魄護著她的,也只有沈寄時了。

她將絨花摘下握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書生不知何時出現在窈娘身後,語氣無奈:“你與她說這些做什麽,他既編了謊,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窈娘沒想到這一點,被他一說又覺得失了面子,於是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飄走了。

前幾日長安剛下了幾場大暴雨,庭院中落紅滿地,橋妧枝回來時,正巧看到沈寄時立在合歡樹下出神。

她立在原地看了許久,忽然覺得很難受。

若他去輪回,如今說不定已經降生在富貴人家,不至於以殘魂之身,一直困獸守在她身邊。

沈寄時察覺到她的氣息,回過神來,對上她那雙通紅的眼睛,眉頭狠狠一皺:“誰欺負你了?”

橋妧枝搖了搖頭,行至他身邊,問:“沈寄時,你有沒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樹影斑駁,細碎日光落在他身上,將他身影照出幾分透明。

他揚眉,笑著反問:“卿卿不信我?”

深吸一口氣,橋妧枝鼻尖一酸,猛地撞進他懷裏。

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踉蹌,沈寄時悶哼一聲,穩住身形,失笑:“橋脈脈,投懷送抱也不是這樣的吧,你這一下,差點把我撞得魂飛魄散。”

話音落下,他突感胸前一濕,察覺到那是什麽,他嘴角笑意微僵。

“沈寄時,你的人魂呢?”

沈寄時沈默下來,沒有出聲。

“若不是我知道,你便永遠不說了是嗎?”

她擡頭,通紅的眸子滿是控訴。

一瞬間,沈寄時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偏頭,好似默認一般不吭聲。

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她氣急,一把扯過他手掌,不由分說將絨花塞給他,“你收回去,我不要你的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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