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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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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

◎捉鬼◎

橋妧枝在祠堂跪了半宿,後半夜不知不覺竟睡著了,第二日一睜眼,她才發現膝蓋上多了兩塊瘀青,一碰就疼。

她沒放在心上,忍著疼,重新跪回原地。

好在橋夫人最終還是心軟了,天剛亮,就派了人來叫她回去。

橋妧枝沒有犟,她知道阿娘其實還在生氣,可她覺得自己沒錯,於是最終什麽也沒說,拖著發軟的膝蓋回了自己的院子裏。

郁荷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橋妧枝以為她還在睡,便翻出化瘀的藥膏為自己塗抹。

天色還是淺淡的青白色,屋內昏暗,她沒有點燈,便湊到窗前就著稀薄的日光上藥。

鵝黃色的長裙被卷到膝蓋以上,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沈寄時緩緩轉身,目不斜視,脊背卻微微發僵。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瑣碎聲,捏著扇骨的手卻越來越緊,早就不能跳動的心漸漸亂如麻,時間突然變得格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動靜消失,她總算上完了藥。沈寄時握在扇骨上的力道驟然一松,卻沒有立即回頭。

“沈郎君。”少女的聲音率先自身後緩緩響起,她道:“張淵的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我今日還想去一趟茶樓,興許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沈寄時轉身,看向只及自己肩膀的少女。

明明受了一夜的罰,可她卻絲毫不見疲頹,那雙眸子依舊亮如星辰。

他移開目光,低聲問:“女郎準備何時去?”

橋妧枝,光越過他肩膀看向窗外的合歡樹,毫不猶豫:“現在,我們現在就去,即便回來阿娘還要罰我,我也認了。”



天光初亮,正房裏燃了一夜的燈終於熄了。

平嫗將油燈移走,對閉目小憩的婦人勸說道:“夫人一夜未睡,還是早些去榻上休息吧。”

橋夫人緩緩睜眼,面色疲憊,低聲道:“她已經從祠堂回去了?”

“已經回去了,女郎向來乖巧,應當只是一時糊塗,信了些怪力亂神的話,夫人不必太過介懷。”

古樓觀中道士的話回蕩在耳畔,橋夫人緩緩搖頭:“知女莫若母,她是一時糊塗還是認真,我還能不知曉?世人都言鬼怪之說是怪力亂神,可......”

她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只重新閉上雙目,道:“不必再勸我,下去休息吧。”

平嫗輕輕嘆了口氣,為屋內燃上檀香,方才轉身出了房間。

小心翼翼將房門關上,平嫗正要離開,就見一個小丫頭慌張跑進正院。

擔心擾到夫人清凈,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平嫗便下意識低斥:“什麽人,怎麽慌慌張張的?”

被呵斥之人腳步未停,小跑過來,神色驚懼,聲音隱隱發抖:“平姨,我.....我有要事想要找夫人。”

平嫗這才看清,來人竟是女郎院中的郁荷姑娘。

見她神思不屬,平嫗猶豫片刻,還是道:“你且等等,我去問問夫人。”

話音剛落,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打開,兩人同時看去,只見橋夫人立在門前,眉頭緊蹙,問:“什麽事?”



長安茶樓酒肆數不勝數,但最有名的當屬朱雀大街的望京樓。早在東胡之亂以前,五湖四海之人匯聚在此,熱鬧非凡。如今雖不負當年鼎盛,卻也日日客滿。

濃茶飄香,少女坐在茶樓一角,低頭抿了一口茶,註意力卻放在此間來來往往的讀書人身上。

古往今來,無論哪個朝代,讀書人最是喜歡聚集在市井間的茶樓酒肆高談闊論,或是指點江山,或是直抒胸臆,也是因此,想要真正了解一個風頭正盛的儒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樓酒肆裏坐上一日。

只是事情並不盡如人意,橋妧枝一直坐到晌午,既沒有再遇見張淵,也沒有從這些讀書人口中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便有些乏了。

糖炒栗子的香氣從街邊傳進茶樓,鋪天蓋地的香甜不知不覺竟掩蓋了茶香。

橋妧枝向外忘了幾眼,看到茶樓門前不斷翻炒的鐵鍋,於是問:“郎君要吃炒栗子嗎?”

沈寄時無奈道:“女郎,我是鬼,吃不到。”

橋妧枝唔了一聲,還是起身出了茶樓,不一會兒便抱回來滿滿一包炒栗子。

栗香更濃郁了,少女抓出一把遞給他,“聞一聞呢?我看許多志怪小說裏,都說鬼魅聞一聞便能吃到。沈郎君,你可以嗎?”

棕褐色的糖炒栗子在少女掌心壘成了小山,不斷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大概是真的很想要他嘗一嘗,舉著栗子的手一直沒有離開,固執地想讓他吃一些。

沈寄時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低頭,就著她掌心輕輕嗅了嗅。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橋妧枝下意識僵在原地,她沒有躲開,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郎君,捧著栗子的手不自覺有些發麻。

栗子很香,帶著濃濃的煙火氣,沈寄時卻並沒有嗅太久,只幾瞬的光景,便擡頭,道:“很香,多謝女郎。”

橋妧枝回神,連忙收回手,抿唇問:“那,郎君還要嗎?我買了很多栗子,夠我們吃很久。”

“已經夠了。”

橋妧枝沒再強求,低頭剝了一顆栗子,放進口中嚼了兩下,有些驚訝地擡頭。

沈寄時開口解釋:“鬼魅吃過的東西,便會失去味道。”

“竟是如此嗎?”橋妧枝想到什麽,驚喜道:“那就是說,郎君其實是可以吃東西的。”

“可以,但人間的東西,吃與不吃,於我而言並沒什麽區別。”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人間的吃食,栗子雖香,卻令他感到陌生。

橋妧枝聞言,指尖撬動已經裂開的栗子皮,突然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臨近正午時,茶樓中的人漸漸散去,滿堂之內,只剩下零星幾桌茶客。

栗子殼已經堆成了小山,茶也見了底,橋妧枝耷拉下肩膀,道:“要不我們去長寧坊吧,既然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與其在這裏守株待兔,還不如直接去查。

她說著就要起身,卻不想下一瞬,就聽到一句憤憤之言:“張淵?他算哪門子讀書人!不過是趨炎附勢的達官顯貴的一條狗!”

橋妧枝一頓,悄無聲息坐了回去,耳朵敏銳地動了動。

說話者是臨桌的一名儒生,此人應當是極其痛恨張淵,用詞格外激烈。

有人勸道:“兄臺慎言,張君的才華大家有目共睹,還是不要這般說為好。”

出聲那人冷冷道:“才華?誰知道他的那些文章如何而來?鄉試之時,張淵不過一介平平無奇的讀書人,名次在我之下,相距甚遠。不成想,他來了長安卻備受追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人皺眉,忍不住道:“鄉試之時,說不定張君只是沒有發揮好。”

“是啊是啊,就算鄉試能作假,難不成文章也能作假嗎?”

“張君的文章,可是相國大人都誇讚過的。”

那人猛地站起,譏諷道:“我與他是同鄉,他肚子裏有幾滴墨水,難不成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當真以為那些文章是他自己寫的不成?”

話一落,滿桌寂靜,眾人神色古怪。

說話之人意識到自己失言,神色慌張地看了眾人一眼,轉身跌跌撞撞出了茶樓。

剩下的人先是松了口氣,可臉色也不太好,只能喝茶掩蓋自己臉上的不自然。

橋妧枝來不及拿上還沒吃完的栗子,戴上帷帽便匆匆追了出去。

日頭正盛,長街上除了昏昏欲睡的商販沒幾個行人。

失言的儒生不再像之前那樣憤憤,或許知道自己今日說話有些過了,走起路來有些魂不守舍。

橋妧枝跟在那個書生身後,七拐八拐走近了一個小巷子。擔心將人跟丟了,經過一處拐角時,她正要加快腳步,卻猝不及防對上一張瘦削陰郁的臉。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沈寄時蹙眉,擋在她身前,冷冽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樣落在那個瘦削書生身上。

書生看不到沈寄時,卻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什麽危險的東西註視著。後頸突起一陣涼風,他提防道:“閣下是什麽人,何故跟著某?”

橋妧枝穩定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剛剛在茶樓聽到郎君所言,想向郎君打探一個人。”

她聲音好聽,語調溫和,極易令人卸下心防。

書生看到跟在自己身後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面上一松,譏笑道:“你是想打探張淵?”

橋妧枝沒有否認。

書生又問:“長安女郎皆對張淵青睞有加,你也是思慕張淵之人?”

.......

橋妧枝正要否認,卻聽書生嘲諷道:“一節女流之輩,就算知道又如何?你我萍水相逢,我為何要告訴你?”

說完,書生便要走,卻不想一轉身,腰部就被人重重踹了一腳,力道之大直將他踹翻在地。

橋妧枝錯愕看著立在書生身邊面無表情施施然收回腳的沈寄時,險些反應不過來。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就已經動手了。

“誰?”書生捂著後腰轉頭,看到剛剛的小娘子與自己距離甚遠,神色立即變得微妙。

讀書人雖然一根筋,但卻很敏銳。

男子慌張從地上爬起,一句話沒說就想跑,可剛邁出一個步子,屁股上又被人重重踹了一腳。

書生再次匍匐在地,額頭直接磕在地上,疼得他有些發暈。可這次他卻沒敢回頭,直接將頭埋進臂彎,就著這個姿勢開始發抖。

沈寄時眉梢微揚,轉身看向還立在原地發楞的橋妧枝。

橋妧枝反應很快,連忙走到書生身邊,壓低聲音道:“這位郎君.......”

書生抖得更厲害了,不敢擡頭,哆哆嗦嗦地道:“女郎,你......你是人是鬼......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去找...對,去找張淵,他就在長寧坊,就在長寧坊.......”

橋妧枝抿唇,冷冷道:“我無意害你,只想知道,張淵是個什麽樣的人。”

書生一怔,緩緩擡頭,舔了舔幹澀的唇,顫聲道:“張...張淵他.......”

張淵出生在冀州窮苦之地,家境貧寒,上尚有年邁父母,下有年紀尚小的弟妹,好在書讀的不錯,在方圓百裏幾個村中都是佼佼者。即便是落後貧寒之地,也明白若是書讀的好,便比種地強。張淵就此成了村中的希望,全村人寄托於他憑借才學高中進士,做官之後惠及鄉親。

只是,這世間會讀書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要躍過龍門,但是江海寬闊,能有資格去躍龍門的鯽魚都數不勝數。

鄉試放榜那日,張淵雖榜上有名,卻只位居最後,毫不起眼。

書生也是在那時候才註意到有一位名叫張淵的學子。

他看過此人的文章,雖有才華卻並不顯眼。一開始,他並沒有將此人放在心上,甚至沒想過此人會千裏迢迢來趕來長安參加春闈,更沒想到他一來到長安之後便名聲大噪,寫出的文章更是與之前判若兩人。

“一個人怎麽可能變化這般大!張淵此人,膽小懦弱,怎麽可能寫出那麽好的文章?後來,有一日夜裏,我出門如廁,看到他與幾個士兵模樣的人說話。他一介草民,定然是勾結了達官顯貴,賣官鬻爵,這才在長安名聲大噪!”

書生斷斷續續說完時,已經有些口幹舌燥。他一擡眼,見女鬼低頭沈思,並沒有將註意力落在他身上。

趁著機會,書生小心翼翼起身,猛地向巷口跑去。剛跑出幾步,便覺一陣陰風吹過,讓他直接從後頸涼到腳跟。動作一僵,他絲毫不敢回頭,瘋了一般向前沖去。

橋妧枝懶得理他,坐在巷子裏廢棄的石磨盤上,低聲道:“沈郎君,人心覆雜,我卻覺得剛剛那名書生雖然出於嫉妒,但所說的話卻不一定是假。”

她將帷帽上的白紗掀起,若有所思:“那人說,張淵不止文章風格與從前不一樣,就連筆跡都仿佛換了人一般,因此懷疑張淵的文章都是找人代寫而來。可若是代寫,能寫出名噪長安的文章之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怎麽會心甘情願替人代寫?”

她想到什麽,看向傘下郎君,輕聲道:“沈郎君,你之前說,生魂離體的辦法,有一個便是奪舍?”

沈寄時眉眼一壓,沈聲道:“奪舍之法極為困難,如果不是被奪舍之人自願獻祭,便只有惡鬼趁著身體主人魂魄衰微時強占,否則極難成功。”

橋妧枝抿唇:“若是奪舍,那個生魂為何會拿著我送給沈寄時的劍穗,奪舍之人,為何又要效仿沈寄時......”

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寄時忍不住問:“若真是奪舍,女郎就沒有想過,奪舍之人便是女郎要找之人嗎?”

橋妧枝立即否定:“不是他。”

沈寄時心中微動,卻聽她繼續道:“他這個人啊,向來不愛讀書,年少時搶走我書也只會蓋在臉上睡大覺。小時候,我完不成課業拉著他幫我寫,卻不想寫得還不如我,害我被夫子打了手心。所以,他就算當真奪舍了誰,也寫不出能夠被我爹誇讚的文章。”

“.......”

握在扇骨上的手猛地一松,沈寄時斂眸,忍不住低笑起來。

橋妧枝等他笑夠了,這才起身,對他道:“沈郎君,我覺得沈府的生魂與那日所見的張淵並非一個人,我要再去一趟沈府。”



將軍府前的石獅子落了一層薄灰,這裏已經鮮少會有人前來打掃。

沈寄時死後,家中奴仆被遣散,沈家門前掛著的長寧侯牌匾被摘下,偌大的門前,只孤零零掛了一塊將軍府的牌匾。

如今,牌匾前的懸掛的兩盞白燈籠隨風而擺,很是寂寥。

橋妧枝立在門前,許久沒有上前敲門。

“沈郎君,我上次敲門,被阿婆趕了回去。”

她語氣並沒有責怪誰的意思,只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知道她不是故意針對我,她只是怕影響我再嫁。一個雲英未嫁的女郎,來給退過婚的郎君送靈,若是被旁人看到,必然會引起非議。”

沈寄時喉結滾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可少女似也沒想得到什麽回答,說完之後便拾階而上,輕輕扣動門前的鐵環。

等了許久,厚重的大門終於緩緩挪動,打開一條縫隙。

“橋姑娘?”

橋妧枝聽到聲音,驚訝道:“彭校尉?”

大門立即敞開,漏出青年黝黑的臉,他連忙解釋:“這裏鮮少有人來,我還以為是長安城哪家店鋪前來結賬,想不到竟是橋姑娘。”

橋妧枝眉眼微彎,似是了然,“你還是來尋了沈螢。”

青年將人請進來,搖頭笑道:“我已經習慣了隨將軍征戰沙場的日子,十二皇子府中雖好,卻不適合我。”

他言盡於此,沒有再說下去,只道:“我去尋沈小娘子過來。”

他腳步匆匆,不一會兒,遠處就急急跑來一個女郎,直直沖進橋妧枝懷裏。

沈螢剛剛練完槍,身上的衣服還未來得及換,抱著橋妧枝的腰哭訴:“小橋姐姐,你終於來了。”

彭校尉不知什麽時候悄然離開,院中只留下她們。

沈螢抿唇,有些委屈:“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也不來了。阿婆不讓我去找你,我便一直沒有去,忐忑了許久。是我的錯,那只鬼拿著兄長的劍穗,還知道許多關於兄長的事情,我便以為他真的是兄長。”

“他知道很多有關沈寄時的事嗎?”

“知道很多。”沈螢眼眶微紅,“他知道兄長的止危槍,知道你與兄長起爭執退了婚,還知道許多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的事,小橋姐姐,他當真不是兄長嗎?”

若不是兄長,還能是誰呢?

“他不是。”

沈螢斂眸,沒有出聲。

被少女抱在懷中的袖口悄無聲息濕了,橋妧枝一怔,靜靜等她哭完。

風過樹梢,枝葉發出沙沙輕響。

不知哭了多久,等沈螢終於哭夠了,橋妧枝輕聲問:“後來那個冒充沈寄時的鬼魅有再來過嗎?”

沈螢松開她,搖了搖頭:“阿婆請了古樓觀的道士前來做法,那只鬼就再也沒有來過,以後應當也不會再來了.......小橋姐姐,一直沒有告訴你,再過幾日,我就要離開長安了,你可否前來送我?”

橋妧枝眼皮一跳,下意識問:“去哪裏?”

“冀州。”

沈螢仰頭,看向長安以東,聲音低落:“那裏山川遼闊,東胡人依舊在作亂,我要去冀州參軍,重振沈家威名。”

少女目光灼灼,明明才十五歲,身上卻已經有了她母親的影子。

橋妧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了很久,方才輕聲道:“阿螢,一路平安。”

天邊雲影漸紅,正是朔月當空。

橋大人今日很晚才歸家,飯桌上的菜早已涼透。

橋夫人吩咐下人去熱一熱,上前續上熱茶,低聲問:“這幾日怎麽回來得越來越晚,朝廷裏有那麽多事?”

“陛下病了。”橋大人落座,嘆了口氣,道:“自從太子被東胡人刺殺,陛下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朝中風雲湧動,各成一派,如今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再這麽下去.......”

他沒有說下去,可旁人卻已經知曉。

橋夫人噤聲,沒有再問。

飯菜重新被端上,橋大人沒看到橋妧枝,忍不住皺眉道:“脈脈去了何處?你們還在置氣?”

橋夫人動作一頓,面色不變,“置氣?我什麽時候與她置氣過?”

“昨日她跪了一夜的祠堂。”

“跪個祠堂罷了,哪家郎君女郎沒有跪過祠堂。我年少未出嫁時,時常被母親罰跪祠堂,也從未有半句怨言。”

橋大人啞然,悶笑道:“好在脈脈沒有學了你,要不然還不一定讓我們怎麽操心。”

橋夫人臉上笑意淡去,“她確實沒有學我,我年少時,可沒有她這樣的膽子。”

察覺到不對,橋大人放下筷子,皺眉問:“怎麽了?”

話音剛落,平嫗突然快步走進來,聲音打顫,“夫人,有......有了......面粉上,多了一雙腳印!”

橋夫人一抖,手中瓷杯應聲落地,茶水四處飛濺,沾濕了裙擺。

“夫人!”橋大人一驚,連忙上前攙扶。

橋夫人卻搖了搖頭,對平嫗道:“你連夜去古樓觀,尋驅鬼的道長前來。”

橋大人眉頭皺得愈發深,可看到橋夫人的神色,卻沒有說什麽,任憑她去了。



前堂到院落的必經之路上撒了許多面粉,據家丁說,是運送至廚房的面袋途中破漏所致,還未來得及清理。

橋妧枝沒在意,抱著竹傘走過,裙擺處也不小心沾染上一些。

郁荷守在院門前,見到她回來,神情有些不自然,低聲道:“女郎今日又去書局了嗎?”

“去逛了逛朱雀大街。”橋妧枝將熱騰騰的栗子塞給她,歉疚道:“昨日被我連累,害你受了罰。”

郁荷一怔,下意識抱住香氣四溢的栗子,即便隔著厚厚的幼紙,依舊能感受到栗子散發出來的溫熱,顯然是剛出鍋沒多久。

小花從屋內跑出來對著橋妧枝撒嬌,少女眉眼一彎,彎腰將貍貓抱進懷裏,腳步輕快地往屋內走。

“女郎!”郁荷突然出聲。

橋妧枝回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怎麽了?”

濃郁的栗子香張牙舞爪地縈繞在四周,郁荷被包圍在其中,突然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抿唇,指尖微微發抖,低聲道:“女郎裙子有些臟了,早些換下來,我為女郎清洗。”

橋妧枝點點頭,“我一會兒就去換下。”

說完,少女抱著貍貓進了屋子。

房門被合上,橋妧枝將小花放到榻上,走到窗邊眺望。

日落越來越早,剛入戌時,外面竟已經漆黑一片。好在今夜雲淡,明月懸掛蒼穹,照在石板上,仿佛積了一灘水。

橋妧枝望著地面上輕輕搖晃的樹影,想到今日種種,低聲道:“沈郎君,其實,我今日有些難過。”

沈寄時下頜緊繃,啞聲問:“為何?”

橋妧枝沒有看他,而是伸手去接簌簌飄落的合歡花,低聲道:“這世上對我與沈寄時之事了如指掌之人少之又少,我想,無論出於什麽目的,與這件事情有牽扯的人,必定是我與他身邊的親近之人。”

沈寄時緘默,他其實對許多記憶已經模糊了,一時竟想不起,在他活著的時候,身邊親近之人都有誰。

他看向落在她指尖已經萎靡的合歡花,久久移不開目光。

一陣晚風吹過,合歡花飄飄然飛走,橋妧枝突然道:“沈郎君,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什麽?”

沈寄時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待回過神後,道:“沒有。”

似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橋妧枝輕笑:“天漸冷,沈郎君,我為你燒一件冬衣吧。”

“我去古樓觀問過那裏的道長,很簡單,郎君有沒有喜歡的樣式?”

沈寄時久久沒有出聲。

橋妧枝又道:“以前在蜀州征戰的時候,冬日很冷,沈寄時總穿得很單薄,我每次問起,他都說自己不冷。後來我就隨阿娘學了縫制冬衣,每到入秋,都會托人送到青城山上。自此以後,他便也習慣穿冬衣了。所以沈郎君,你不必擔心,我的手藝很好。”

沈寄時隱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他斂眸,語氣突然多了幾分疏離,“鬼魅不懼嚴寒,女郎不必為我廢心,以免沾染更多因果。等女郎攢夠陰德,我便會自行入酆都。”

他說完,緩緩踏進庭院中。

合歡花簌簌飄落,花蕾穿過他頎長的身軀,襯得他背影有些模糊。

明明是一片好意,可是這鬼卻不領情。橋妧枝薄唇緊抿,突然覺得十分憋悶。

窗戶猛地合上,發出砰地一道聲響。沈寄時身軀一僵,如同定親玉佩被打碎那一日一般,沒有回頭。

與此同時

一輛馬車在深夜中飛快駛進興寧坊,最終停在橋府大門前。

車簾被一把桃木劍挑起,年輕的道士跳下馬車,看著橋府的大門微微瞇眼,回身對車內道:“師父,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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