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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常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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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常貴

我的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常貴,曾經也叫林立國,再早以前有人叫我阿福。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那些歲月。

無父無母,孤兒阿福,是村裏人給我的標簽。我沒有見過我的父母,我也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把我帶大的人,我叫她奶奶。她竭盡全力,給了我尚能溫飽的生活。奶奶總是在我耳邊說,“阿福快快長大,長大帶奶奶去山那邊看看。”

我十二歲的時候,她已經七十多了。

我長大的地方是一座大山裏,至今我對那個地方的記憶都是模糊的,我住的那個村子叫井水寨,後來我翻遍了地圖也沒找到這個地方。村裏人家尤其少,從我家到村醫伯伯那裏要走十幾裏的山路,奶奶年紀大了,她總是咳嗽,村醫伯伯開了幾副草藥,吃過後只能緩解幾天癥狀,過幾天還會再咳嗽。

後來奶奶病的厲害,下不了地,村醫伯伯的藥能緩解的時間越來越短,為了我們祖孫兩個不餓肚子,我經常上山挖點野菜,野菜煮粥就是我們的一餐。

山裏的土路蜿蜒向前,土裏摻雜著小砂礫,踩上去磨得腳底生疼。我的草鞋鞋底磨壞了,漏出了大半個腳底板。起初時腳底會被砂礫磨破,鮮血和著泥土,眼淚迎著山風,自腳底傳來鉆心的疼痛。然後結痂,再磨破,再結痂,直到長出了繭子,痛覺才減少很多。

直到有一天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有兩個人攔住了我,他們不是我們村的,面孔很陌生。其中一個人白皮膚,藍眼睛,高鼻梁。他們對我說,可以幫我給奶奶看病,但是我得跟他們走。

另一個人是亞洲面孔,他看出了我的疑慮,帶著笑意說道,“我們是體校的老師,你跑的很快,很適合當運動員,我們帶你去讀書,幫你照顧奶奶。”

讀書?奶奶病倒前,我在村西邊的小學裏上學,每天也要走很遠很遠的山路,走到腳磨出血泡,奶奶說好好讀書就能離開這個村子,就能帶著她去山的那邊,去看看廣闊的世界。

所以他們的這個提議我爽快的答應了,現在想來只怪自己年紀小,太輕信別人了。奶奶咳得厲害,她說她時日無多了,不想再折騰了。那兩個人卻安慰奶奶,說給她看最好的醫生,一定有辦法醫治的。

奶奶很瘦,瘦的就剩一副骨頭架子了。他們開著一輛吉普車,那男人攙著奶奶坐了上去。汽車發動了,在山林間飛速的開著。我想回頭看看我的村子,可車輪揚起的塵土,模糊了我的視線。

十二歲的我離開了那個村子,一邊滿心都是對汽車的好奇,摸摸座椅,摸摸門把手,另一邊還美好的憧憬著以後賺了錢一定要把房子翻修了,把那些冬天透風,夏天漏雨的地方都修繕一下。

我不知道他們把我和奶奶帶到什麽地方了,我先下車,那輛車接著往前開,奶奶被車帶到另一個地方了,她的身體不好,一路的顛簸讓她疲憊的沒有力氣說話。

“你們把奶奶帶去哪了?”

“我們帶她去治病,你好好去參加訓練,等拿了名次就能見到奶奶了。”這是那個白皮膚、大鼻子男子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接著我就被一個曬得黝黑的男人,蒙著眼睛,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新去的地方陽光很好,沒有秋冬,只有日覆一日的夏季。在這裏,我也不再叫阿福了,他們給了我一個編號“07381”。在這裏除了教官,每一個人都是編號,他們都是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有和我一樣的黃皮膚,也有白皮膚、黑皮膚。

我們排著隊領了一套新衣服還有新鞋子,上面都印著我們的編號,在往後數年的日子裏,我都是“07381”。

這裏根本不是什麽體校,散打、格鬥、射擊、語言.....這些陌生的課程充斥著我的生活,教官嚴厲到不近人情,他們每隔幾天就會給我看一段視頻,視頻裏奶奶在醫院住著,身邊有護士精心照顧,教官說,只要我在這裏好好的訓練,他們就會好好的照顧我的奶奶。

我和其他學員之間是禁止過多聊天的,也許是怕我們私底下建立起了戰友情誼。每個教官手裏都有鞭子或者棍子一類的趁手武器,哪個人表現的不好,教官會直接一鞭子抽過來。我們所有的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不聽話的人都會被教官打到聽話為止。

在大家掌握了基礎的格鬥技能後,就讓我們互相對打,往死裏打的那種。每月考評最差的那個人都會被帶走。然後會聽到一聲槍響,每個人都清楚,被帶走的人不會有命再活下去了。

住在這個地方的這幾年,沒有一天晚上能睡好覺,無數次在深夜,在睡夢中,被教練抓出去一頓毒打,第二天再頂著青紫的瘀痕進行下一步的訓練,後來我們這些學員已經不足剛來時的一半了。他們開始向我們分配任務,接了任務的學員也沒有再回到訓練基地。

除了嚴苛的課程訓練,我們每天都在進行要忠誠組織的精神洗腦。

這基地的這幾年,每天都是在恐懼中度過,這種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挨揍,也看不見未來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結束,每個人都不想當那個淘汰者,所有人都在拼命的訓練,格鬥的時候拼命的攻擊對方。

“07381,出列!”

二十三歲某天的夜裏,教官把我叫醒,帶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屋子。屋子裏有個人背對著我,教官對著那個背影說道,“報告長官,07381帶到了。”

那人回過頭來,時隔多年,我們還是認出了彼此,他就是那年把我哄騙過來的大鼻子白人。

“07381,你好,我是你的上司,我叫基德。”那個白人先開了口,原來他叫基德。

“07381,恭喜你完成了我們的特工訓練,接下來你要履行你的特工使命了。”基德打開了一個視頻,“很遺憾,你的奶奶年事已高,她已經失去了意志,但是還能維持她的生命體征。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什麽時候能見她一面?你們把她送哪去了?”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次了,可每一次都沒有明確的答案。

“自然是在另一個國家,你完成我們的任務,就可以去見她了。”基德用操控者的口吻說著這句話,他清楚我的軟肋,或者說,他清楚我們這裏每一個人的軟肋。

我領了任務後,就會有一個新面孔送我回國。是的,我被他們帶到了境外,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一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落地在中國的。奶奶也許真的在另外的國度,她現在應該有八十多歲了。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好嗎,還被病魔折磨嗎,會掛念我嗎。

我從落地起,便有一個新身份了,我不再是編號“07381”了,我有個新的名字,林立國,身份是在南美受訓的特種兵,現在準備去往東南亞投靠自己的表哥。基德給我造了一套身份,看起來真的不能再真。

我有一個聯絡員,代號“叻泰”。雖然我也不知道“叻泰”是什麽意思。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昆明,“叻泰”三十多歲,頭發微微的自來卷,帶著眼鏡,看起來很像學校裏的老師,跟特工似乎完全不沾邊,但是他確實是我的上線。

他帶著我去了東南亞,在東南亞他和我就是表兄弟的關系。那時候是李玉太跟著他當時的大哥第一次到東南亞,我跟他在談生意的時打過一次照面,我們兩個都是雙方的小馬仔。在“叻泰”的安排下,李玉太在東南亞逛了風情屋,然後與人發生爭執,我假裝偶遇,出手救了他。

李玉太對我自然是很感激。他再三道謝後,我們便分道揚鑣了,起初我不知道“叻泰”這麽安排的用意是什麽,只是在訓練基地裏,強調最多的就是服從,我也沒有多問。

直到兩年後,“叻泰”說讓我到中國的西南,李玉太已經從末等馬仔升級了成老大的左膀右臂。“叻泰”上面還有聯絡員,很多事情也都是上面的要求,他也不知道下一步具體的計劃是什麽。

我到了西南,“叻泰”又安排我偶遇了李玉太,這一次,要我跟隨李玉太。我跟著“叻泰”在東南亞待了那麽久,多少也能猜出他們是做什麽生意,“叻泰”曾推測過,上面的意思是既要利用這個生意賺錢,又要擾亂邊境。

他們選中了李玉太,我就成了讓李玉太發家的墊腳石。因為有在東南亞的事情,李玉太對我很是客氣,一是謝謝我當年的仗義出手,二是希望我能用東南亞的人脈給他自立門戶打基礎,三是我的身手不錯。

李玉太往前走得每一步,都準確踩在“叻泰”的預判上。

我跟著李玉太的第二年,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一點勢力,新來的馬仔裏有一個叫吳世森的特別突出,他的身手很好,豁得出去,又肯拼。李玉太的事業想要發展,就是需要這樣的人,吳世森在我們這個團夥裏晉升很快,那時候他不過二十出頭。

孫軍卓本來是李玉太最信任的人,兩個人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看著李玉太對吳世森的愈發器重,孫軍卓心裏被中下了嫉妒的種子。在幾次生意都沒談妥後,孫軍卓說我們這些人裏有內奸。

我自認自己隱藏的很好,可也是有點擔心被人抓住把柄。很快孫軍卓就對吳世森發了難,他說自從吳世森來了後,生意就不順,說他是警察的臥底,要清洗一下我們的內部。他的人把吳世森捆住,一陣毒打後不過癮,又找了把短刀,一寸一寸的紮進吳世森的肌理。

我也挨過這種打,我知道有多痛,可吳世森無論被折磨成什麽樣都沒求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動了惻隱之心,或許是想起自己之前受過罪了。我出手攔下了孫軍卓的人,看我救過李玉太的份上,孫軍卓給我這個面子,放了吳世森一馬。

當時的我怎麽也想不到在我往後的人生裏,為了擺脫“叻泰”和基德,吳世森竟然會是幫我最多的人。

在“叻泰”的示意下,我對李玉太說我的表哥這幾年在東南亞混的不錯,有幾筆生意想帶他一起做,一起分國內市場這塊大的蛋糕。李玉太的野心早已膨脹,對我的提議自然是感興趣的。“叻泰”也很大方,帶著李玉太做了幾筆規模並不算小的生意,雙方都賺的盆滿缽滿。

發家後的李玉太開始想吞並其他的販毒團夥,他想做到在西南地區一人獨大。或許是因為利益的關系,加上吳世森的挑撥,李玉太和孫軍卓兄弟反目。很多時候我都懷疑吳世森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似乎並不是單純的想做個毒販子。

李玉太生意最好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能分到可觀的收入。我記得小時候一雙鞋是2塊錢,我身量長的快,負擔不起新鞋,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穿奶奶編的草鞋。現在,每幫李玉太做成一單生意,我分到的錢能買上萬雙鞋。

我又有很多年沒見到奶奶了,不知道她還好嗎。後來我去了昆明的大醫院,問了大夫,像我奶奶的這種癥狀拖的時間久了可能就會成癌癥,最好的情況也活不過三年的。我在訓練基地裏唯一支撐我堅持下去的就是奶奶,她和我並沒有什麽血緣關系,只是那年在山上撿了還是嬰兒的我,給了我一個家。

奶奶說要做知恩圖報的人,要做對得起良心的事。這兩點我都沒做到。

其實我心裏早就想過,奶奶或許早就不在了,教官後來幾年裏給看我的看的那些照片視頻裏,奶奶都像個植物人一樣躺著那,臉上帶著氧氣面罩,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樣。我想去救奶奶,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個國家。就像“叻泰”,他所在的訓練基地就不是我參訓的那一個。

我和“叻泰”都不知道基德到底有多大的勢力,訓練營裏出來的人,都是冷血的,註定我和“叻泰”成為不了朋友,只能是上下級關系。

雖然身上曾經的傷疤早已好的差不多了,可我從心裏厭惡那個基地,以及那個地方所有的人。甚至厭惡我現在幫他們做的每一件事情。

李玉太的窩點在西南邊境小城,這裏的人都吸毒販毒,我見過七八歲的孩子學著大人的模樣,抽著那卷有毒品的煙,十三四的少年為了籌集毒資不惜殘忍殺害苦勸自己的母親,還有二十幾歲本該花一樣的女孩,因為長期吸毒,面色蠟黃,眼窩塌陷,一咧嘴是滿口的黑牙,從五層樓上縱身一躍。

李玉太都是吸著這些人的血在賺錢,而他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好像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就是間接性的害了這些人。不出幾年,李玉太真的成為了西南第一毒王,他的手越伸越長,西南已經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他開始向西北出手,然後深入內地。

李玉太在當馬仔的時候,就跟著老大躲避警察,直到現在自己當了老大,他的反偵察意識越來越強。有一次關於西北方面的生意上,差點崴了腳,就是那一次成了我生命的轉折點,我從未後悔過選擇後半生這樣的生活。

李玉太發現有警察盯他盯得緊,他便耍了個心眼,把那幾個警察誆騙到一個廢舊的工廠,那幾個警察和我年齡差不都,還有一個看起來格外青澀。賺錢賺到紅眼的李玉太手段也愈發狠辣,他趁著增援警力趕來之前利用人多和地形的優勢,發生了火並。

那個帶隊的警察死了,另一個腿上中了彈,趕在大批警察趕到前,李玉太帶著我們撤了。殺人的場景已經見過無數次了,殺警察倒是第一次,我不覺得和警察當面沖突是件對的事,就像我覺得買賣毒品是件會遭報應的事兒一樣。

李玉太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了,他其實已經不太需要我,現有的交易鏈條足夠他賺了。殺一個警察不過癮,他說要給整個西北警方一個教訓,要給那個姓穆的警官滅了門。這次任務他交給了我,美其名曰是我辦事利索,不會留下把柄。

穆青舟的家裏只有他的母親、妻子還要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進穆家門前我都在猶豫我到底要怎麽辦,“叻泰”通過其他的下線給我傳了信,要我聽李玉太的安排。在我看來,李玉太不是最可怕的,他無非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亡命徒,而“叻泰”,或者說基德,他們這個組織才是最可怕的。

我想他們在李玉太的身邊可能不止埋伏我一枚棋子,我的一舉一動,“叻泰”即使人在在東南亞都能完全掌握,我周圍人的特點,軟肋他們都一清二楚,這讓我不寒而栗。擺脫基德已經成了我心裏最大的願望了。

我到穆青舟家的時候,屋裏異常安靜,臥室的門口,一個女人渾身是血的躺在那,她的氣息微弱,眼睛睜著定定的看著我,我雖然殺過很多人,但是見到這女人的眼神時,心裏還是有點莫名的害怕。我不知道是誰把她傷成這樣,好像除了李玉太也沒有其他的人有這個動機了。

那女人看出了我的猶豫,虛弱著對我說,“求求你,救我女兒。”順著她視線的目光,我從臥室裏抱出了一個女嬰,小小的一只,抱在懷裏很輕,嬰兒的身體軟軟的,奶香奶香的。

“求你,救她。”那女人的聲音虛弱且堅定。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答應了她。看著她滿身是血的樣子,應該也活不久了,我抱著那個女嬰出了穆家。拐過街角,就聽見“轟”一聲,那女人開了煤氣,點了打火機,炸平了自己家。

誰也不知道那房子裏到底發生過什麽,她用她的生命,給我和她女兒搏出一個生的希望。

小女嬰被餵了安神藥,這一路不哭不鬧,她絲毫不知自己家裏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我避著人群,把女嬰裹在衣服裏,想找個福利院把她偷偷的放在門口。

警方在找爆炸案的線索,李玉太派人在找我。我只能抱著找個孩子在秦州城裏小心翼翼的躲藏。當吳世森出現在我面前時,我警惕的看著他,如果他出手的話,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他的身手雖好,我未必不如他。

只是沒想到他不是來殺我的,“秦州已經不安全了,你不能在這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忍不住問出了內心的疑問。

“總之是不會害你的人。”

在吳世森的幫忙下,我帶著小女嬰去了另一個城市。他幫我做了一套假身份,常貴,古朗常家莊人。我記得常貴,一個年輕人,他跟我說過他的家是在古朗,他的理想就是賺很多的錢。不知道是誰介紹他到李玉太這裏討生活,可惜,一場事故奪走了他的生命,奪走了他無限可能的未來。

於是我就成了常貴,我曾多次想過把這個孩子送人,即便是在福利院長大,也比跟著我一個大男人強,可又怕被“叻泰”或者李玉太發現,小小的人兒,被他們抓走還不一定會幹什麽呢。萬一也被送到訓練基地呢,基地裏的女學員的日子要比男學員還殘酷。

從我選擇收養這個女嬰起,我就不能再回去找我奶奶了。我想奶奶知道的話,一定會讓我救這個小孩子的,一如她當年,艱苦的養大撿來的我。

我給這孩子起名叫常平,平安的平。

我用著常貴身份,低調的生活。可養一個孩子實在是艱辛。我帶著常平租了處房子,白天鄰居大姐幫我照看孩子,我去拉面館學徒。拉面館的師傅有很多徒弟,我是年齡最大的那個。

為了能多跟師傅學點技術,多賺點錢,我每天第一個來,幫後廚洗菜切菜,晚上最後一個走,幫店裏收拾餐廳,刷盤子刷碗。師傅對我的表現很滿意,每個月給的工錢要比別人都一點。

這種生活我很知足,雖然學做拉面很累,可累不過在訓練營的日日夜夜。我隱姓埋名,躲掉了“叻泰”,沒有人能再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這麽多年,我好想終於能睡上踏實的覺了。

我跟著師傅學了兩年多,師傅說我可以出來自己開店了,西北還是離他們太近了。我在地圖看看到了南州這個地方,江南水鄉,離西北足夠遠。我抱著幾歲大的常平,帶著所有的家當,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南州這個地方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是個水鄉小城,我和常平在這裏生活被他們找到的概率不大。我盤了一個兩層的小面館,一樓開店,二樓安家。我是父親,她是女兒,就這樣我終於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幹幹凈凈的賺錢,踏踏實實的撫養常平。

來南州的這些年裏,我千萬小心,不主動社交,不湊熱鬧。雖然也有一些困苦,只要常平能平安健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克服。這就是我最根本的願望。

日子安安穩穩的過了二十六年,常平大學畢業後回南州當了老師,我還在開著面館,有時候會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祈禱,日子要是一直這樣安穩下去就好了,看著常平結婚生子,我自終老。

可做過壞事的人又怎麽能善終呢。

常平還是知道了我和她沒有血緣的事。僅僅是憑借著血型,就讓她有了懷疑。為了掩蓋一個謊言,我又說了很多謊,甚至我連吳世森都叫來幫我圓謊。

謊話就是謊話,怎麽也圓不過來。就像人在成長中總要經歷一些事情才對,這一年,常平去了西北,抽絲剝繭的挖掘身世的秘密。因為我的緣故,和相戀多年的男朋友黃在了見家長這個環節上,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她又遭受了網絡暴力。

親情上的謊言,愛情裏無所騏驥,單位裏流言四起。我很怕常平會一蹶不振,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接踵而至,我不確定她能不能撐住。

好在溫沈出現了。他是個一身正氣的孩子,我曾想過如果他不送外賣,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他似乎是能讓我把常平托付的人。

如我所想他確實不送外賣了,他是警察,是緝毒警,是西北來的緝毒警。這大概是老天註定讓常平回家的契機吧。有溫沈的幫助,常平對自己的身世謎團一定會破解的更快。我的何去何從也該想想了。

我曾經從雜志上剪下一個女人的照片,哄騙幼年的常平,告訴她這是她的媽媽,看著小小她常常對著那個照片出神,我的心裏都隱隱作痛。直到那女人的家人找來,我對常平編織的謊言又破了一個。

每一個家長在孩子成長過程中都要求小孩子要誠實,可我這個家長,卻撒了一個又一個的謊。那段時間我是羞於面對常平的。

直到溫驍赫的出現,我終於能接受常平遲早要回家的現實。那個男人斷了一條腿,是李玉太打的,他也曾是滿眼驕傲的緝毒警,意氣風發的沖在一線,現在只能坐一些內勤的工作。

其實說到最後穆青舟也好, 溫驍赫也好,他們慘劇發生的根源都在於我,在基德。沒有基德的處心積慮,沒有我的搭橋,李玉太或許成不了毒王,殺不了他們。

既然命運安排至此,我即時心裏千萬不願,也不能攔著常平回家的路。李玉太落網了,時隔二十多年,他終於要得到自己的懲罰了。沒有他,常平的危險就解除了。她可以回西北找自己的家人了。再次北上,她很順利的和自己的姑姑,舅舅團聚了。

曾經幫我們很多的吳世森,現在卻成了常平回家的阻礙。我用了很多年才排除了他也基德的人的可能。可他近幾年的所作所為更像是想成為一個新的毒王了。我不清楚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讓常平的身世牽動了他全身的神經。

李玉太落網後,孫軍卓異軍突起,他和吳世森已經成了一山不容二虎之勢。這時警方也盯上了吳世森,他說跑來南州避避風頭,去哪不行非要來南州,怕不是惦記上常平了吧。

我跟他爭執不下,腹部挨了他一刀。那一刀並不致命,說明他並不想讓我死,只是這原本沒好利索的傷口上又撕裂開來,我的身體有點受不住。

或許是年紀大了的過吧。

常平聽說我受傷了特意從西北回來,我心裏很感動,這孩子是重感情的。她找到了自己的親人,卻也割舍不下我。

我不能讓她為難,天大地大,秦州才是她真正的家。我本來出生後就該凍死在山林裏的,因為奶奶我活了下來,後來收養了常平,因為她,我又過上了有家的生活。人不能太貪心,尤其是我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叻泰”還在不在,基德還在不在,我能肯定那個組織是不會放我自由的,茍活了二十幾年,我該走了,讓常平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簡單的收拾了東西,給常平留了信,我沒有走的太遠。陳艷榮去照顧兒子了,我就住進了她家,隔著一條馬路,打算靜靜地看著常平離開南州。

我的秘密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溫沈翻了我臥室的衣櫃,我是知道的,只是沒有揭穿。這麽多秘密埋在心裏實在是太累了,都挖出來,也就輕松多了。常平應該是有個英雄父親的,她並不需要我這麽一個間諜養父。

我走的那幾日常平看著都沒什麽精神,她瘦了很多,讓人看著很心疼。等她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回到了西北,她才能過上長久平靜的生活。

穆青雲來南州,是來接常平的吧,有姑姑在也好,血脈至親的關愛多少也能彌補她從小沒有母親的遺憾。

我和前幾日一樣,晚上睡前,習慣性的看向對面,整個面館燈火通明,這不尋常。我好像看到了溫沈的身影,還有警察。國安的人不都走了嗎?我趁著他們不註意溜到面館門口,聽到他們的說話,常平不見了!

門口原本有兩個小石墩,左手邊上的那個石墩上被劃了一個奇怪的圖案。那個圖案是單純線條組成,毫無邏輯可言,可我是見過的。李玉太和孫軍卓身上都有類似的紋身。

十二歲那年奶奶被帶走的慌亂又襲上心頭。常平有危險。

我推開面館的門,溫沈見到我後滿臉詫異,“常叔?”

“我知道常平在哪。”

李玉太和孫軍卓都有一個習慣,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都會先派人在城裏郊外轉一圈,那種荒廢多年的工廠,爛尾樓,都是他們喜歡藏身的地方。南州很小,只有一個廢棄的工廠,那個地方確實不錯,在郊區,不引人註目。

吳世森說過,孫軍卓追殺他不僅僅是為了私仇,更是想要東南亞的販毒網絡。他如今擄走常平,看來是知道這東西在我手裏了。

“常叔你?”溫沈面露難色。

“只要常平沒事,我可以去國安自首。”

在進這個屋子前我就已經想好了,我不知道自己會判多少年,無期?死刑?逃避了這麽多年,有些事總要面對的。

我先去那個廢棄工廠,如果我十分鐘沒出來,那麽就證明他們確實在這。溫沈就帶著人埋伏起來伺機行動。

工廠門口有一個人蹲在那抽煙,三十來歲,皮膚黝黑,看到我走過來,他警惕的站了起來。

“我是林立國,帶我去見孫軍卓。”說完這句話他緊繃的表情松了下來。不大會兒,他從裏面走出來帶我進去。

我有三十多年沒見過孫軍卓了,他老了很多,想必他看我也是這個反應吧。歲月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了痕跡。

常平捆在椅子上,嘴上貼著膠布,臉頰上有些發紅,她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了光。

沒有哪個父親看到女兒這幅樣子會不心疼的。我很想摁著孫軍卓扇他幾個巴掌,我寶貝二十多年的女兒,不是讓他來隨便欺負的。

可現在,孩子在人家手裏,我只能忍住。

孫軍卓隨意客套兩句便直入主題。為了顯示他的誠意,他讓人解開了常平身上的繩子,撕開她嘴上的膠布。

我把東西扔給他,孫軍卓慌忙打開包,拿出那沓資料,那是我和溫沈碰完面,制定完計劃後,拿著常平以前買著玩的消字筆寫的。

第一頁的那些內容都是當年“叻泰”跟我講的東南亞那些毒販的簡單情況。很多人都是孫軍卓當年聽說過的,他一時間自是不會起疑。孫軍卓的臉上笑容愈發的猙獰。

只是常平此時喊了一聲,引起了孫軍卓的殺心。他手下的那個男人舉起槍瞄準常平的時候,我的心都提起來了。好在溫沈已經帶人埋伏過來了,那個人中了一槍倒下後,孫軍卓開始反應過來。

看著窮途末路的亡命徒,我跑上前,拉過常平。用身軀護住她,就像她嬰兒時候,我把她揣進懷裏一樣。溫沈帶的警察和孫軍卓的團夥激烈的交戰,槍聲不絕於耳,帶著常平倒地那瞬間後背一陣疼痛。

我能感到血從身體裏流出,好像能聽見常平叫我,好像看著她哭花了臉,想安慰她,想幫她擦拭眼淚,想....有太多的事想做而做不到。

恍惚間,我看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那個村子,光著腳在山路上奔跑....

與我而言,死亡似乎是最好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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