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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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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高利貸

“那我問你,你在外面過上好日子了,怎麽不想著回來看看?”曾國強的眼眸中滿是痛苦,“你就算瞞著你丈夫,說自己沒結過婚,你起碼也能寄封信回來吧?可這麽多年你有過嗎?你在外面是吃香的喝辣的了,有沒有想過你爹我和麽兒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是!老頭子我是發了財了!可那都是從去年開始的事情!再往前那麽多年,家裏頭連買頓肉都要算著,麽兒上個小學我都要去攢著學雜費……你想過我們嗎?”

“我和麽兒,早就當你已經死在外面了!”曾姥爺咬住了牙,氣得身體都哆嗦了起來。

曾娟霞痛哭了起來。

她反駁不了!

那些年在外面,她一心想要改變自己的身份,跟著張志飛走到上流社會去,生怕自己的過去會扯了她的後腿,所以徹徹底底地拋棄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可是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呢?她仰仗的張志飛成了欠了高利貸的落魄商人,而她也跟著成了在家挨打的卑微女人。

如果當初她根本沒有走……

她哭得顫抖不止,漂亮的面孔已經狼狽至極:“爸爸……我錯了,我錯了……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啊……我跟著志飛在外面,別人都是城裏的,沒有一個人生在農村。我做不到回來啊……”

“那你現在回來做什麽!”曾姥爺怒呵道,“你既然在外面過得那麽好,你回來找我這個老頭子做什麽!”

曾娟霞一顫,感覺父親看自己的目光像是把她渾身都看透了一樣,一點躲藏的地方都沒有。她抿了抿唇,已經覺得說不出話了,可是想到張志飛,身體又哆嗦了一下。

“我……”

“志飛的那個場廠子……虧了,”身體昨晚被打過的地方又泛起了疼,曾娟霞是真的害怕了,“爸……你幫幫我吧!求你了……他的化工廠,被國外的投資逼得沒路可走了……”

曾姥爺的心是徹底冷透了。

他雖然知道女兒這次回來,肯定有原因,但當這原因被赤裸裸的掀開時,他又覺得一切都可笑了起來。自從他開辦了辣椒廠,賺了錢,已經發生過多少這樣的事情了?所有人往他身邊湊都是為了錢,包括那陸文傑和張紅盼,也包括曾家村的其他村民……

現在,連他的女兒……都是為了錢,才回來的。

曾國強從沒覺得自己這麽失敗過。

錢明明是個好東西,可他除了給麽兒和小賀買點吃的,捐給受災群眾時能夠感到些許開心以外,其他時候都只給他帶來了煩躁和痛苦。他捂住了臉,深吸了一口氣,又沈沈地吐了出去。

“爸……”曾娟霞“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抱住了父親的腿,“你幫幫我們家吧!”

“我也沒有錢。”曾姥爺又一次閉上了眼,“霞兒,你別不信,爹這邊雖然看著廠子熱鬧,好像上電視做廣告了,也上報紙被宣傳了……可畢竟是去年國慶才開的廠子,到現在沒做多久呢。政府給我們送了塊廠子,這個月賺的錢爹都花在新廠子的裝修上了,賬上根本沒剩錢……”

“爸……爸……求你了!”曾娟霞一聽就六神無主了,情願相信是父親不肯給她錢,而非家裏真的沒錢這個事實,“求你了……志飛那邊被催得好緊,我們本來只欠了三十萬的,現在已經滾到五十萬了!爸……你借給我吧……我一定讓志飛以後還給你,我一定讓他還……”

“我沒有那麽多錢!”曾國強忍不住一摔茶杯,杯子雖然沒破,但水卻濺開了,燙得他手背一疼,就像是此時的心口一樣,“錢都付出去給別人了!我到現在辣醬廠都沒做到五十萬的銷售額呢!你讓我怎麽給你!”

“爸……爸……”

曾娟霞已經哭得喘息不止了。

她還能怎麽辦啊?她必須得從爸爸這邊要到錢,否則張志飛真的會打死她的。她也做不到告訴父親自己其實找了個變態,這一年每天都在挨打,打得她看到張志飛就害怕。

“求你了,爸……給二十萬也行,十萬也行啊……救救我們吧,高利貸的人已經追到家裏去了,每天半夜都會有人過來敲門,門口也被用油漆寫了字……”

“他們威脅要殺了我們全家的……爸……”

曾姥爺閉著眼,根本不想聽女兒說的話了。

當初過得好的時候,就把他這個當爹的忘了;現在欠錢了,就又過來求他……就算他是爹,是生來就欠兒女的爹,也沒道理去幫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孩子。更何況他還有外孫,還有那麽乖,那麽聰明,那麽好的麽兒……

他的錢都是要留給陸雲澤的。

“我沒錢。”曾姥爺流下了眼淚,“公司賬戶上現在最多五千,爹真的幫不了你。”

曾娟霞抱著父親的腿,不斷地痛哭哀求。

辦公室裏的隔音不好,門外早就聽到裏面的爭吵和哭聲了。李嬸子和他們家兩個姑娘都站在外頭呢,越聽越覺得不對。

李嬸是明白這裏頭的來龍去脈的,只是她沒想到……小霞這次回來,居然也是為了借錢。她一方面心疼曾老頭,一方面又覺得畢竟是父女,何苦到鬧這種地步呢?

“不成……曾老頭一個人帶著小澤那麽多年,已經夠苦的了,我不能看著他和小霞就這樣吵下去……”李嬸子焦急地來回走了幾步,“估摸著小澤還不知道他媽回來的事呢……這樣,我去給他打個電話……”

閨女們面面相覷,總覺得別人家的事他們不好插手:“這樣……好嗎?”

“他親媽來了,總得讓他知道一下吧?”李嬸子搖了搖頭,“這事兒啊,麻煩!但總得讓小澤過來勸一勸!”

她跑去隔壁辦公室,一個電話就打到了陸雲澤家裏。

陸雲澤今天還懶著呢,穿了輕薄的體恤坐在椅子上喝水,同時瞅著廚房裏正在給自己做早飯的賀邵承。他突發奇想要吃煎餅,裹上火腿腸、生菜、榨菜,抹花生醬吃,但又不肯吃外面的雜糧煎餅,就讓賀邵承給他折騰。

也就賀邵承這樣寵他的人能夠答應麽兒冒出來的各種亂七八糟要求,此時就在廚房裏皺著眉糊面呢。

他也不知道該控制到什麽程度,那烘幹了的面才能幹得像煎餅一樣又脆又薄。

這一張好了,不過還是不行,軟綿綿的,厚度也沒達標,似乎應該再加點水,把面糊再調稀一點。可是他之前看到外面的雜糧煎餅,似乎也就是一團面,在鍋上抹勻了就好了……

賀邵承皺著眉,盯著那一盆自己做出來的,都不達標的面餅,一本正經的在發愁。

此時,客廳裏的電話卻是忽然響了。

他回過了頭,陸雲澤站了起來,走過去接了。

“餵?你好?”他們家平常不太會有人打電話過來,這個電話機也沒來電顯示,他不知道對面是誰。

“小澤啊,是我,你李嬸。”李嬸子嘆了口氣,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不對,可畢竟是小澤親媽來了,小澤也有點知情權吧?

她隔著電話勸著,“你快來廠子裏瞧瞧吧,你姥爺他……”

“我姥爺怎麽了?!”陸雲澤一驚,還以為是姥爺出事了,頓時就急得渾身一僵,“我姥爺病了?”

李嬸子那邊也意識到自己說話讓對方誤會了,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是你媽回來了!正在辦公室裏和你姥爺吵架呢!”

她又嘆了口氣,“你媽昨天其實就來了,還帶著丈夫孩子呢,但好像有什麽事兒,所以你姥爺瞞著你沒說。但今天這邊情況不大好,我聽那聲音,老頭子氣壞了……你趕緊來勸勸吧……”

陸雲澤眨了眨眼,有些驚愕地掛了電話。

他站在茶幾邊上,又楞了一楞,被走到他身後的賀邵承拍了拍肩膀才回過神來。賀邵承也沒來得及洗手,聽到麽兒剛才叫了一聲“是不是姥爺病了”就過來了,因此手上還沾著些面粉。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他也皺起了眉。

“我……媽,回來了。”陸雲澤的唇抿了抿,接著則皺起了鼻子,“哎呀……怎麽是她……”

聞言,賀邵承也一楞。

他是聽麽兒說過媽媽的事情的,自從麽兒父親去世,他母親就離家出走了,讓他姥姥傷心過度一並去世,家裏當初的情況頗為淒慘。不過除此之外,他就沒聽麽兒提起過對方了,也摸不準陸雲澤對那個女人的情緒。

此時再看……原來麽兒並不期待母親的回來?

陸雲澤揉了揉臉,總算明白昨天為什麽曾姥爺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了。

他就感覺有點不對,但還以為是廠子的事情太多,沒管,原來是他媽回來了,還帶著新的丈夫和孩子。可是他上輩子……明明母親根本就沒有回來過,一直到姥爺去世也沒任何的聯系。

上輩子的他或許還期盼過母親,期盼過那個會疼愛他,溫柔的喊他“麽兒”的女人。可是他也已經長大了,後來又經歷了那麽多事情,早就看清楚了對方拋棄他,拋棄父母的本性,再也沒對母子親情生出什麽期盼。

然而這輩子……對方卻是回來了。

“哎,我們去廠子吧。”陸雲澤又嘆了口氣,“餅吃不上了,路上買點早餐,姥爺正和我媽在吵架呢。”

“吵架?”賀邵承又是一楞,“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陸雲澤歪了歪腦袋,“可能和我姥姥去世的事情有關系?你知道的……我姥姥是因為我媽的離家出走才去世的……其實我姥爺應該有點恨我媽……”

這亂七八糟的關系也說不清楚,他和賀邵承趕緊收拾一了下,匆匆地出門去了。

電三輪在姥爺那邊,他們只好打個車過去,順路買了豆漿、油條和包子。陸雲澤怕曬,換了長袖襯衫和長褲,頭上還戴了個帽子遮陽。賀邵承在他身邊,只穿著短袖和短褲,雖然胳膊上有不少汗毛,但看著依舊挺帥。他先撕開了自己的肉包,把肉包皮給了麽兒,接著又從麽兒那裏拿了肉包餡過來,一口吃完了。

“不知道和那個采訪有沒有關系……”陸雲澤嚼了一口酥酥的油條,又喝了一口豆漿,雖然熱,但是電三輪一直在開,所以吹在身上的風也不少,“姥爺的照片上了報紙,可能也傳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才被我媽看到了……?”

“嗯,有可能。”賀邵承又拿了第二個肉包出來吃,依舊是三口兩口解決,而且咽下去還根本不噎,吃飯速度快得仿佛肚子裏的胃是個黑洞,“麽兒,你媽媽回來……你高興嗎?”

他垂了垂眸,看著身邊皮膚白到反光的陸雲澤。

陸雲澤還在低頭吃油條呢,說話聲音也有些含糊,“沒什麽特別的心情吧……我總覺得她回來是因為我們開了廠子,賺了錢。否則她是不會回來的。”

所有的母子感情已經在上輩子散了,這輩子要他去當孝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認兩個親人,一個是曾姥爺,一個就是賀邵承。別的人,就算是他親媽都不可能再進來。

陸雲澤咽下了口中的油條,又喝了一口豆漿,還是冰的,在這種夏天喝起來格外舒服,“也不知道是有什麽事……其實我們家也一直沒搬,如果真的想聯系,寄封信回來就好了。”

“現在卻直接去了廠子那兒……”陸雲澤抿了抿唇,“算了,到了再說吧,希望姥爺別太生氣。老人家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不好的。”

“……嗯。”賀邵承點了點頭,也喝了一口豆漿。

看到麽兒沒有因為母親的到來而有任何情緒波動,他居然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心裏頭都在想些什麽。

電三輪開了三十幾分鐘才到了開口笑廠子,還是得益於一路上的好馬路,換做農村的那種土路,估計能開一個小時。賀邵承給司機師傅付了錢,接著才和麽兒一塊兒進了廠子。

開口笑門口的保安還挺認真,雖然認識這兩個小夥子,但依舊讓他們先登記了信息才放進去。

陸雲澤走了幾步,覺得太陽實在是曬得厲害,就算戴了帽子也還是讓他的面孔疼了起來。

果然這種天氣……他就應該在家裏吹吹空調,看賀邵承給他做餅的。

賀邵承敏銳地察覺到了麽兒的皺臉,伸手過去牽住了他的五指。他以為麽兒是心情不好了,試圖用這樣的動作給他一點鼓勵。

陸雲澤也沒掙開,就乖乖的給他牽著手,一起進曾姥爺租下來的廠房了。

廠房裏頭總要涼快一點,還能聽到生產間裏攪拌機工作的聲音。不過走到生產間門口,一陣陣熱浪就湧了過來,可以想象裏面工人的辛苦。李嬸子當然不可能一直在走廊裏等著他們,又跑去生產間組織工作了。但她家兩個姑娘則在外面呆著呢,緊張地聽著裏面的爭吵。

裏頭……已經吵了有一個多小時了。

看到陸雲澤和賀邵承兩個小夥子,大姑娘立刻招了招手,“小澤,你快來……我聽你姥爺氣得都摔東西了!”

陸雲澤皺了皺眉,趕忙和賀邵承小跑了過去。

他還沒到門口,就聽到了裏面一個陌生的女聲,想來應該是他的母親了——曾娟霞反覆苦苦哀求都沒有用,她哭得早就亂了妝,但怎麽都不敢走,最後也開始發了火,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對她真的好,連她親爸都不願意伸手幫她一把。她痛苦道:“爸爸!你就算不認志飛是你女婿,張晨這個外孫你總該認吧……就當是給晨晨的一筆錢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爸……你幫幫我……”

“我!曾國強!只有麽兒一個外孫,只認麽兒一個!那個張晨想都別想!”曾姥爺已經氣急了,他是看出來了,女兒自從跑了,這心就已經偏到外面去了,“你自己找的丈夫欠了錢,我有什麽義務幫他?”

曾娟霞死死地咬住了唇,是真的恨了。

她哭得這樣慘,這樣去哀求父親了,可是父親還是不肯給她一分錢。廠子明明生意這麽好,就算說現在沒有……那再過半個月,也能又有錢出來吧?或者把東西去銀行抵一低,總能有錢吧?

可她父親卻始終都不願意幫她,就情願看著她去死……

裏面的氣氛一度凝滯,曾姥爺已經氣得手都在發抖了。

門外,陸雲澤臉上的表情也沒了。

他的神色鮮少變成這個樣子,平常總是笑瞇瞇的,或者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總之都特別討巧,哪裏像此刻這樣,瞬間變得冷漠又拒人千裏之外呢?賀邵承側眸看著身旁的麽兒,總覺得此時的麽兒……特別讓人心疼。

讓他想要把人抱進懷裏,輕輕地哄著。

陸雲澤閉上了眼,終於推開了門。

其實本來門也沒上鎖,擰開門把就開了,辦公室裏的兩個人同時轉過了頭,看向了站在門外的,穿著白襯衫黑褲子,幹凈又清秀的陸雲澤。曾姥爺是熟悉的,只是看到外孫的那一瞬間,他就瞪大了眼睛,因為他不希望外孫知道這件事。

而站在邊上,面孔狼狽不堪的曾娟霞則是瞬間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出現的人。

她當然認了出來。

這是她的兒子。

大兒子,陸雲澤。

那張面孔熟悉又陌生,每一處都已經長開了,很像當初早去世的陸建海,但似乎又要更秀氣一點,比小姑娘還要更漂亮幾分。她的目光都沒有落到一旁的賀邵承身上,只是死死地盯著陸雲澤。

心臟一瞬間跳動得飛快,她張了張唇,想要喊一聲“兒子”;但陸雲澤卻已經先她一步開口了。

“姥爺。”

“麽兒……你怎麽,來了?”曾姥爺憋了一肚子的氣,在看到外孫的這一刻,瞬間就都散了,“你……”

“李嬸給我打電話的,讓我來勸勸你。”陸雲澤走了進去,地上還有摔碎的茶杯片,看樣子是吵架吵得很兇。他剛才也聽到了一點,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麽,“別生氣了,年紀大了生氣不好,容易心腦血管出問題的。”

曾娟霞還在看著已經長大了的陸雲澤。

當初自己走的前一夜,她特地去了床邊,輕輕的吻了一下兒子的面孔。當時還小的陸雲澤奶聲奶氣德問她為什麽半夜不睡覺,還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原來她的孩子已經長這麽大了,而且還這樣的俊俏……

對比之下,她卻這樣的狼狽,所有精心打扮的妝容都亂了,身上的衣服……也被張志飛踢得褶皺。

曾娟霞頓時覺得自己無處容身。

陸雲澤又看向了她,微微嘆了口氣,到底是喊了一聲:“媽。”

“誒……誒……”曾娟霞又哭了。

她已經做不到和父親吵著要錢了,她怎麽還有臉去做這種事呢?女人吸了吸鼻子,頗為可憐地看著面前的兒子,似乎是想要抱抱他,但又不敢。陸雲澤就平靜的站在那裏,發現自己對母親果然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情,連任何的觸動都沒有產生。

“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但請問你這次回來是有什麽事情嗎?”陸雲澤客氣地詢問著,說話的語氣中並沒有任何兒子見到母親的喜悅,仿佛彼此之間只是個陌生人。

曾娟霞倉皇極了,感覺這裏根本容不下自己。

她被父親盯著,被兒子盯著,被這個工廠裏其他不認識的人盯著。因為之間的哭泣和爭吵,她的臉也難看了,頭發也淩亂地落在了耳畔。

她是來幹什麽的呢?她是來求爸爸給她錢的……否則回去了以後就又要挨打了。可是……

她勉強地笑了笑,“沒事……我,我沒事……”

在看到兒子的這一瞬間,她才是真的後悔了。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應該告訴父親,自己當初是被大城市的繁華迷花了眼,真的生出了拋棄家人,拋棄兒子的念頭,所以才這麽多年沒有聯系過家裏;可現在她過的並不好,她每天都會挨打,小兒子也很不對勁,讓她十分痛苦。

可是錯了就是錯了。

她沒有辦法當著父親,兒子的面,再把自己的這層城裏人的皮撕下來。

氣氛一度凝滯,曾娟霞狼狽地後退了幾步,最後是掩面匆匆離去的,都沒再說什麽話。

曾姥爺看著女兒走遠,也只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李嬸家的兩個姑娘終於敢進來了,一個拿了掃帚,一個拿了拖把,開始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水和茶杯碎片收拾掉。曾國強則脫力般的坐在了椅子上,又撫住了自己的額頭,疲憊地嘆了口氣。

陸雲澤也沒去管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母親,只是走到了姥爺身邊,坐下來一起陪他。賀邵承也是一樣,還重新去倒了一杯水。

“姥爺,你和我媽……為了什麽吵架?我聽到她和你要錢。”

“是啊……都是錢……全是錢……”曾姥爺又抹了把臉,“麽兒啊,姥爺不是故意瞞著你的。你媽在外面又結了婚,都沒和她新丈夫說過有你……我怕你聽了傷心……”

“沒事的。”陸雲澤眨了眨眼,抿起唇笑了,“姥爺你別氣壞了身體就行。”

“唉,你知道的……因為你姥姥的走,我心裏這根筋啊,就別不過來。”

曾姥爺低低地在辦公室裏和外孫說這話,所有的苦和恨也都攤開來說了,一點都沒瞞著外孫。陸雲澤也由此知道了自己母親回來的原因——是她新丈夫那邊廠子欠了錢,必須得還了。

只是聽到數字,他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因為他們家根本沒有那麽多錢。

如果在一個月以後,他把認購證都賣了的時候再來,或許他還能直接給個三五十萬出去,換家裏一個清靜,但此時,別說五十萬,就算是三十萬……都根本拿不出來。

“姥爺這邊賬上現在就五千現金,你和小賀手裏估計也就一萬多點吧?”曾姥爺喝了口水,“你說,她這個……讓我怎麽幫呢?我們也確實沒有多餘的錢啊。”

“而且其實我昨天看了……那個男的呀,面相不善。雖然看上去客客氣氣的,但他眼睛……兇著呢,不想什麽好人。”他搖了搖頭,“姥爺不太想借錢給那種人。”

陸雲澤眨了眨眼,“嗯,廠子是姥爺你的,你不想給錢就不給。”

“說是這樣說。”曾國強又嘆息了一聲,“可,可那畢竟是你媽媽……”

“沒事的。”他伸手給姥爺揉起了太陽穴,“我其實……已經不在乎了。姥爺你剛才也說了,她之前在外面過得好,就忘了我們兩個人……她這樣做,我們之前的關系也就已經斷了。我從來沒期盼著回到從前,現在就挺好的。”

在這個話題上,賀邵承並不能插嘴說什麽,但是他在一旁給予了充分的聆聽,也給了曾姥爺不少安慰。

“是啊……再怎麽說,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姥爺和她的父女之情,也回不來了。”曾國強搖了搖頭,“行了,今天讓你們兩個孩子擔心了,餓了沒?姥爺帶你們去吃個午飯。”

他拉開抽屜,拿了三張飯票,“走吧,麽兒估計饞嘴了吧。”

手掌拍了拍外孫的肩膀,他和孩子聊了許久,終於是舒服一些了。而陸雲澤則頓時鼓起了腮幫子,終於變成了平時的樣子——“我沒有!我和賀邵承來的路上剛吃的早飯,吃了好多呢……我現在肚子還有點撐,等會兒稍微吃點就行。”

他最敏感姥爺說他饞嘴了。明明他也沒吃多少東西啊?賀邵承一天兩盆飯的往肚子裏吃,也沒見姥爺說他一個“饞”字,怎麽輪到他這裏,就是各種“饞貓”“小豬”了呢?!

“肚子都撐了還能稍微吃點啊?果然是饞。”曾姥爺嘿嘿一笑,把飯票給了兩個孩子,“小賀,麽兒早晨幾點起的?”

賀邵承接過了飯票,“七點五十就起了,不過鬧著要吃煎餅,讓我去廚房裏給他做。”

“你果然又折騰小賀。”曾姥爺帶著他們往外走,眼睛都笑得瞇起來了。

“啊!賀邵承你自己答應的!現在和姥爺告狀算什麽啊!”陸雲澤嘴巴扁著嘴,一邊走路一邊和賀邵承生氣,憤憤地心想晚上不給他抱了,他要鋪一張涼席睡到地上去!賀邵承則抿著笑,又牽住了麽兒亂晃的手,感受到了掌心的掙紮,但稍微多用力握一會兒,那小軟手又乖了。

曾國強看著兩個孩子鬧鬧,這才心情舒坦了,一塊兒走進了放滿了大風扇的食堂,呼出了一口憋了一上午的濁氣。

“走,瞧瞧今天是什麽飯……哎呦,紅燒獅子頭呢!小賀,是你喜歡的菜吧?反正麽兒不餓,姥爺就把他的獅子頭給你怎麽樣?”

“?!”陸雲澤眼睛瞪得渾圓,“獅子頭我還是要吃的啊!姥爺,你怎麽這個樣子……”

“你自己說你撐著的嘛。”曾老頭繼續逗著自己外孫,“總不能讓麽兒肚子撐壞了。”

賀邵承牽著陸雲澤的手,忍不住地低笑了起來。

他們三個人在一塊兒,曾老頭是個活寶,陸雲澤是個受氣包,同時又是個小刺猬,摸摸毛就能炸那種。賀邵承則始終安靜的在一旁陪著,偶爾跟著姥爺一起欺負一下麽兒,等到晚上睡覺之前再抱著陸雲澤哄哄。

三個人這種特殊的相處模式頗為和諧,一頓午飯吃的也熱熱鬧鬧,但是畢竟曾國強心裏頭還是有了煩心事兒,下午就沒上班了,直接用自己的電三輪載著孩子們回了家。

被太陽曬了的陸雲澤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開空調。

他都快要熱死了,這夏天中午的太陽,簡直能曬死人!直到空調的冷風吹在身上,把濕透了的衣服都吹涼了,他才覺得舒服了一點,張開了腿和胳膊躺在了床上,整個人就是個“大”字。

賀邵承看到他這幅樣子,抿著唇笑了,去衣櫃裏給他拿了平時在家穿的短袖短褲。

“麽兒,穿這個吧。”

“唔……你讓我再躺一會兒。”涼席上是冷的,吹在臉上的風也是冷的。陸雲澤一時半會兒都不想起來了,只想這個樣子縮在床上,再來一碗冰西瓜吃。

不過他知道自己身上衣服都濕透了,全是汗,估計臭著呢。因此也沒躺多久,過了一會兒就爬起來換衣服了。襯衫被脫去,露出了他白斬雞一樣的上身。賀邵承剛剛去浴室裏絞了一把冷毛巾過來,結果就看到麽兒正坐在床上換衣服——明明已經看過無數次,他的耳根卻還是瞬間紅了。

賀邵承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跳又快了起來。

他看到麽兒時總是會產生一種失控感,心口也會泛起一股特別奇異的感覺,帶著點酸,又帶著點甜,讓還什麽都不懂的少年賀邵承迷茫至極。但他又本能的明白自己想要和麽兒在一起,所以每天都會抱著對方睡覺,緊緊地抱著,就算被陸雲澤推搡也不松手。

陸雲澤正套著襯衫呢,也沒管身邊的人,接著又脫了長褲。夏天穿長褲真的是折磨,而且他還穿的是貼身的那種,這會兒全是汗,幾乎都黏在身上了!他的雙腿終於解放了,因為這個夏天還沒出去曬太陽,那雙腿白極了,根本不像地裏打滾男生的腿。而且他的汗毛也少,細,所以隔著點距離根本看不出來,只會讓人覺得那雙腿又白又細,白得都泛著一層光。

陸雲澤套上了居家寬松小短褲,這才舒坦了。

賀邵承抿了抿唇,走到了他的身邊,用冷水毛巾給麽兒擦了擦臉。

“臉都曬紅了。”嗓音低低的,帶著些變聲期的沙啞,但又是別的人都不會聽到的溫柔。

“誒,還是紅了?”陸雲澤有些喪氣地捂住了那塊毛巾,好好的放在自己的面孔上按了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賀邵承也用這塊擦了一把臉,他這樣捂著還能聞到點屬於賀邵承的味道。不過不是那種小夥子的汗味,就淡淡的,嗅著很舒服。

“嗯,多敷一會兒,別又疼起來了。”賀邵承在一旁坐了下來,伸手去床頭櫃裏拿了珍珠霜出來。

他現在抽屜裏是放了各種霜的——有冬天擦腳的蛤蜊油,也有專門擦手的護手霜。不過平時用來擦臉的還是珍珠霜,一大罐,在他每天的擦拭下已經用了一半了。陸雲澤的面孔終於敷白了,接著又從賀邵承那邊接了一把霜。

他也並不矯情,直接在掌心搓搓就糊到臉上去了。

但是耳朵後面和脖子上都沒抹到,賀邵承便給他仔細補了些霜。

“你累了麽?”這會兒已經下午一點半了,平常他們十二點半就會睡個午覺,他估計著麽兒是困了。

陸雲澤點點頭,又像泥鰍一樣滑倒在了床上。

夏天,他也不要蓋被子,就吹著涼涼的風扇軟乎乎地躺著,蹭著身下的涼席蹬蹬腿。等到這一塊睡熱了,再換個姿勢蹬蹬腿,仿佛是一只米蟲。賀邵承看著他這幅樣子,忍不住地低笑了一聲,把剩下來的珍珠霜擦在了自己的面孔上。他接著則去收好毛巾,回來一塊兒上了床,抱住了打瞌睡要睡午覺的麽兒,一塊兒歇了。

晚上,曾姥爺難得地拿了一小瓶白酒出來喝。

他雖然之前表現得挺高興的,似乎真的放下了女兒的事情,但畢竟也存了安慰外孫的心思在裏頭,所以到底心情如何,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喝完了酒,醉了,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屋裏。陸雲澤在外頭拖個地,就聽到姥爺在屋裏說著話呢,似乎是在和姥姥的牌位聊天。

他嘆了口氣,把地拖完了,又去樓下和賀邵承下象棋打發時間了。

他們家其實還好,頂多是曾姥爺和陸雲澤的心情有些沈;然而曾娟霞卻是回了酒店就挨了一頓打,背上都被燙滿了煙頭印子。她顫抖著抱著自己躲在角落裏,又後悔沒讓兒子幫忙求求父親了,能拿出來多少都好……一萬也行啊。張志飛卻是已經赤紅了雙目,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在屋裏一頓打砸。

他在廣州已經混不下去了,借高利貸的人既然能借,都是有辦法逼著他們還的。他現在欠著別人五十萬,再拖到月底就要變成五十五萬……如果還不了,那些人就真的要去把他的父母都殺了的!

如果是什麽別的債,銀行的債,他還能就繼續賴著……可是,他欠的是本地黑社會的錢!難道要他回去被砍了手腳當錢抵嗎?!

他拼了命地毆打著曾娟霞,把自己所有的怒氣和恐懼都施加在這個女人身上。或許是精神有些瘋狂了,張志飛此時也覺得都是自己娶了這個晦氣的破鞋,才遇到這些事情,生意一落千丈,借了錢去賄賂官員,買了進口的生產設備都沒有用。曾娟霞被打得渾身都是青紫的印子,哭著縮在角落裏不斷喊著“我錯了”。而張晨則還在邊上,平靜的玩著手裏一個木偶娃娃。

“老子打死你這個臭婊子!你這個破鞋!”張志飛來平縣時已經基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他是真的要完蛋了!

他一邊赤紅著眼睛毆打這個唯一可以讓他盡情虐待的女人,一邊則是仇恨著那個農村裏出來的鄉巴子岳父。如果他張志飛還是過去的那個張志飛,他怎麽可能需要去和這種死老頭借錢呢?

“他媽的……你和你爸一個都不是好東西!那老不死的有了外孫,怎麽可能再借錢給老子呢?都是你這個破鞋騙我……”他又踹了曾娟霞一腳,粗喘了幾口氣,接著則是忽然瞇起了眼睛,看著地上瑟瑟發抖的妻子。

“你爸很疼那個外孫,是不是?”

曾娟霞渾身都疼,但卻本能的感覺到了一點危險,沒有立刻回答。她或許不是個好母親,但是今天看到陸雲澤之後,她的心裏是真的充滿了愧疚。那麽好的一個孩子,她……她都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張志飛又踹了她一腳,她才嗚咽著點頭了:“是的……是的……”

“那行,把他綁了,老頭子就總該願意給錢了。”張志飛站直了身體,除了額頭上出了些汗以外,絲毫看不出剛才還在和妻子施暴。他笑了一聲,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邊上,從中拿出了一個棕色的玻璃瓶。

“你起來吧。”張志飛晃了晃玻璃瓶,“你另外一個兒子就住在上次我們開車送過去的那條路上是不是?去請他出來吃個飯吧。”

“志飛,你……你要做什麽啊……”曾娟霞哆嗦著身體,“我可以再去求求我爸的……他不至於真的不借錢給我們的……”

男人又是一腳踹在了她的腿上,鞋底留下了一個清晰地印子,“你心疼你兒子了?死婊子,我讓你做你就做!否則你就等著被賣去做雞還債吧!”

曾娟霞又是一縮,不敢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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