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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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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佛

一大早明州別院就難得的熱鬧,石蕪存找了雕刻師傅給府中各人都做了塊腰牌,這樣以後外面人看到牌子便有數是石府的人,輕易不敢來招惹。

鹿盼等人只是臨時暫住在別院,但也給發了腰牌,等走的時候再還回去即可。

那牌子刻工很是精致,材料也用的是蜜蠟,還是顏色最淺最昂貴的白蜜,手感很是不俗。

芝麻糊覺得稀奇,不停在鹿盼腳邊撲騰,想把那腰牌抓下來把玩。

鹿盼忍不住嘲笑它:“要不你去把石蕪存那塊搶來掛脖子上?哪只野貓來欺負你你就拿出來顯擺顯擺,如何?”

它倒像能聽懂一般突然收斂起來,轉過頭去撥弄起自己的食盆,鹿盼趕緊給它添了些牛乳和煮熟的魚肉,分散芝麻糊的註意力省的貓祖宗又來鬧騰。

鹿盼這幾日走街串巷,倒是收獲了不少本地資訊。她一有空就整理抄錄,把覺得有意思的內容謄寫在小小的手賬裏。再配一些自己勾勾畫畫的插圖,十分生動。

前幾日經過呼童巷,她覺得這名字特別便找路口賣芋泥餅的阿婆打聽,沒想到還真牽扯出一樁舊聞。

此地有一座天寧寺,很多年前香火並不旺盛,與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寺廟要經營維持便需要有信徒們的供奉,不然難以為繼。

久而久之,主持竟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幼童們動起了歪腦筋。他叫來信得過的僧侶,吩咐了一番,讓他去城裏尋覓一位長得像“菩薩”的孩子。

很快,這位僧侶就在一處狹窄的弄堂裏鎖定了目標,這小孩生得唇紅齒白,眼仁兒漆黑,五官端正,小胖胳膊像藕節一樣,看著面善十分討喜。就是他了!他逮著機會,手上托著一塊誘人的糖果,詢問道:“小孩兒,你跟著我,大師傅那裏有很多好吃的。”

當時周圍沒有其他人,小孩看到是個大和尚招呼自己,也不疑有他,就這麽一步三晃乖乖跟著他進到了寺裏。

住持和尚見了孩子果然滿意,連連誇讚手下辦事得力。

孩子就這樣被秘密關押在了寺裏,每日三頓豬油拌飯,將他餵得肥頭大耳,逐漸被改造成了一尊“小小活佛”。

更惡毒的是,他們怕孩子開口露出破綻,還給他灌了啞藥。

自從有了小活佛坐鎮,寺廟名氣漸長,日益香火鼎盛。為了一睹活佛的真容,香客們幾乎要把門檻都踏平。一傳十十傳百,他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只因坊間傳聞此地有多麽靈驗。

而丟了孩子的父母如同天塌了一般,每日在巷子裏呼喚孩子的姓名,持續了好久好久,以至於後來這條巷子都被當地人喚作呼童巷。

孩子始終未能尋到,可是寺廟有座“小活佛”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傳到了孩子舅舅的耳朵裏。

他本來是想來見一見活佛,許願能讓自己的發了瘋的姐姐和姐夫找回孩子。

舅舅跟隨眾人一起來到佛堂獻上香火時,可憐那孩子雖不能言語,身體也吃得過於臃腫動彈不得,但還認得自己舅舅,看到他出現在面前竟流下淚來。

在場眾人無不稱奇,活佛怎麽會突然落淚呢?紛紛彼此言語起來,僧人們猝不及防見狀陣腳大亂。舅舅擡頭仔細觀望那小活佛,越看越覺得怎麽跟自己的外甥有幾分相似。

正待湊近分辨確認,那些大和尚們卻說“活菩薩”動了慈悲之心,今日便到此為止。說罷趕緊將菩薩擡走,又將眾人從大殿上驅逐了出去,把大門鎖了個嚴嚴實實。

舅舅直奔自己姐夫家而去,將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透露給他們。眾人都覺得其中必有古怪,於是便去了衙門口擊鼓鳴冤,將這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了鄞縣的縣太爺。

此時已經過去多年,雖然縣衙和苦主找上門來,那住持卻還心存僥幸,覺得能奈我何。

當“小活佛”被擡出來見到父母時,四人哭作一團,旁觀者早已了然,這必然就是那個走失多年的孩子。

住持和大和尚被帶回衙門,大刑伺候下招架不住,把自己如何起心動念,謀劃實施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個底朝天。

一樁積年舊案終於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水落石出。

鹿盼合上手賬,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遇到過坑蒙拐騙的假和尚。

被他三句兩句忽悠著給他開了門,進來張口就問媽媽要錢,被一通臭罵給趕了出去,那假和尚沒討到好處嘴巴裏不幹不凈、罵罵咧咧、詛咒不休。

事後鹿盼被媽媽罵了個狗血淋頭,此後別說是給陌生人開門了,哪怕是認識的人來敲門,只要是自己一個人在家也絕對不敢搭腔。

倒也不是警惕意識增強了,實在是那一天被罵的記憶太過慘烈,產生了心理陰影。

遵循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恨不能生出個蝸牛殼背在背上,遇到什麽事兒了就往裏面一縮,圖個充耳不聞的自在。

正皺眉縮頸扮苦大仇深狀,府丁突然來報說有人找她。鹿盼滿腹狐疑來到客堂,才明白來者正是那家寄售鋪子的方老板。

他眉開眼笑把一袋子錢恭恭敬敬地遞過來,鹿盼數了數一分不多一文不少,看來那肥皂賣的比預想中還要快。

鹿盼給對面倒了杯茶,寒暄客套了幾句。琢磨出來意,原來是想再找她要點貨去賣。

“非是我有錢不賺,實在是找不到做肥皂需要的油脂。”鹿盼苦笑,看來這小老兒比我還積極。

“這有何難,這明州城裏最不缺的就是貨源,只要你肯出價,我就一定能幫你找來。”老方是個城裏有名的牙人,最擅長牽線搭橋之事,認識的人也多,基本都是大大小小天南海北的商賈。

也不乏明州城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概因他能弄來別家沒有的稀罕貨。

聽聞那肥皂的去向,既有宓府二小姐之類的明州貴女,也不乏近月樓裏的花魁淸倌。

這群人向來最重視打扮保養,吃穿用度奢靡非常,自然也舍得花大把銀錢去買塊時髦的胰子。

鹿盼初來乍到,總不好自己去街上拉個人問誰能弄來油脂,倒也不是沒想過去向石蕪存討教,但他貴人事忙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去叨擾總覺得有殺雞用牛刀之嫌。

她本來計劃等老方來給自己結尾款的時候再問他有沒有認識的商販可以供貨,沒想到這老小子竟然主動找上門來,省了她許多功夫。

老方說會去聯系幾個相熟的胡商要來不同油脂的報價做比對,到時候再和鹿盼敲定到底找誰來供貨,兩個人銅臭相吸相談甚歡,直聊得嗓子冒煙,茶水都喝幹了幾大壺。

再聊下去都要到吃晚飯時間了,鹿盼正在猶豫要不要留老方在別院用飯,還是帶他去外頭找個好點的館子打打牙祭。

畢竟這別院是石蕪存的地盤,自作主張留外客吃飯似乎不妥,正在糾結之際,老方卻說時間不早了自己得趕緊回去。

鹿盼正想再客氣幾句挽留一下,他倒也不是那虛頭巴腦之輩,直說是約了近月樓的貴客要去送貨。晚飯也在近月樓裏吃,鹿盼了然不再多話,將他一路送到門口,老方跨上馬就揚長而去。

沒想到自己這個根基淺薄之徒,才幾日竟然已經識得了個明州城裏頗有點來頭的人物。

人生果然多奇遇。鹿盼話說多了不免乏累,拖著腳步往回走,正尋思著晚飯要不就吩咐小糖幫忙端到房間裏去吃。

待得弄來油脂,免不了還需要小糖、嵐粟、游蕊絲幾人相協幫忙制皂,少不得備足他們的辛苦錢。腦袋裏是一刻不能停歇,不知不覺竟然和一個杵在眼門前的人撞了個滿懷。

擡頭一看怎麽是石蕪存,急忙後退一步作揖道歉,說自己光顧著想事情沒認真看路。

“能讓你想得入了神,恐怕是生財之道吧。”她那一下撞得著實不輕,石蕪存倒也絲毫不惱,反而順手托了她胳膊一把。

鹿盼知道自己那點小心思在他面前昭然若揭,也懶得反駁:“在下家小業小,談不上什麽生財之道,不過是僥幸得貴人們賞識擡舉。”

“你那肥皂的確不錯,昨天來拜訪的竇家老大也順走了一塊。”既然遇到了,鹿盼幹脆去他屋裏討杯茶喝,也不知怎的這喉嚨渴得像要裂開一般。

“石先生如果不夠用了只消知會一聲,我從庫房給您再拿幾塊。”石蕪存點點頭又給她續了一杯,看她像只得了獎賞的貓一樣,頗有幾分得意。

喝了兩杯茶自覺沒那麽渴了,剛想去抓石蕪存桌上蒸好的白糖糕吃,被他拿扇子截住:“飯堂裏做了大白鯧你不去吃,倒來我屋裏偷點心吃。”

鹿盼眼見到嘴的白糖糕飛了,忍不住想要耍無賴,但又有些害怕,就攛掇讓石蕪存先走自己隨後就來。但石蕪存好像故意要跟她作對一動不動看得她有些心虛,只能給自己找補:“我就是看它敞著怕弄臟了想給它蓋個帕子。”

“你倒是慣會瞎操心,難怪餓得比尋常人快。”鹿盼如何能聽不出他話裏的諷刺調侃,但在他這裏一貫自討沒趣,又畢竟食人之祿不好太囂張。

鹿盼忍不住犯嘀咕,難道石蕪存是怪她撞到他?但看他表情分明就沒有計較的意思。

還是他覺得不該跳過石府和外人談合作?但這不是不想給別院添麻煩嘛。

亦或者他擔心我光顧著賺錢不會盡心盡力聽他差遣?那更是無稽之談啊,孰輕孰重我還是有分寸的。石府這棵大樹我焉能舍棄。

一時間思緒紛擾,鹿盼本就餓得胃疼,想來石蕪存也不是別扭小氣之人,若是真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再跟他賠個不是就是了。

沒事,不給吃那就明天出去吃,鹿盼吐吐舌頭,掙紮著從蒲團上起身。

好在那一晚的大白鯧做成了清蒸、油煎兩種口味,又給她吃了個柳暗花明,來不及再去惦記那白糖糕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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