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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承諾有承諾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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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承諾有承諾的意義

之後顧西穗才知道,那年四月也是姚夢玲最喪的時候。她把她跟姚夢玲的對話講給了權西森,權西森才說:“夢玲要裁員了。”

顧西穗一怔。

偌大的別墅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剛洗完澡出來,還在擦著頭發,聽到“裁員”兩個字,手上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她在床邊坐下,權西森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毛巾,動作很輕地擦著她的頭發。

那是很溫馨的一幕,她穿著他的T恤坐在床邊,他則盤腿在她身後。一幢舊得恰到好處的房子,有風的夜晚,也沒開空調,而是點了蚊香,開了窗,花園裏傳來植物的香氣。

權西森的房間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的房間,對於豪宅,顧西穗只有一個要求:只要沒有金燦燦的歐式家具或沈甸甸的紅木就都是好裝修。這裏比起他在廣州那幢房子,是不夠現代的,但多了些少年時代的居住風格:籃球、滑板、電競椅、手辦……

這讓顧西穗有種微妙地背著父母在早戀的感覺。

只不過,他們聊的話題卻是所有成年人都關心的話題:事業、經濟、政策。

“市場已經飽和了,夢玲的業績在下降,政府又下達了招收應屆生的指標,不裁員是不行的。”

顧西穗一呆,回頭問:“制造業也有這個指標?”

她知道最近幾年為了保就業率,所有略有規模的公司都收到過類似的任務。一個中高層的薪酬,可以給至少兩至三個應屆生騰出位置。

“她有幾個項目屬於高新產業。”

顧西穗甩了甩半幹未幹的頭發,關了頂燈,上了床,說:“難怪姚總突然提起當年。”

“夢玲有20%的員工都是跟著姚總從創業開始一路過來的,如果不是沒辦法,她永遠也不會裁掉他們的。”權西森說:“不過……”

他聲音低微,卻多了些沈穩,好像整個人都變了。

顧西穗再次一呆,在他旁邊躺下,又問:“那紅泥呢?”

結果他頓了一下,說:“真是從一個糟糕的話題轉到一個更糟糕的話題。”

顧西穗又笑,道:“可能這年頭已經沒有不糟糕的話題了。”

她等著他開口,他卻只是翻了個身,側身望了她一會兒,接著吻她。

顧西穗還在心裏暗叫:空調啊空調!

最終所有的情侶都將變成糊弄學大師,雖說許久不見,必然是有欲有念,但腦海裏還是忍不住劃過一串又一串的彈幕:白洗澡了嚶嚶嚶;幾點了?明天還要早起呢;媽耶,這可是姚總家誒!他有沒有帶別的女生在這張床上睡過覺?嘖……

又換一串彈幕:今天幾號了?啥時候發工資?明天中午吃啥?最近某餐廳是不是吃太多了,該換一家了……廣州的餐營業真是不斷在下降。啊對了,她剛才為什麽沒想到要去順德吃一頓?

誒誒誒誒誒?有進步嘛!

顧西穗這才回過神來,那種充滿夏日氣息的,汗津津的、粘稠的、緊緊貼在一起的感覺,竟然也不錯?

她幹脆翻了上去,看著他笑,他則撫著她的耳垂,顧西穗依戀地把臉放在他的手心,之後附身吻他……

事後又要重新洗澡。

還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

這次從浴室出來就學乖了,老老實實關了窗,開了空調,蓋好被子。兩個人都躺在那裏,他懷抱著她的腰,她則攤成了一個大字,一只腿搭在他身上,在濕潤潤的空氣裏,那種纏綿的感覺妙極了。

關鍵是誰都沒有睡著,她哼著歌,他則撓著她的下巴底下那片軟綿綿的肉。

顧西穗想了很久,才忍不住問:“你說,我們將來會變成什麽樣?”

“兩個沒羞沒臊的老年人,又老又醜地坐在街邊曬太陽。”

顧西穗又笑了起來,說:“你還是自己醜好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醜。”

他問:“要那麽漂亮幹嘛?”

“去跳廣場舞啊,爭奇鬥艷,順便勾引勾引打詠春拳的老頭子。”

“哈?詠春拳?”他語氣裏全是驚詫。

“幹嘛?我覺得詠春拳好酷的,身體肯定特別好,氣質也比較酷。”

“身材又好?”

“在老頭子裏當然算好的了。”

她甚至都不明白他疑惑的點,問:“你對詠春有什麽偏見嗎?”

“小時候寫作文寫得太煩了,每次寫到佛山時不是詠春就是黃飛鴻。”

“難怪我突然想到詠春呢!”顧西穗這才反應過來,翻了個面,趴在床上,轉頭看著他問:“你的初戀也在佛山嗎?”

他支著下巴,手指劃過她的背部,想了半天,然後問:“怎樣才算是初戀?”

顧西穗又笑了起來,說:“第一個心動的女孩子?”

“有點多……”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第一個啊?”

“主要就是搞不清楚哪個是第一個……”他居然掰著手指數了起來,問:“看人家長得漂亮就瘋狂心動的算是嗎?”

“不算,我覺得你們男人基本上是見一個愛一個。”

“所以說嘛,我們都這麽無藥可救了,怎麽可能分得清誰是第一個。”

“垃圾!”

顧西穗暗罵了一聲,他卻在旁邊笑著,之後撫摸著她頭上的碎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顧西穗擡頭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的,她完全知道他準備說什麽,或許是因為那撫摸太輕盈,又或許是空氣裏的靜謐太直接,疑惑他的脈搏和體溫讓空氣發生了什麽變化,反正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裏的時候就定住了。

唯一的問題是,她覺得那三個字毫無意義,什麽我愛你你愛我之類的,好像根本不符合中國人的行為規範,如同拙劣的模仿一樣,也不知道是在表達什麽。

人在年輕時總是在追求愛,無論是父母的愛,還是戀人的愛。

但年紀漸大後,就會發現語言和行為全然不是一回事。你爸媽永遠都不會說愛你的,你爸媽只會說:“累了就回來。”

愛情就更不可理喻了,那一打又一打的情話、泛濫的句子,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她祈禱他不要說出來,因為她一個字都不會信的,也想不出應該要怎麽回應。

但還好,他只是把嘴唇貼在她的額頭上,好久後才松開,沒說話。

顧西穗頓時松了口氣。

於是輪到權西森皺眉看向她,道:“我覺得你有必要解釋一下,你剛才為什麽松了口氣?”

“我沒有!你聽錯了!”

她立即就把臉埋進了被子,他則伸手撓她的癢,於是她尖叫:“我錯了我錯了!”

他卻不肯放過她,她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等終於鬧夠了,她才半死不活地掀開被子,出神地望著天花板,平覆著呼吸。

城郊真好,一點燈光都沒有,黑暗足可以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起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她輕叫了一聲:“權西森。”

“嗯。”

“有些話誰都可以跟我說,但你不可以。”

“為什麽?”

“因為你說的話,我會當真的。”

“然後呢?”他語氣裏全都是不解。

“然後等結束的時候,我會特別特別傷心的。”

他還是沒明白。

顧西穗重申:“是特別特別特別傷心的那種傷心。”

“我不太……”

她卻打斷了他,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噓——睡覺!”

更直白一點說,她現在已經想象不出來沒有權西森的生活了。

倒也不是什麽戀愛腦之類的,只是她已經把他放在了一個極其特別的位置,那個位置鏈接的關鍵詞跟什麽錢或者愛情都全無關系,而是2022——這對她來說,是太重要的一年。它由一個吻開啟,卻在三個月內就徹底打碎了她的整個世界。

他則是她西西弗斯生活裏暫停的瞬間——只要有那麽一秒鐘的停頓就好,還能讓她喘口氣。

所以,她才不想被賦予什麽更大的意義。

她本以為這個話題就過去了,誰知道第二天他送她到廣州後,卻突然道:“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覺得有必要問清楚,你究竟是不相信我,還是純粹不相信男人?”

“等一下……”

顧西穗從手機裏擡起頭來,她正在看schedule,心裏想的是,今天可是周一,是要開例會的!

從佛山到廣州的交通奇堵無比,顧西穗甚至懷疑她能不能按時到公司,他卻幹脆把車開到了路邊,之後停下來,側過身,望著她說:“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說,我在聽,我覺得這不大公平,畢竟我也會當真的。”

救命!

顧西穗在心裏尖叫,並望了望四周,下意識找著地鐵站。

誰知道他卻扳過了她的臉,說:“來得及的。”

“可是……”

“你休想用上班轉移話題。”

“周一誒!”

“那也不行。”

他臉上還是掛著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在那裏慌亂。她素著一張臉,頭發還亂蓬蓬的,四周看了看,似乎也發現好像逃不掉了,這才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道:“那你說!”

他便很認真地看著她說:“我能理解你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婚姻——我也不信。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男人在想什麽,其實挺簡單的,無非就是性、繁衍、婚姻策略。從性的角度來說,你依然對我構成吸引力;繁衍角度來說,我並不想成為把孩子丟給女人的人——因為我是姚總的兒子,知道一個女人養育一個孩子有多難。但另一方面,我也沒有自戀到覺得自己的DNA有什麽值得傳播下去的地步……”

他很平靜地說出這些話,卻一直註視著她的臉。她一開始還避開她的眼神,聽到後來就楞住了。

而這也是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剖開了他自己,道:“婚姻策略上來說,你還是最適合跟我結婚的人,因為你同時滿足我和姚總的需求——姚總喜歡聰明的女人,她老想著找個人輔佐她或我的事業。而我呢,喜歡生動有趣又愛笑的女人,原因無他,生活太乏味了,絕大部分人在絕大部分時候,不管是戀愛還是結婚也好,本質上都是在對抗空虛和無聊,但你不會讓我覺得無聊,或者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無聊的。”

顧西穗啞然地看著他,她本來以為她不在意的,然而聽到這些話時,她還是下意識地捏著衣角,一動不動地聽著。

“可是除了這些之外,你對我來說依然是很重要的。我是指除了那些在床上和理性之外的時間,你依然是我在愛的人。”

OK,就是那個字!

顧西穗心想,你們男的到底是怎麽厚顏無恥地講出這個字的?明明自己都不信。

他掃了她一眼,又笑了,接著說:“你看,也沒那麽可怕的吧?”

“哈哈哈哈哈!”

顧西穗忽然就仰頭笑了起來。

權西森也跟著笑,然後靜靜地欣賞著她的反應:她先是捂著肚子,之後伏在中控臺上,把臉埋進胳膊,好久後,才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

權西森則搖了搖頭,重新發動車子,道:“承諾有承諾的意義,雖然不可信,但終究是個約定。畢竟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是真實發生過的,我一次見到你時的觸動是真實的,昨天你來找我時,我腦海裏閃過的念頭也是真實的。”

顧西穗沒說話,她才不要問他究竟閃過了什麽念頭。

他則看著車窗外。

一不小心就開到小路上了。

早晨七點,腸粉店外照例排著隊,水蒸氣綿延不絕,清潔工拖著垃圾箱經過,幾個穿著校服的青少年在路邊打著游戲,亦有人戴著耳機,趁上班前去跑個步。

平靜的四月清晨,天空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沈,仿佛隨時都會下起雨來,又始終都不肯落下。

他打開GPS後,繼續說:“我不覺得我們會將來搞砸到那個地步,即便是決定分開,也不會。更何況,現階段,我想不到我們會有什麽分開的理由。”

顧西穗輕笑,眼眶逐漸變濕潤,問:“萬一搞砸了呢?”

“那也只是萬千個把人生搞砸了的人原因之一而已。”他說。

顧西穗就又笑了起來,好久之後,才坐正身體,深呼吸一口氣,道:“好吧,那我爭取不要搞砸好了。”

“還有呢?”

“沒了,我這個人要臉的,絕對不要講那種肉麻兮兮的臺詞!”

“非常好。”他也無所謂,聳了聳肩,看著前方的路。

她卻突然湊過來,吻了他的臉頰一下,說:“我們一起去未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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