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8章 幹了這瓶八二年的拉菲

關燈
第68章 幹了這瓶八二年的拉菲

那是2022年的3月21日,顧西穗根本不知道的是,她有幸見到了這些小酒莊莊主們的最後一次狂歡,因為四月到來後,氣象局再次發布了霜凍預警,一次又一次,從四月持續到五月,再到六月……

消費行業長達三年的不景氣,再加上天災,對國產葡萄酒來說,早已不是雪上加霜那麽簡單了。

——那完全是團滅。

但初到的那一天,眾人都在為遠方的逝者哀悼著。

在那一天,顧西穗才理解了權西森說過那句話,找一個深山躲起來很簡單,但徹底放棄現實是很難的。

你能逃離所有的都市和災難,卻逃不掉一部小小的手機。

晚上,一眾人等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喝著酒,烤著火,那群小孩子則依然在圍在火堆旁邊烤著土豆——他們對桌子上那些酒和肉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們就喜歡吃糖、土豆、小餅幹。

名叫哈妙琪的那個小朋友每隔一段時間就回頭看一眼顧西穗,顧西穗沖她笑笑,於是她就又臉紅地扭過頭去,嘰嘰咕咕地跟其他小朋友們說著話。

不久後,她們才拿著一張畫遞給顧西穗,顧西穗一看就笑了,畫上面的人,顯而易見是她,短頭發,墨綠色的薄款羽絨服,棕色羊絨外套。

“送給我的?”顧西穗很欣喜。

哈妙琪這才臉紅紅地點點頭,然後又跑開了。

孩子們在玩著笑著,大人們則沈默著。

名叫老陳的酒莊莊主感慨了一句:“近來的事故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其實本來就沒停過,只不過近幾年日子難熬,災難和痛苦都被放大了。”王美佳盤腿坐在沙發上,晃著手裏的杯子,說:“我還記得我剛來這裏時,是青海地震那一年,有一天晚上也是坐在這裏,跟你爸,還有老許他們看動車的新聞,當時老許還說,人有旦夕禍福,有時候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你爸當時說,人是有命的——後來馬勤遠說他們倆出事了的時候,我腦子裏還閃過了這句話……”

顧西穗連忙看向權西森,他卻只是擡頭沖她笑了笑,沒說話。

顧西穗便把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轉過手指,輕撫著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悲傷毫無意義,悲傷除了能淹死人之外,就只能提醒人還活著了。”王美佳無所謂地大口喝著酒,最後又看了看杯子裏的酒,撇了撇嘴道:“八二年,果然還是拉圖比較好。”

“我就說開拉圖的吧?”唐臣也跟著道,然後問顧西穗:“你覺得呢?”

“我……”顧西穗皺著眉,想了半天,最終選擇了誠實,說:“我覺得……”

一開口,她突然發現價格貴的東西真是自帶PUA氣質,好像連難喝都需要從中提煉一點深沈的解釋才行。

但很遺憾,顧西穗完全提煉不出來,什麽口感啦薄厚啦活潑啦之類的詞她一個也不會,只好直白地說:“我說完你們不要趕我出去——我現在只覺得我被這堆酒PUA了,瘋狂檢討究竟是我沒文化還是沒品味……但除了難喝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詞了……”

王美佳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她還特意跟權西森交換了一個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顧西穗的口味,然後才拿起其中一瓶葡萄酒道:“你喝喝這個試試,應該醒得差不多了。”

她另外拿了個葡萄酒杯,給顧西穗倒了一杯,顧西穗仿照他們的規則——特意用純凈水漱了口,接過來,嘗一下,才一臉驚喜地擡頭。

“好喝吧?”

“嗯!”

“八五年的西施雅佳,第一個登上名酒榜的餐酒,好像也是第一個非單一品種葡萄酒?”王美佳不確定地看向唐臣,等唐臣點了點頭,才繼續說:“兩萬八。”

“不要告訴我價格!”顧西穗又開始扶額了,說:“我真的不想知道價格!”

王美佳還在逗著她:“九零年的便宜,也是好年份,權西森地下室有一大堆,你可以喝個爽……”

“我不要!還有酸奶嗎?我還是跟哈妙琪他們一起喝酸奶好了……”

眾人再次大笑。

之後才開始聊起單一葡萄品種的葡萄酒和混合葡萄酒,顧西穗直接把她對紡織品的理解直接套用在葡萄酒上了,無非就是純羊毛和65%羊毛的區別,100%的羊毛固然好,但不實穿,反倒65%的羊毛可以做得更挺括。

她津津有味地聽他們聊著,時不時看向權西森,內心最大的感受其實是,他過得還挺熱鬧就好。

她還總以為,他在這裏過著的是孤獨而枯燥的日子。

幸好並不是。

等人去樓空了,兩個人回到權西森的房間,他才告訴顧西穗,酒窖裏的酒都是劉先生他們放在這裏的,最珍貴的那些都標註了所屬權,包括那三瓶八二年的拉菲,其中兩瓶都是劉先生的,唯獨今晚那瓶是屬於他爸的。據說是他們好多年前從拍賣行拍到的,以當時的物價來說,是非常昂貴的,但現在的價格——他原話說的是,“還好”。

搞不懂你們富豪。

顧西穗邊在心裏吐槽,邊問:“你會經常想起他嗎?”

“誰?”

“你爸。”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說:“偶爾,並不算很經常。”

他的房間在四樓,正對著遠處的山。

如果說他在廣州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看他是個怎樣的人,那酒莊裏的這間就截然相反了:這是間很大的兩居室,純粹的鄉村別墅風格,到處都是書、唱片——他有一臺黑膠唱片機,矮書架上擺著幾幅畫,及亂七八糟的小擺件。

顧西穗之前只在視頻裏窺視過這個房間一角,真來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突然關了房間裏的燈,拉著顧西穗的手,帶她到某扇窗戶前,指著一個方向說:“他們說,我爸就是在那兒掉下去的,我有時候就會坐在這裏看著那些山,但不管怎麽想,都想不出來是個怎樣的情形,也想不到我爸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或者是因為今天喝了足夠的酒,或者是因為他心情比較愉悅,或者是這裏什麽都沒有,導致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的話才比平時話多了一些。

他說:“他們每個人跟我講起來的我爸,似乎都不是同一個人,馬勤遠總是把他講成一個大聖人,我爸那些股東嘴裏,他又變成了一個傻白甜,老陳覺得我爸特別聰明,王美佳則覺得我爸大智若愚……我去問我媽,我媽說她根本不了解我爸——這很荒謬你知道嗎?我不明白一對夫妻怎麽可以完全不了解彼此。”

“一個人本來就是很多面的,而留給家庭和孩子的,肯定只是其中一個截面。”顧西穗回望著他說:“哪怕我爸跟我媽關系那麽好的人,在我面前,跟他們在彼此面前,也都是截然不同的人。”

“那你呢?”

“我怎麽?”

“在我面前跟在別人面前是同一個人嗎?”

真是個要命的問題……

顧西穗還沒回答就先笑了,擡頭看著窗外,思索著應當要怎麽說,結果“唔”了兩秒不到,就輪到權西森笑了,他說:“算了。”

他們又回到床上,三月末,早已停了暖氣,山上奇冷無比,縱然是開了空調的制暖,聽到窗外的風聲,卻還是讓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兩個人都裹著被子,像露營一般盤腿坐著,望著窗外。

燈關掉後,顧西穗才發現月亮還能如此明亮,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側臉——那無論什麽時候都能讓她心悸的側臉,其實跟英俊無關,而是那種寧靜,永遠都能讓她無限神往。

臨到那時了,顧西穗才發現她看起來毫無章法的拍拖經驗也是遵循著某種規律的:她會下意識接近她想要成為的人。

譬如升入大學,她擔心自己社交能力不好,於是找了個外向的瘋子。

然後到了倫敦,迫不及待想認識這個世界,自認為才疏學淺,就愛上了劍橋的文學博士……

17年回國後,一開始想要成為一個事業女強人,於是crush了齊明輝……

後來被工作折騰得心累,開始期待穩定,然後就認識了最“穩定”的那種男人,宋子揚……

這麽一總結,她才反應過來,認識權西森的時候,是她最疲倦的時候,她最期待的是假期。

然後,這個自帶假期氛圍的男人就出現了。

她凝視著他的臉,想,沒想到,他們真的會度過一次假期。

而這片大地已經陷入濃黑,除了風聲、偶爾傳來的狗叫聲、抑或什麽野生動物的叫聲之外,就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顧西穗還在想著怎麽回答剛才那個問題,就聽到權西森問:“你遇到過至親去世嗎?”

她很遺憾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她是世界上極少數的那種幸運兒,不管是家境還是成長環境還是童年都幸福得一塌糊塗,家裏的人都還很長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迄今健在,而且,都非常健康。

“你呢?除了你爸爸?”

“我在德國時認識一個酒吧老板,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我總在他那裏看球,有一陣子功課忙,再加上休賽季,就幾個月沒去,再去的時候才得知他因為心臟病去世了。當時我特別吃驚,無論見到誰都會問,嘿,你知不知道那個誰誰誰去世了?好像必須要一遍遍地說,再一遍遍地從別人那裏確認了,才能接受這件事……”

夜色如許,良辰美景,他們居然在這裏聊死亡。

但好像,也沒有比這個時候更適合聊死亡的了。

她看著他,聽到他把後面的話說完:“——但輪到我爸時就不行了,因為我沒辦法到處跟人說,嘿,你知不知道我爸去世了?”

顧西穗這才又坐正身體,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他突然笑了,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道:“我之所以不喜歡聊起他,是因為我每次提起,別人都是一臉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仿佛在說,他終於肯聊了,這才說明他放下了,就比如——”

他轉過頭,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說:“比如你現在這樣。”

“那你放下了嗎?”

顧西穗根本不為所動,目光清亮,仿佛只有這件事才是重要的一般。

他說:“那可是我爸誒,你覺得呢?”

她便不說話了,湊過去吻他的眼睛。

他楞了一下,才伸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她用力地把他壓下去,直到兩個人都躺了下來。她騎在他的身上,吻了他許久,又重新坐起來,低頭看著他說:“你可以不用放下的,沒關系的。也可以邊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邊討厭他的,這一點都不矛盾。你不是他,我也不是姚總,你不用害怕的。”

他呆住。

“你剛才問我在你面前跟在別人面前是不是同一個人,答案是NO。我在你面前跟在別人面前永遠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因為我非常喜歡你,不想讓你看到我不夠好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個特別糟糕的戀人,但我每一次的感情都很糟糕,去年我跟自己說,以後絕對不可以再糟糕下去了,這次好歹變聰明一點,理性一點,不要再把人生浪費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了……結果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什麽是值得的人、什麽是不值得的人。”

到底是因為死亡還是因為愛情,讓她說出這些呢?

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她在說這些的時候,手掌就撐在他的胸口,能明顯感覺到他的心跳變快了一些,砰砰,砰砰。

她看到他一臉訝異,想要起身,她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笑著說:“你什麽都不要說,你聽我說就好了。我怕我現在不說以後就不敢說了,我現在,此時此刻正在喜歡著你,喜歡得快要死了,我不知道愛是什麽,一點也不知道,可能明天我就……”

誰知道他卻撥開了她的手,突然坐起來吻住了她的嘴唇,之後才在她耳邊很小聲地說:“我也喜歡你喜歡得快要死掉了。”

顧西穗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有那個一個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裂了。

真要命,她居然在這個年紀還能遇到這種感覺。

她笑著,又道:“我還沒說完……”

“我知道,你想說明天就不一定喜歡我,可能要出櫃,也可能要出軌——”他立即就換上了往常的語氣,說:“OK,尊重、支持、理解,請悄悄地來,謝謝!”

顧西穗頓時又哈哈大笑起來。

當他們緊緊相擁時,她的臉貼在他的脖頸間,能感覺到他的動脈血液飛速流動著。

你知道嗎?

因為那突突的跳動,她相信他們在那一刻,是百分之百相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