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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地為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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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地為牢(一)

程洵昨天開完會後,會後參加聚會喝多了,被一個才認識的人帶去那個場子,神志不清地叫他們灌了藥,手臂上紮了針。

那夥人說程洵自願,不承認他們強迫的,警方在沒查清真相之前不能放人。

學校聲明很快出來,程洵被免去一切職務職稱,即日解聘。

科研所、合作的企業陸陸續續發消息,終止與程洵的聘任、合作關系。

所有程洵在的名單,接二連三響應,都將他除名。

拘留所不銹鋼柵欄內,門被推開,程洵頭發短削一身藍出現在我面前。

粗劣的面料並不好受,他手腕、脖頸被磨出一片紅,我茫然出神,他從窗格間伸手過來,問怎麽不說話。

話都堵在胸口,我摩挲他的手腕,把眼淚都掉在他的掌心中。

“哭什麽,過兩天就能出來。”他輕描淡寫,笑著哄人。

我說:“賀仲餘知道你在查他,他提醒過我,是我拖延猶豫,非把你扯進鐘泉的案子裏。如果能早點離開,也不會害你成這樣。”

他靜靜聽著,抹去我臉上的淚水,“你是為了不讓我有事,才答應和我一起出去的?”

我楞在那兒,慌張搖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等你出來,咱們就走,好不好。”

只有背井離鄉這麽一條路。

學術圈子就那麽小,國內的明路必然走不通,暗路或許可以走,但也可能把程洵一輩子埋沒。

他本該在屬於他的世界大有作為,而不是最終落得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場。

“喬邊。”

程洵看著我,“我不需要你因為愧疚委屈自己,也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做什麽犧牲。”

我仍是搖頭,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真的想好了,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以後再也不會騙你。”

哭聲壓抑到齒後,在空曠的房間中沈悶回響。

程洵沈默很久,“好,出去後我們就走。”

-

賀仲餘這段時間拒絕來電,也不見人,我和喬行只能不請自去。

私家療養院在半山上,樹木參天,流水潺潺,修得像一座禪院。

緣石階而上,我和喬行在門外等人來開。

來開門的卻是賀折,應該是剛才在院子裏忙,袖子挽著,拿了棵盆栽,手上沾著泥水。

樹影影影綽綽,在他身上交織錯落,他眼裏時明時暗,“來之前怎麽不提前通知。”

喬行道:“正好路過,上來看看。”

賀折讓開門口位置,我和喬行踏進院落。

曲徑通幽,房子卻橫平豎直規規矩矩。

檐廊下賀仲餘交疊十指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正恭敬地不知在說什麽,看到我們來後擡頭頓了兩秒。

賀折說:“爺爺,喬行和喬邊來了。”

賀仲餘像假寐的毒蛇一樣把眼珠翻出來。

茶水和茶點擺上來,賀折去忙他的事。

鳥鳴聲時有時無,賀仲餘一顆顆轉著鳳眼菩提。

一口茶後,他開口,“事情鬧到這個份上,與其浪費時間求我,不如想想怎麽給程家那小子找條退路。”

我向他質問,“賀遷是你親孫女兒,為什麽要害她?”

“你比我更清楚,她本來就病著。”賀仲餘漫不經心,“瘋言瘋語只會害得她更慘,我依舊管著她吃喝,她一輩子無憂無慮,不好嗎?”

我冷笑一聲:“明明是你在遮掩什麽。”

他眼神陡然間帶刺,又很快沈至幽暗,目光飄遠,“喬邊,為你哥想想。”

賀折在這時過來,賀仲餘可憐道,“當初阿折的父親元忱殉職,就是因為緝毒遭報覆,至今殺人兇手仍逍遙法外。刀刀割喉,血流成河,元忱英年早逝,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痛恨毒販至極,這些年來一直寢食難安。你們來求我,我不是不想幫,是觸景傷情無能為力!”

渾濁的眼底蓄積著眼淚,他擡起血管虬結的手掩了掩。

傷疤被這麽突然揭開,賀折僵硬站在那兒,臉色慘白,片刻後,他壓下情緒,看向我和喬行,“程洵的事,和我說吧,我盡力幫。”

-

在賀折的幫助下,程洵安然無恙出來了。

天氣漸暖,草木開始抽芽結花,遠看是薄薄的一片春色。

程洵回家後,我們一直在忙剩下的手續。

手續棘手,也是賀折在幫忙疏通關系。

程洵和我說,臨走前請大家來家裏最後吃頓飯吧,他掌勺。我說沒問題。

裴清雪監制的新電影點映,陳因百忙之中送我幾張票,電影懸疑離奇,雖然用了大片陽光卻仍顯得壓抑,季節夏“毒癮”發作後的那一幕放到大熒屏上更加震撼,全片她出場不過十分鐘,卻令人印象深刻。

點映有活動,電影結束後主演主創陸續上臺,陳因、季節夏也在,裴清雪不避諱,也邀請了CL那個女明星當嘉賓。

主持按臺本走流程,導演先講了些幕後故事,再是裴清雪談這部電影的投拍初衷,說她非常喜歡陳因的作品。

主演談感想,輪到季節夏,導演誇她有表演天賦,毒癮發作那場戲很難,她卻像和角色合二為一一樣,要感謝裴總建議加這場戲,把人物塑造得非常飽滿。

掌聲作結,臺上人鞠躬致謝,點映禮就結束了。

往後像開了2倍速,走流程訂機票親戚走一通,每天都在奔赴各種分別的飯局。

到最後其實多少有些疲累厭倦,想馬上坐飛機走人。

在QIA樓下的酒店見了百忙中的喬信呈,我和他隔著圓桌,他吃力地扮演了一回父親的角色,叮囑我註意健康。

我問他,婚禮的時候能來嗎。

他好像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眼裏茫然片刻,“看看時間,阿行可以代我去。”

我啞笑一聲沒再說話,到最後他被電話叫走,留下我解決半張桌子的飯菜。

行期迫近,我變得惶惶不安,恐懼陌生的語言環境,也害怕不能適應的飲食風俗。

失眠加劇,我總在深更半夜悄悄挪到客廳沙發上。

那一缸被程洵養得漂漂亮亮的魚無法帶走,我覺得可惜,總隔著玻璃對著色彩斑斕的小魚嘆氣。

程洵搬來椅子和我一起看它們,安慰說有程演呢,他幫忙照顧,但我懷疑程演會偷魚餵他剛養的小金毛。

玻璃缸再大也有邊界,日覆一日游到盡頭再折返,我要是那些魚,指定得吐血發瘋。

可所謂畫地為牢、作繭自縛,人不是魚,也一樣能把自己困住。

這時候蟬還沒開始嚷嚷,太陽曬但不算炎熱。

第二天就要走了,晚上在家裏請客吃飯。

上午程洵出去見個人,說順道買菜回來。我抽空收拾要寄走的雜物,把不要的先扔地上。

衣服被我處理了不少,亂七八糟堆著,我覺得累,開了瓶雪碧挨床沿歇口氣。

這時有人敲門,我在想是誰那麽早,打開門,原來是賀折。

“怎麽來那麽早,飯還沒做呢。”我說。

他提了提手裏的紙盒,“順路送兩瓶酒,還有結婚的禮物。”

“謝謝,叫你破費。”

“哪裏。”

彼此客氣又疏離。

他進來先註意到魚缸,在魚身上停留幾秒,轉頭看我,“上次來還沒有,你喜歡養?”

“不是,程洵喜歡,我送的。”

我問他要喝什麽,去島臺那兒燒水泡茶,先送過去一杯溫開水。

沙發上相對而坐,賀折將一個小盒推到我面前,“新婚快樂。”

他手指纖長,手背上青筋泛起,指間還殘留了一圈戒痕,很快隨著他的動作消失在我眼前。

那是一枚瑩潤清透的玻璃種冰白玉佛,拿紅繩拴系,翡翠頂珠。

明眼人都知道多貴重,我推還回去,說不能收。

賀折沒動,“這是我爸求的,他把你當女兒,曾經允諾過要送你當嫁妝,保佑你平安,我只是幫他達成心願。收好。”

賀叔叔一直對我很好,我低低嗯一聲,把盒子握到手心,說放起來,起身走去臥室。

玉佛質地柔潤,我摩挲了一遍又遍,最後戴到脖子上。

鏡子裏彌勒佛枕著鎖骨窩,正慈眉善目地望著我。

養病的時候,賀叔來看我,說他去了本地山上的寺廟,上了香,給佛祖磕了頭。

我問是想保佑阿遷阿折嗎,他笑說不是,這裏的佛祖管不著他倆,只能管住你這個小丫頭,保佑你快好起來,往後平安健康,一生無虞。

不知不覺掉下眼淚,我摘下玉佛放到手心。

這時背後傳來聲音,鏡子裏,賀折推開了臥室的門。

他停在門口,漆黑的眼睛沈沈地望著我,沒有說話,啪嗒一聲,他轉身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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