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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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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三)

月光照進來,將面前人的身影勾勒成形。

他直起身,眼神居高臨下,染著月色的冰涼,邊看我邊解腰帶。

我仍沈在酒意中,支起臂肘作勢起來,下一秒卻被蜂擁而至的吻按回被褥。

沈重的呼吸纏上來,我喘不上氣,想躲開。

他不讓,追著,想全部吞入腹內。

嘴裏一片混亂,我跌撞著找到一絲縫隙,上下牙用力咬合。

賀折吃痛地抽氣,稍擡下巴,把灼熱的氣息拂下來。

繼而是一滴再一滴淚,掉在我眼上。

那眼淚熾熱滾燙,突如其來,我覺得自己滿身的堅冰瞬間被融化,尖刺被全然拔去,滿腹的氣息被徹底抽走。

沒見過他哭,也總以為他這樣的人不會示弱給誰看。

我無措地望著他低垂發顫的眼簾,然後伸手去摸他的臉,觸碰到潮濕發冷的淚痕。

“疼?”

賀折輕輕搖頭,將眼神閃躲開,喉結不住地滾動。

我碰了碰他脖子,問:“什麽時候來的?”

“……除夕。”

“自己一個人過的年?”

“嗯。”

“工作很閑嗎,跟著我。”

夜色陰沈濃稠,賀折被它包裹入內,模糊了輪廓和聲音。

他只是註視著我,貪婪地像只被拋棄的餓狼。

“吃藥了沒?”我又問。

“沒有。”

“酒呢?”

“一點兒。”

“頭疼嗎?”

賀折嗯一聲,發梢垂著,掩蓋了眼神中的不安。

我看著,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停了幾秒,說:“做吧。”

靜謐的月光中,我感到他呼吸一滯,整個人僵了片刻,目光都在輕顫。

我主動擡頭去親他,反覆碾過他的嘴巴。

隨著呼吸的紊亂,兩人的吻漸漸分不出彼此,心也總算疊在一起。

我像置身海中,在滔天的醉浪裏顛簸搖曳,懸於一線。

他俯身下腰,聽見我說難受,半支起胳膊,一手撫上我的臉,輕輕摩挲,小聲叫我名字。

“小橋,小橋。”

-

天蒙蒙亮,仍籠著一層黑霧,暗處簇擁的人影依舊模糊不清。

起伏的呼吸漸漸平穩,賀折貼在我耳邊,“洗個澡再睡覺。”

汗熱黏在身上並不好受,可我沒力氣,啞著嗓子說起不來。

“睡吧,我抱你去。”

再躺回床上時,床單被褥是新換的,空氣也不再渾濁,我舒服地窩在裏面,好似身心都得到了充盈,很快陷入沈睡。

以為只是一場夢,可在午後陽光中醒來時,我睜開眼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賀折。

他閉著眼,鼻梁高挺,嘴上還留著我咬破的傷口,呼吸緩慢而均勻。

光照下來,他是白茫茫的一片。

起來時把人吵醒了。

“去哪兒?”賀折問,眼皮輕掀開,眸色深沈,還纏在困倦中。

“餓。”我翻出內衣穿上,手扣到後背卡扣,卡到一半錯了行。

“我來。”賀折坐起身幫忙。

幹燥溫暖的手拂過,扣也扣準了,他停下來,將頭抵到我肩上,再將胳膊伸來,把我攏進他懷中。

彼此的體溫相互交換,暖意都滲入了骨頭,仿佛能把人軟化。

沒了黑夜的遮擋,一切都被暴露在陽光裏。

我拉開他束縛的雙手,也從他懷裏掙開,下床穿上衣服。

“想吃什麽?”我問。

他茫然片刻,反應過來:“我跟你一起去。”

我說不用,拿手機、套羽絨服、換鞋、帶上門一氣呵成,等走遠了才緩下腳步,把散了的骨架攏回來。

餐館做的是燒賣,老板問我要什麽陷兒。

“香菇豬肉。”我問,“裏面有蝦仁嗎?”

“有。”

“那不行,我再看看。”

“牛肉大蔥怎麽樣,賣得挺好。”老板笑瞇瞇地建議。

“他不愛吃蔥。”我念叨。

最後素的要香菇玉米,葷的要羊肉胡蘿蔔,再加三個小菜兩碗粥,一點兒辣味都沒有。

等餐的時候賀折打電話來,問在哪兒,他在路上買了兩個小蛋糕,說外面下雪,他拿了傘過來。

我瞥去屋外,果然見雪花在毫無聲息地飄灑,告訴他地址。

-

餐廳不大,人也不多,老板知道我不是本地人,閑得和我聊天,告訴我哪兒好玩,回去之前得逛一逛。

我樂呵呵地和他有問有答,還賺了杯椰奶。

等熱騰騰的燒賣出鍋後,賀折推門進來,眼睛鼻尖都被風雪吹紅了。

我揮揮手,他坐到我對面,再把蛋糕放桌上拆開。

藍莓、巧克力,我知道他不愛吃甜,把藍莓推給他,看著他指尖也發紅,伸手碰了碰。

“這麽涼。”

又見他只穿件大衣,皺起眉,“是不是想凍死?”

老板端著餐盤過來,聽見我們說話,笑道:“別看這是南方,冷起來比你們北邊還要凍人,趕緊捧著碗捂捂。”

“嗯,謝謝。”賀折接過東西。

一頓飯吃得不算安靜,全程下來,賀折基本都在講工作電話,垂著眼簾,手指偶爾點點桌面,飯也沒吃幾口。

我說:“既然這麽忙,趕緊回去吧。”

“不急。”

他回了不知什麽消息,然後放下手機,此後也沒再接,問我現在住哪兒。

“酒店。”

“想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

“……搬過來吧。”他說,“家裏有阿姨,飯做得很好吃。”

我笑笑:“咱們口味不一樣,你吃不了辣。”

“沒關系,我改。”

他垂下眼簾,將攤放的手指慢慢蜷起來。

我定了幾秒,“吃完就回酒店收拾。”

“……”

“好。”

-

房子租在瓊山市中心的頂層,從落地窗俯瞰能盡收全景,到了夜裏,一地燈火,像星星川流在腳下。

房間也不用費心收拾,裏面整潔幹凈,我只管睡覺。

大概因為白天到中午才起,半夜兩點還睡不著,我起來想到沙發上放電影看。

門推開後,餐廳卻亮著微弱的暗燈,賀折聞聲回過頭,手上正要開藥盒。

“怎麽沒睡?”他問道,把盒子放回桌上,再側身擋住。

我收回視線,說不困。

“床頭有香薰,能助眠。”

我搖搖頭:“不喜歡香味,想看個電影。”

“行,我去開電視。”

他走到客廳,我去餐廳倒水喝,看了看藥盒,只看清藥物作用之一是治療頭疼。

他很快註意到我拿著什麽,說頻道調好了,要看什麽自己點。

我站著沒動,“頭還疼著?”

“不疼,有點煩躁。”

他稍作解釋,拿回藥盒,跟我說別熬太晚,然後回房間掩上門。

門後響起幾聲咳嗽,又恢覆了平靜。

電影放的是清新的鄉村生活,草場逢下雨便泥濘難走,獸醫行色匆匆地前去治療難產的家畜,終於熬過一夜,接生了一頭小牛犢。

畫面由暗轉明,突如其來的亮光灼得我眼疼,可好歹有些困意,我不願挪窩,就著沙發合上眼。

耳邊盤繞著影片的背景音還未散去,眼前也有大片廣袤的碧綠牧場,我睡得不踏實,覺得自己好像在隨草葉飄蕩,越來越劇烈,像快被連根拔斷。

我激靈得醒來,不知道賀折什麽時候來的,他問,“怎麽了,做噩夢?”

我搖搖頭:“幾點了?”

“四點。”

“你還沒睡?”

“嗯。”

“還是煩躁?”

“好多了。”

天色陰沈灰霾,賀折側頭看著我,眼裏昏暗模糊,良久後開口,“那些年你手機裏記錄的消息……我想看看。”

我一楞,避開他的視線,“已經刪了。”

他聽後顫了下眼簾,片刻後從沙發上站起來,“回房間睡吧,這兒不舒服。”

腳步聲隨後響起,一聲聲踏著人的心弦。

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起來後快步跟上去,牽著他的手,像個強盜一樣,無法無天地闖進他的房間。

賀折躺在床上仰面看著我,眼裏有懷疑、打量和試探,喉間滾動,呼吸混亂不堪。

我湊上前,低頭親他,直至意亂情迷,問他家裏有套嗎。

他有些發怔,漸漸魂不守舍,啞聲問:“昨天不疼嗎?”

“疼就疼吧。”我說。

他推開我,迷離地看了片刻,“是不是只要察覺到我痛苦不安,你就要用這種方式來補償我安慰我?”

“愛我,對你來說就那麽可怕,可怕到連你自己都傷害?”

他的聲音又輕又淡,我皺起眉,心不在焉地反問,“不是挺快樂的嗎?”

“……我對藥物已經產生了依賴,幾乎成癮,你知道吧。”他伸手撫上我的臉。

我茫然間覺得自己在發抖,想捂上耳朵。

他卻繼續說:“就在那天,你錯發消息說害怕那天,我精神崩潰服了很多藥,但完全沒有效果,最後吃了多少都不記得,醒來就在醫院洗胃。”

“你看,藥物既能讓我快樂,也能讓我沒命。”

“喬邊,你給我的快樂,我會上癮。”

我聽懂了他的話,把心沈到又深又黑的地方,俯下身去。

“上癮就上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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