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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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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五)

俞小澄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是對方的默認選項,卻從未懷疑過自己在對方心裏的重量。

她終究是高看了自己,或許是來到窮途旅店後,吳樊祐的熟絡讓她產生了錯誤的認知。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心裏生疼,也許是自嘲,也許是無奈,也許是掩飾……

腦子裏一團亂麻,到最後,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喜了。

白羽楠一臉擔憂地望著她,不知所措地輕撫她的後背,道:“小澄姐,男人都靠不住,沒什麽好在意,你別難過,還有我陪著你,我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如同暖流一般,溫暖著俞小澄逐漸凍結的心,她強擠出一絲笑,回應著對方的好,感謝的話還未說出口,忽然天花板上長出一排排噴氣管道,白色的霧氣自噴口湧出,瞬間將自習室籠罩。

房間裏的考生紛紛捂住口鼻,可已然來不及了。

俞小澄前一秒看到白羽楠在眼前一邊甩著腦袋一邊搖搖晃晃,下一秒,只覺眼皮一沈,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感覺身子在搖晃,腦袋沈甸甸的,隨著晃動往下沈,突然撞上了玻璃窗,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嗷!”

俞小澄發出一聲哀嚎,捂著頭,從睡夢中驚醒。

這一覺睡得有些懵,她扭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大巴車上,周圍的乘客正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俞小澄不好意思地坐正身子,偏著頭,看向窗外倒退的田野風景。

這才想起自己正坐在回老家的車上,此行的目的是處理母親的後事。

想到這裏,心情不免沈重了幾分。

不知何時睡著了,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可是細想之下又回憶不起夢境的情節。

大巴車在鄉間小路上飛馳,一直開到夕陽西下,才抵達目的地。下車後,俞小澄步行半小時,才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

走進院子,裏面是一棟兩層小樓,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外墻破損脫落,房子裏沒有點燈,在夜色中稍顯陰森。

俞小澄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裏不知何去何從,這個家裏已經沒有人會出來迎接自己。她曾經想要努力逃離的地方,如今卻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心中悵然若失,她將行李箱隨意扔棄在一旁,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展四肢,擺出一個大字,就這麽躺在了院子裏。

空中繁星閃爍,看上去十分熱鬧,而夜空下的她,只剩孤身一人。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她感覺人生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正在胡思亂想著,說話聲與腳步聲漸進,兩個女人打著手電筒踏進了院門。

俞小澄猛然坐了起來,用手遮擋著刺眼的電筒光,一臉詫異地望著來人。

“咦,小澄,你已經回來了呀!”

俞小澄聽出,這個略顯尖銳的聲音正是她小姨。

“咳咳咳,瞧你把孩子叫回來幹嘛,還浪費這路費!”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俞小澄只覺鼻子一酸,苦澀沖紅了眼眶,她哽咽道:“媽?你不是……”

小姨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快步走到俞小澄面前,抓起俞小澄的手,一邊輕拍一邊說道:“哎呀,都怪我心急了,聽到病危,我就以為……呵呵,後來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這孩子也不接。”

“給我打電話?”俞小澄一頭霧水,從包裏翻出手機查看,當真有二十來通未接來電。

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估計自己歸家心切,在車上完全沒有註意到。

將人送到後,小姨告辭離開,只留下母女倆。

母親要替俞小澄拿行李,被俞小澄攔了下來。她略感別扭地提醒母親多休息,不要太勞累,然後自己上前拉著行李箱往屋子裏走。

母親跟在身後,關心地問:“還沒吃飯吧?要不給你煮碗面?”

“不用,路上吃過了。”俞小澄隨口說道,其實她並不餓,更多的還是不想麻煩母親。

“一路肯定很辛苦,回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母親的關懷觸動了俞小澄內心柔軟的地方,懷念,感動,卻不知為何又帶著些許陌生感,俞小澄覺得大概自己真的離家太久了,竟會有些不習慣這樣溫柔的母親。

有時記憶就是這麽奇妙,對有的人只記得好的一面,對有的人又只記得壞的一面,就比如她的母親,她最多的感情記憶是壓抑與窒息。

母親的人生有太多沈重的東西,活得很艱辛,所以對俞小澄寄予厚望,總將自己不曾擁有的人生視為俞小澄應該奮鬥的目標。

考上好的大學出人頭地,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嫁一個有錢人,過上與母親截然不同的人生。

無盡的說教令俞小澄感覺窒息,於是,她遵照母親的想法,努力考上了大學,卻不是為了讓母親臉上有光,而是從此逃離母親的掌控。

這一逃,便逃了九年。

俞小澄舒服地洗了個澡,回到自己的房間。

九年未回,房間裏意外很幹凈,想來母親時刻都有打掃,心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躺上床,俞小澄感覺到久違的放松,好像迷路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出路,可以徹底放下所有雜念,什麽也不用去想,好好睡上一覺,至於明天怎樣,等天亮了再考慮。

黑暗中,俞小澄聽到一些聲響,很弱,不知來自哪裏,又像是一陣幻聽。

俞小澄從床上坐了起來,豎起耳朵感受著周圍的動靜,卻又什麽都沒聽見,屋外的風輕輕吹動窗簾,她覺得自己又犯了敏感的毛病。

“九年不回來,連床都不認了麽?”

俞小澄低聲自嘲一句,隨後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聽到有人叫自己,是個女子的聲音,聽上去似曾相識,仿佛就在窗外,拍打著窗戶,顯得十分著急。

俞小澄猛然驚醒,環顧四周,一切風平浪靜,黑暗之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怎麽一回來就做惡夢了?

俞小澄擦了擦額頭和脖子上的冷汗,有些不放心地向窗戶望去。

窗戶半開著透氣,涼風時不時會卷動窗簾,落在窗簾上的不知是什麽影子,看得人心頭一緊。

她的房間在二樓,怎麽可能有人在外面拍打自己的窗戶呢?

一絲恐懼襲上心頭,她不敢走到窗邊確認那影子的來源,腦子裏湧現的全是恐怖場景,雖然一般來說都是自己嚇自己,可她不想揭秘。

俞小澄下了床,披上外套,徑直離開了房間,走到了隔壁母親的房間,敲了敲門,然後被一臉詫異的母親迎了進去。

她撒著嬌,鉆進了母親的被窩。

“你這孩子,咋想著來跟我搶床睡了?”母親的聲音沒有不悅,只是無限的寵溺和關心。

“嘻嘻,做惡夢了。”俞小澄隨口說道。

母親過來拍了拍她的屁股,嘴裏打趣:“這麽大個人了,還能被惡夢嚇破膽?夢到什麽了?”

見母親沒有趕走自己的意思,俞小澄便嬉皮笑臉地將母親拉進被窩,還貼心地為其蓋好被子。

“就夢到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到處找你,找啊找啊,然後就被嚇醒了。”

“嗐,你說你這腦子一天到晚裝了些啥!”母親一邊笑著,一邊敲了敲俞小澄的額頭。

俞小澄故意喊疼,然後假意報覆,對母親實施了撓癢攻擊,二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打鬧嬉戲。

等到鬧夠了,母親才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讓她趕緊睡覺。

黑暗中,熱鬧歸於平靜,母親的聲音如清風傳進耳朵裏:“這次回來了,就留下吧,家裏什麽也不缺,我們這小地方雖比不上大城市,可好歹住在家裏,什麽都方便些,也沒有經濟壓力不是?”

俞小澄聽著這些話,只覺心中積攢多年的委屈頃刻化為一灘苦水,順著眼角流下,浸濕了枕巾。

“嗯……不走了……”她從梗塞的喉嚨中擠出幾個不太清晰的字。

或許,她終於不用再逃避,承認自己的平庸,坦然接受自己不被喜歡的個性,就在親人身邊,尋找一條不太折磨自己的道路。

俞小澄在這樣的思緒中,安然睡去。

呆在這裏感覺也挺好的。

俞小澄選擇留在老家,母親也似乎有了改變,生活雖然平淡,但不再有心理負擔,母女兩人可以坦誠交流自己的想法,也不會再將自己的希望強加於對方身上。

曾經對俞小澄看不上眼的小姨也轉了性子,竟也親切可愛,善意相待。

沒有工作的她在小姨開的雜貨店裏幫忙,報酬雖不算豐厚,但足以糊口。

後來在小姨的介紹下,俞小澄認識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二人以結婚為目的交往,只是步入大多數人的必經之路罷了。

偶爾夜深人靜時,俞小澄會想起曾經對某人動過心,可不知為何這份心動的回憶竟充斥著苦惱的味道,每每想起,總是愁苦郁結,難以消解。

然而她已經記不得那人為何會讓自己如此難受,並且今後的日子也不再會有那個人,她會在這條平淡卻省心的人生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結婚,生子,慢慢老去……談不上開不開心,只是得過且過,放棄思考而已。

不過,每個夜晚,俞小澄總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敲打窗戶的動靜,然後感覺有個女子喚著她的名字,聲若蚊吟:“小澄姐,快醒醒……”

但每次睜開眼,那個聲音似乎又消失了,宛如幻覺。

不知為何,俞小澄並不覺得恐懼,可她也不願意去探尋聲音的真相,每次醒來,她都自動無視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轉個身,倒頭繼續睡。

直到有一日夜裏,她如常從睡夢中驚醒,卻發現一個黑影筆直地站在床邊,並低頭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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