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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件小事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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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件小事03

直播散場,留下一地瓜子皮。

毛秀珍叉著腰站在原地喊:“小兔崽子們,你們倒是給我把地掃幹凈再走啊!”

馬超一邊跑一邊回頭笑:“一瓶冰可樂賣我們十塊錢,您掃掃地不算虧。況且您成天坐著打麻將,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第二天晁雨去上班,發現九叔買了份報紙。

晁雨問:“您讀報啊?”

“不讀。”

直到晁雨接管電腦開始錄入今天整理的案卷後,才發現,九叔買報紙是為了玩上面的填字游戲。

這老頭兒,還真懂怎麽不讓自己閑著。

晁雨錄入完資料,想了想,登上洵州市的官網。

果然,是預擬過勸寧塔修繕計劃的。

九叔捏著報紙踱到她身後:“問你個英文單詞。”

瞥一眼電腦屏幕:“別想啦,你不會還想重啟勸寧塔修繕計劃吧?你不是看到了,連祝境鶴都整不出方案來。”

“你又不知道祝境鶴是誰,還說人家是娘娘腔。”

“聽你說起他的語氣,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娘娘腔吧。”他搡搡晁雨的肩:“這個英文單詞什麽意思?我填字游戲這欄卡住了,不會填啊。”

晁雨眼神還流連在屏幕。

“都叫你別想了。沒結果的事,做來幹嘛?”他勸晁雨:“你把手頭的案卷整理好就得了,你知道我們這單位,不管你幹啥,一個月該是兩千五還是兩千五,不會給你加一分錢的。”

就這樣工作到周五。

周末休息,晁雨跟許辰懿去錄像廳看老電影,又繞著雩溪溜達。

許辰懿一指聳立的古塔:“那是什麽?好像不管走老城區的哪條街,都能看見它。”

“勸寧塔,明代的一座佛塔。”

“那你怎麽不帶我去爬?”許辰懿閑得渾身長蘑菇,一想到回北京又要忙得跟狗一樣,她對這麽閑的感覺渾身既得勁又不得勁。

“爬不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年久失修對游客關閉了。”

晁雨倒是有鑰匙。

但她自己就是學建築的人,對古建築還是懷抱著一份敬畏。既然說了不對外開放,她還是不帶許辰懿過去了。

周日晚上,晁雨一個人去掃塔。

九叔曾提醒她:“自己帶撮箕掃帚過去,那兒偏,不好買。”

“之前沒人掃過嗎?”

“誰掃?”

“你。”

“哈哈。”九叔說:“哈哈哈。”

晁雨就自己買了掃帚撮箕,趁著周日夜深,坐公交往勸寧古塔的方向去。

那裏的確偏,公交車上除了晁雨一個人都沒有。

司機一看她拎著掃帚撮箕上了車,多新鮮:“姑娘你去哪啊?”

晁雨也不好說自己去勸寧塔:“瞎轉。”

“拎著掃帚撮箕滿街瞎轉啊?幹嘛,掃大街啊?要不你先幫忙把我車廂裏掃掃。”

晁雨:……

下車後她一個人鬼鬼祟祟往古塔走。

做賊似的,掏出鑰匙開鎖前,還先左右看看有沒有人尾隨。

嗑噠一聲,鎖開了。

這鎖是兩面鎖,圓圓一個鎖孔,從裏從外都能鎖。晁雨進門後就趕緊把門鎖了,以免有人誤闖進來。

心裏湧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覺。

說起來,她最初對建築感興趣,就是因為這座勸寧塔。

小時候晁正聲帶她登勸寧塔,告訴她:“你看這麽高的塔,一根釘子都沒用過。”

“真的?”晁雨簡直不信。

“是真的,這是中國古建築裏很經典的榫卯結構。”

後來。

後來勸寧塔封閉,再不許游客入內。

後來她受夠了七大姑八大姨那些重男輕女的閑言碎語,受夠了小城的落後閉塞,一個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至少,當她穿著精致的職業套裝、和那些大城市的姑娘一樣、端著星巴克走過CBD時,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走出很遠很遠了。

想不到到頭來,她兩手空空的回到這裏,吸一口勸寧塔裏陳舊的空氣,還是晁正聲帶她登上勸寧塔的那一年。

塔裏通電,她還特意問過九叔有沒有交電費。

不然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一座經年無人入內的古塔……

那還是挺嚇人的。

打開燈,倒是一直通著電,但估計許久沒開過了,熄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只剩熒熒碩碩的微光。

勸寧塔共計七層,從外看並不高大。但托賴於特殊結構,一進塔來,只覺得木階梯層層疊高,能直接望見塔頂,和最頂層佛像的蓮花寶座。

其他各層則是形態各異的羅漢像,倚在木欄邊,好似向下俯瞰著人間。

這要在日光通透的白天,肯定是妥妥的寶相莊嚴。可現在入了夜,久無人打掃的佛塔裏蒙一層厚灰。

這……就算有電,還是有點嚇人啊。

偏偏這時,閑得無聊的許辰懿打來電話:“你聽過鬼火的故事麽?”

晁雨二話不說,直接啪地把電話掛了。

拿著掃帚掃了兩階,然後發現:不對啊,有人從下往上掃的麽?

拎著掃帚登上頂樓,環視一圈。

這一層有座巨大的佛像,端坐於蓮花寶座,右手施無畏印,左手結與願印,托賴於全塔不用一釘的精妙結構,似浮於雲端,垂視人間。

晁雨默念了兩句“南無阿彌陀佛”,好不容易心定了點。

忽地窗外一聲驚雷。

晁雨:……

誰家好人安排一份工作,既得當打字員又得當清潔工,還得承受夜探廢棄建築的驚悚氛圍啊?!

剛剛晁雨就聞出要下雨了。

那為什麽她沒帶傘呢?

因為她是在公交車上才聞出來的。再早她就聞不出了,不然她就可以去氣象局上班、而不是幹這份破工作了。

不過還有機會,在落雨前掃完塔、登上回程的公交就行。

晁雨揮舞著掃帚,從七樓掃到一樓。

差不多了。

她找了個角落把掃帚撮箕放好,這樣下周過來就不用拎著了。

剛準備離開,腳步頓了頓。

腦子裏是明恒宇那句:“不要想著再做設計了。”

她視線垂落在門檻上,再往上移,到已顯斑駁的木墻,再往上,向莊嚴挑高的梁頂。

她很輕地咂了下嘴,轉頭又登上了七樓。

記得晁正聲帶她登上這裏的那年,問她:“古人能做這樣的設計,是不是很厲害?”

那時候她正被晁家生個女兒沒用的議論困擾,正處於好勝心爆棚的階段。

路上看老大爺拍樹,她都恨不得沖上去哐哐拍得更大聲。

於是她說:“我也可以。”

“謔。”晁正聲笑,只當她說玩笑話。

晁雨默默眺望佛像,腦子裏亂七八糟。

一會兒是葛潔嘆著氣說:“我就希望你們普普通通,平平順順。”

一會兒是周旭堯媽媽說:“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是九叔說:“沒結果的事,做來幹嘛?”

忽然,她聽到塔裏有異動。

靠……晁雨在心裏罵了句臟話:不會吧?

首先,她鎖門了,只有她一個人有鑰匙,所以不可能是人。

其次……

哪還有什麽其次!

可這兒不是有佛像鎮著嗎?晁雨擡頭看了眼,該說不說,在這麽昏暗又沒亮幾盞的燈火下,還真挺像晁二柱玩的那些廢墟恐怖游戲。

並且,這響動在一步步向七層靠近。

晁雨退守到窗邊,十分後悔剛剛把掃帚放在了一樓,這會兒手裏連個抓拿都沒有,只能緊貼著身後的木墻。

並且這時一道閃電劃過,窗外又一聲驚雷,暴雨應聲而落,嚇得晁雨一哆嗦。

造成異動的那玩意兒要露臉了,怎麽還自帶特效的。

一道黑影閃過木階,那玩意兒是——

辜嶼。

晁雨並沒松一口氣,心臟跳空一拍後轉為另一種意味的加速。

這是她在直播之後,第一次見辜嶼。

屏幕裏光芒萬丈的人真實地出現於眼前,生動得過分。晁雨能看到他黑T被風拂出的形狀殘存,能看到他的影子映在木墻上,毛茸茸的,連被吹亂的那幾根豎起的頭發都能看分明。

晁雨說不上為什麽,心裏也跟著變得毛茸茸的。

辜嶼的表情還是素來的淡,不過轉瞬即逝的一挑眉,顯出看到晁雨的驚訝。

晁雨問:“你怎麽在這?”

“這裏清靜,有時會過來看棋譜。”

“你怎麽會有鑰匙?”九叔把鑰匙給她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就這一把,千萬別放第二個人進塔。

“九叔下棋輸給我,給我覆刻了一把。”

晁雨:……

當時心裏的感覺就像小學生告訴你:“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喔。”

然後轉臉就告訴了第三個人。

晁雨無語道:“是這樣,我現在在九叔單位工作,他安排我每周日來掃塔。你要是想清靜的話,避開這時間就行。”

辜嶼點一下頭,晁雨準備先走,辜嶼往窗邊走去。

鏤空木紋的窗棱邊有一盞沒熄的燈,方便他倚坐在窗臺上翻棋譜。

晁雨走到木階邊,回頭看了眼。

辜嶼從卷在手裏的棋譜上擡頭,與她對視。

窗外雨聲如註。

晁雨耳畔又想起九叔那句:“沒結果的事,做來幹嘛?”

她就是個普通人,一個家庭普通、天資普通、容貌普通的女孩。生活從不縱容這樣的女孩,行差踏錯任何一步,都要想想自己有沒有能力買單。

所以她從不浪漫,她很現實。

她拼命學習,就是為了考高分。她談感情,就是為了結婚。她拼建築事業,也不是說什麽情懷什麽夢想,就是想揚名立萬升職加薪。

可是這個夏天,老天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讓一個素來腳踏實地的人,遭遇了一份突如其來的心動。

“辜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沒想談戀愛。”

辜嶼眸光淡淡地看著她。

她一只手藏在身後,指尖蜷起來摳著自己的掌心。

她聽見自己又說了一遍:“我沒想談戀愛。”

也許等她心裏的傷愈合了,她會走入下一段感情。找一個像周旭堯那樣的普通人,也許感覺不強烈,可是合適。

但不是在這個夏天。

不是跟辜嶼。

辜嶼拉出幾秒的停滯。

也許幾秒。也許一個世紀。

然後他壓了壓下巴:“我也沒想談戀愛。”

晁雨籲出一口氣來。

當然是這樣了。

辜嶼這樣的天才,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給了棋盤,都給了那黑白之間。偶爾擡眸看一眼人間,目光散漫,並沒有真正把什麽看進眼底去。

所以人人說他冷。人人說他傲。人人說他不可一世。

偏偏他有不可一世的資本。他那性感的禁欲感就是這麽來的,因為他這樣的人註定與感情無關。

他對晁雨的悸動,就像晁雨對他的心動一樣,只是某種生理意義的荷爾蒙作祟。

那不是喜歡,不是感情。他們甚至跟彼此不熟。

所以,晁雨覺得這樣把話說清楚很好。

科學研究表明,荷爾蒙上頭的感覺最多持續三個月就會消退。那時候辜嶼早已離開洵州了,她很安全,她全身而退。

而不是像上一段感情一樣,又一次遍體鱗傷。

晁雨沖辜嶼點點頭,轉身下樓。

打開塔門,盛夏暴雨便是這樣,大到天地間仿佛騰起一陣茫茫的霧。

晁雨徑直踏出去,雨澆到身上,站了一秒、兩秒,又匆匆躥回塔裏。

她說不上雨是把她澆得忽然醒了神、還是更渾噩。

她聽見自己的腳步匆匆又上了七層,辜嶼已從剛才倚坐的窗臺上下來了,棋譜放在一旁,他站在那裏,目光望著晁雨,黑白分明的眸子,幾乎像要穿透什麽人。

辜嶼是要去追她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晁雨來不及想那麽多,走到辜嶼面前。兩人頭頂,是無悲無喜的木雕佛像俯瞰這人間。

辜嶼站在這樣的情形中,既冷且傲,似佛而近妖。

可是晁雨在他的眼神裏,上前勾住他後頸,與他吻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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