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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小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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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小事10

辜嶼在原地站了半秒。

從物理意義上來說,晁雨覺得那應該就半秒的時間。但在心理上被無限拉長,她下意識又想去咬自己的嘴皮,又怕被辜嶼淩厲的視線捕捉到任何情緒的端倪,就站在那,抿起一點點唇。

她都沒想到自己會問得這麽直接。

但每次遇到時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真的,太煩人了。

至少她得先弄清辜嶼對她的態度。如果辜嶼就是像她從小以為的那樣,討厭她,那她以後躲著走就是了,不用去管心裏那微妙得過分的感覺。

辜嶼開口前的一瞬,天井裏射來的陽光變成一道淺金細細的錢,吊著她的心臟玩大擺錘。

然後辜嶼轉身走了。

……誒?

晁雨微怔在原地。

許辰懿從二樓探出一顆頭來喊:“姐們兒,你曬太陽曬得怎麽樣了?”

晁雨仰起頭。

許辰懿問:“曬幹巴了?”

“去你的。”

她上樓去找許辰懿,兩人在她房間裏躲陰涼。這老宅裏什麽物件都老,晁雨一支木簪還是她太奶奶那輩傳下來的,黃楊木上雕著小小的桂花瓣。她曬太陽曬熱了,把一頭長發綰起來簪在腦後,對著那臺豆沙綠的小電扇吹自己後頸。

許辰懿靠在床頭玩手機,接起一個視頻:“餵?”

“江湖救急!”對方的聲音和許辰懿同樣高亢。

喲,這聲音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

晁雨探頭一看:果然是毛秀珍。

許辰懿真是人際關系的能手,這就跟毛秀珍加上微信了。

毛秀珍正在茶館裏打麻將呢,另兩個牌搭子帶來的小孫女和小外孫,這會兒鬧了起來。

小女孩:“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

小男孩沒反應。

小女孩用手指尖戳他胳膊:“你是不是討厭我!你說!”

毛秀珍問許辰懿:“他倆吵起來了!吵得我腦瓜子嗡嗡的,一把清一色都沒做成,怎麽辦吶?”

這就請教人際高手來了。

許辰懿聽得直樂。

晁雨一手扶著床頭擋板,手指摳著不知哪年哪代磨損出的一個缺。

呵、呵呵……

許辰懿跟毛秀珍聊完扭頭一看:“你怎麽了?”

晁雨:“沒怎麽。”

只是一個二十六歲的成年女人悄悄碎掉了而已。

她心裏的羞恥感快要爆炸了好嗎!她都問了辜嶼什麽啊!

“你是不是討厭我”——那不是五六歲小孩才會問的問題嗎!

許辰懿一聽這種問題,嘎嘎嘎笑得跟大鵝似的!

晁雨一手扶了扶後頸,今天沒吃黃花菜,也覺得低血壓血都供不進腦子裏。

忽然,許辰懿刷著手機臉色一變。

晁雨朝她看過去,她故作輕松把手機鎖屏,往旁邊一丟:“咱倆聊會兒天唄。”

晁雨直接拿起她手機解鎖。她倆都知道對方手機密碼。

不出所料。

許辰懿剛剛刷到的是一條朋友圈。

明恒宇穿得人五人六的,站在亞軒窗明幾凈的大會議室裏跟大老板合影,文字的意思是他會好好準備該季度的述職。

看來是業績不錯,增持股份有望。

也不知這張照片,是不是跟他相好那實習生拍的。

晁雨把手機遞還給許辰懿。

許辰懿趕緊先表忠心:“不是我不想把那老賤人拉黑啊!一來有工作往來,二來我不是得替你監視他動向麽。”

晁雨笑笑。

許辰懿:“想罵你就罵出來,姐們兒陪你一起罵。”

晁雨還真不想。就像出事以後她也沒想哭一樣,覺得無濟於事。

只不過現在,被她刻意用昂揚或平靜的情緒屏蔽掉了。

現在被一張照片扯出來,其實她首先湧出的是疑惑:

疑惑明恒宇到底帶給她事業上的打擊更大?還是情感上的打擊更大?

事業上,她這段時間一直刷招聘網站,也沒發現合適的職位。

感情上……算了感情上她就不想提了。

她都開始問辜嶼那種蠢問題了。

她為什麽會覺得她和辜嶼之間氛圍奇怪?是在明恒宇那兒太受打擊導致感情反射弧不正常了麽?

問過幼兒園級別問題後她再也不想見辜嶼了,但人生吶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這天下午毛秀珍被兩個小孩吵得腦殼疼,輸了錢,導致男孩們又來晁家蹭飯。

晁雨跟辜嶼坐得八丈遠,埋頭苦吃。

葛潔盛了碗蝦潺豆腐湯遞她:“今天吃那麽快幹嘛?”

她一看葛潔那撲閃撲閃熱切的眼神就知道有事。

果然葛潔說:“你上次提的那些要求,我都給你徐阿姨講了呀。徐阿姨說有點難辦,不過你這麽優秀,要求高一點是應該的呀。”

晁雨心想,她有什麽可優秀的。

她都失戀失業失去所有存款了,還排比上了。

葛潔:“但總歸麽是不好找的,所以你徐阿姨很費了一番功夫,現在麽總算是找到了,情況發給我看了,小夥子多不錯的。”

“二十五歲,符合你要求,是弟弟呀。”

晁雨和許辰懿對視一眼。

這都能找到?

“那你徐阿姨花了這麽大功夫,你總歸是要去見一下的呀。”

晁雨和許辰懿又對視一眼。

許辰懿先開口:“葛阿姨,要不先給我看看。您知道我這一雙眼,看過的人可不少,賊毒。”

“好的呀。”

葛潔打開手機上的簡歷給許辰懿看。

許辰懿一看都驚了——這PPT做的,快趕上亞軒了,現在相親市場都這麽卷的嗎?

有一說一,二十五歲弟弟挑不出什麽大錯。

許辰懿笑著把手機遞還葛潔:“這麽好條件,要不優先考慮下您幹女兒我,我比小雨還大幾個月呢。”

她本意是替晁雨打個圓場。

晁雨:“沒事,我去吧。”

一句話驚得滿桌男生都把頭擡了起來。

除了辜嶼。他在喝一碗湯。

晁雨:“把你們那種‘不知哪個小子要倒黴了’的眼神收回去。”

馬超哈哈打個圓場:“雨姐,這不是你小時候太威猛了麽。”

吃完飯回房間,許辰懿問晁雨:“你真要去啊?”

“去。”

在更大更快霓虹更閃的城市,感情用來變作砝碼的事已屢見不鮮。但在晁雨的家鄉,許辰懿的家鄉,這裏更慢也更古樸,人們還寄望感情保留一絲脈脈的溫情。

許辰懿又問:“你是喜歡弟弟麽?還是喜歡成熟穩重的?”

“我也不知道。”

一次沈重打擊沒讓她的內分泌紊亂,讓她的情感感知有點紊亂。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往前走。

無論事業、感情,她不能永遠站在一片泥沼裏,看著身邊其他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事業暫時沒辦法。那感情上她可以嘗試一下。

否則看著明恒宇那意氣風發的照片,真讓她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吞不出、吐不下。

徐阿姨極有效率,安排了兩天後見面。

晁雨自打回洵州後就沒化過妝了,手都生了,往那面小銅鏡前一坐,直接把眼線化飆了。

許辰懿看得倒吸一口涼氣,拿棉簽幫她擦了,替她重畫。

又問:“穿什麽?”

晁雨想了想,從衣櫃裏挑了件白襯衫和淺煙灰西褲。

許辰懿樂了:“你是去相親,還是去面試?”

葛潔對這次相親極其重視,非要晁二柱開著五菱宏光送她去。

結果一個路口等紅燈後,晁二柱久久不啟動。

晁雨:?

“姐,拋錨了……”晁二柱:“要不你打個車過去吧。”

打什麽車啊多費錢。

反正離餐廳也不遠了,晁雨背著包走過去。

洵州夏天的日頭不烈,是一種混沌的濕熱。入了夜溫度也沒降下多少,黏答答地裹著人。

晁雨一路走過去,額發都汗濕了些,去洗手間稍作整理,又請服務員帶位。

一個長相周正的年輕人坐在那裏。

這是洵州新城區的一家西餐廳,人均不低,氛圍燈仿造大城市喜歡的風格,暗得很有格調。年輕人的長相不算看得太清楚,只覺得溫和儒雅。

晁雨走過去問:“請問是周先生麽?”

“我們互相叫名字吧。”年輕人站起來:“周旭堯。”

“好啊。”晁雨點點頭:“晁雨。”

他幫晁雨拉開絲絨軟椅。晁雨落座後,他回自己座位,征詢晁雨的意見點了單。

“要不,我先介紹下自己的情況?”

兩人對看一眼,不禁都笑了。

“不然相親該說點什麽啊?”周旭堯擡手撓撓頭:“咱也沒相過啊。”

“那你就說說自己的情況吧。”

周旭堯之前在北京大廠做程序員,趕上風頭正勁的時候,沒幾年就賺到了錢,便辭職回洵州開了家自己的公司,開發了一款軟件,打算專攻小城市的婚戀市場。

賺的錢除了開公司以外,在洵州新城買了棟小別墅。

晁雨靜靜聽他說完,然後說:“對不起。”

“啊?”

“我發現今天其實我不該來,我還沒做好進入下一段感情的準備。”晁雨道:“是我的失誤,真對不起。”

晁雨終於發現,從化妝、選衣服開始,她一直興趣缺缺。一路走到餐廳汗濕了頭發,她也不甚在意。

她不想囿於原地,想要往前走。可感情偏偏是最不能勉強的事。

從發生明恒宇那件事後,到底什麽是感情、什麽是喜歡,她根本陷在一種深切的迷茫中。

她跟周旭堯說:“今天這頓我請你吧。”

“不用不用不用。”周旭堯連連擺手:“我本來也是為了應付我媽。”

“內個。”

周旭堯:?

晁雨一咧嘴:“這兒牛排還挺貴的。既然不是相親局,咱換成意面吧?”

於是相親局變成了大廠血淚史吐槽局。晁雨以前在亞軒的工作壓力也不小,心有戚戚焉。

周旭堯說到後來都快哭了:“你知道我們有多卷?上個廁所還得打卡,我同事裏兩個視網膜脫落的、三個心肌炎的,其他脫發之類的小毛病,就不說了。”

說到這裏怒叫服務員:“來瓶紅酒。”

晁雨趕緊阻止:“別,這兒紅酒貴,咱來啤的吧。”

她問周旭堯:“你這不會是戴的假發吧?”

周旭堯一楞。

晁雨趕緊擺手:“我開玩笑的。”

晁雨酒量是真不行,以前跟許辰懿坐北京的馬路牙子邊喝酒,基本是三比一的比例,許辰懿喝三罐她喝一罐。

今天這種局面,她得悠著喝。周旭堯估計壓力是真不小,不出所料地喝大了。

晁雨陪他走到停車場,叫了代駕,送他走了。

她走到路邊看了眼公交站牌,還好,能坐公交回去,不然打車多貴。

坐在車上收到毛秀珍的微信:[你相親相完沒?回來的時候幫我帶杯奶茶唄。]

晁雨拿起手機湊近唇邊:“你還喝?上次喝完不是說半夜三點還雙眼瞪得像銅鈴?”

毛秀珍又回:[這就是奶茶的樂趣。大肌肉胳膊.jpg]

晁雨笑。提前兩站下車,繞到高中校門口,買了杯兩倍糖的奶茶給毛秀珍拎回去。

老城的街道入了夜永遠靜悠悠。她踩著高跟鞋,走在生了苔的青石板路上。

酒氣一點點湧上來,她開始覺得熱。反正四下無人,擡手把襯衫的扣子解了一顆。

她有點後悔為社交禮儀穿什麽高跟鞋了。

她有一身水鄉養出來的好皮膚,優點是白、嫩,缺點是嬌氣。無論穿什麽牌子的高跟鞋,走久了都在腳腕後磨出一道血痕。

老舊的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潔。她索性把高跟鞋脫了,拎在手裏。

燈光不與月光爭輝,而是絞纏著相融。水鄉小城的夜,連月光都比別處溫柔。

她盯著自己的影子在身前一晃一晃。接著,她是先看到了辜嶼鋪在青石上的影子。

然後才看到了辜嶼。

辜嶼一身黑衣黑褲站在路燈下,襯得他身形清薄,目光淡淡地看著晁雨。

好像從沒見過她化妝。

今晚淡淡的化了一點,又被燈光吃掉一部分,素淡的五官看起來比平時明艷些。她的皮膚太薄,喝了酒,一抹酡紅從顴骨和眼尾泛出來。

顯出極少見的一點媚態。

右手拎著杯奶茶,左手拎著雙高跟鞋,襯衫扣子解開一顆,看到他明顯一楞。

辜嶼眼神只是在晁雨臉上恍了下,不露聲色地往下垂落。

她赤著雙腳站在青石板上,淺煙灰西褲下露出一雙白膩的腳腕,好似在呼應襯衫領口白皙的鎖骨,腳腕上有一道淺淺的、淡淡的疤。

辜嶼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開口問:“相親怎麽樣?”

晁雨又楞了下。

“哦。”晁雨帶著絲像月光樣輕薄的醉意,聽見自己的聲音故意說:“還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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