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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小事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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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小事05

晁雨下意識擡手捏了捏自己的後頸。

她一定是黃花菜吃多了低血壓,氣血上不來,唉喲頭暈。

“哈哈,哈哈哈。”她說:“我不是那意思,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對吧。”

辜嶼端著只藍花瓷的小碗,盛著半碗米飯,慢條斯理吃著條絲瓜。

臉上表情沒任何起伏,好像沒聽到這場對話。

既然要留在洵州,休養的這幾天,晁雨便開始在招聘網站看工作。

一看嚇一跳:新聞說現在就業形勢嚴峻,真不是玩虛的。

要不怎麽說從大廠出來的員工,要麽去“鐵人三項”——滴滴快遞外賣,要麽變“吉祥三寶”——保安保姆保潔。

晁雨看了一圈,跟她本專業相關的工作,那是一份都沒有。

雖然找工作這事不是迫在眉睫,畢竟她的腳還得養兩周,但她還是越看越心虛。

當招聘網站再也刷不出新職位的時候,她合上電腦,給許辰懿發微信。

也沒啥可說的,就甩表情包。

Cici:[生胖氣.jpg]

Cici:[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jpg]

Cici:[你惹不起我,我紋著小豬佩奇.jpg]

Cici:[今晚我做你的枕邊人.jpg]

許辰懿給她回了個電話過來,氣若游絲的:“姐們兒,你能別五分鐘給我甩個表情包了麽?讓我睡個整覺。”

“你在睡覺?”晁雨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

“是啊。”許辰懿打個哈欠:“我每天加班到半夜三點,晚上還要陪甲方霸霸應酬,可不就得見縫插針,什麽時候有空什麽時候睡麽?”

“哦。”晁雨道:“那你睡吧。”

許辰懿也不跟她客氣,直接把電話撂了。

人真是奇怪,工作的時候天天想放假。

真吧唧給你甩個長假過來,心裏不慌是不可能的。

晁雨覺得對著招聘網站越看越焦慮,可她除了蹦去上廁所外又無事可做。

對著微信步數琢磨:正常人走一步其實算兩步,她扶著墻一蹦三尺遠也只能算一步。所以微信步數更加少得可憐,天天墊底,虧了。

晁雨對著微信步數發了陣呆:怎麽其他人都忙得風生水起呢?

她放下手機,扶著墻蹦出房間,趴在木連廊上吹風。

正好這時看見晁二柱從門口走進天井裏來。

她趴在木扶手上叫:“二柱子。”

晁二柱揚頭:“你怎麽出來了?”

“吹會兒風。”她輕咬了下嘴上的皮:“誒,你去幫我買杯奶茶吧,就以前我們高中門口那家。”

洵州老城區就一所高中,名為雲泉,晁雨和晁二柱都是那裏畢業的。

和這片青石板路所載的老城一樣,學校也像獨立於時光之外,直到現在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有些逼仄的書店和文具店林立,到現在還能買到《故事會》,還有不少盜版武俠和日漫。

另有一家奶茶店,不是現在流行的新中式奶茶那種,沒有奶蓋鮮萃什麽的那麽豪華,就是最老式的奶茶粉沖開,加一勺塑料感有點重的珍珠,用印著喜羊羊的一層塑料紙塑封上。

拿到手裏的時候,塑封那一圈還是熱熱的。

那奶茶在晁雨上學時就是三塊錢一杯,到現在還是三塊錢一杯。只不過晁雨上學時店主是個胖阿姨,現在變成了胖阿姨的女兒。

並且傲得很,從不開外賣,在老城區自有市場。可能很多人喝的就是個情懷。

晁二柱白晁雨一眼:“本來就天天躺著,喝什麽奶茶,也不怕胖。”

“你就是懶得跑一趟。”晁雨問:“你回來幹嘛?”

“找張游戲光盤,也不知還能不能用。”

說話間,晁二柱身後走來一道頎長的身影。

晁雨這才發現,辜嶼是跟晁二柱一起來的。

她本來張著嘴還要跟晁二柱說些什麽,這時嘴唇只是空張了下,什麽都沒說,齒尖很輕地磨了磨嘴唇上被自己咬過的皮。

辜嶼很短促地擡了下頭,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

晁雨心裏掠過一陣半是著急半是煩躁的感覺,沒來由地,伸手理了下被風撩亂的發。

誒,好像兩天沒洗頭了。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那種半是著急半是煩躁的感覺,是一種隱隱的緊張。

這種感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從她摔折了腿、辜嶼把她拉起來、兩人手指絞纏的那一瞬開始。

晁二柱的臥室就在一樓,他鉆進房間去,晁雨也就扶著墻一步步跳回房去。

進門前回了一下頭。

她家天井裏有棵巨大的桂花樹,不知是哪一輩先人種下的,也不知有多少年頭了。晁家的桂花元宵是一絕,全都倚賴這棵老桂樹。

盛夏尚未到花期,正值分芽,近黃昏的風一吹,沒來得及染金的淺白花芽隨風而落。

簌簌落在立於樹下的頎長身影肩頭,似一場黃昏雪。

-

晁雨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

她靠在床頭聽晁二柱和辜嶼離開後,蹦到洗手間,坐在椅子上艱難地洗了個頭。

葛潔回來吃了晚飯,她去攤上給晁正聲送飯了,晁雨便回了房。

靠在床頭,接了個許辰懿打來的電話。

晁雨:“你現在怎麽有空?”

許辰懿哼哼兩聲:“姐們兒在第二輪應酬前,百忙之中來給你送溫暖,你就說吧,這閨蜜是不是親的?”

“是是是。”

“你怎麽就知道騷擾我。閑得無聊怎麽不找帥弟弟玩去?”

“哪來什麽帥弟弟?”晁雨的手指攪著薄毯的一角。

“就上次醫院接電話、聲音特性感那個。”

“都說了那只是鄰居。”

“鄰居怎麽了?太熟不好下手啊。”

“……”晁雨想了想,她跟辜嶼算熟嗎?

好像也算。畢竟從小到大每年夏天都見。

好像也不算。就算見了,也沈默的不說話。尤其她沒回洵州過夏天的這幾年,足夠一個單薄冷峻的少年,拔節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那天陡然重逢,有一種心臟被金屬般月光刮過的……很難形容的感覺。

晁雨指甲尖摳著毯子角落的線頭:“不是熟不熟的事。”

“你就是個小學雞,搞不清也正常。”許辰懿給她下定語:“你根本沒心動過。”

“沒心動過的那是你。我可是……”

許辰懿冷哼一聲:“說呀,你可是談過戀愛的人,怎麽不說了?你那叫談戀愛麽,你那就是個扯。況且你跟那老賤人之間,有過怦然心動的感覺麽?我覺得你倆吧,撐死了就是覺得彼此合適。”

晁雨沈默。

“咱再回憶下你的學生時代。”許辰懿現在好像挺閑的,跟她理論:“你為了考出洵州,肯定是個卷王吧?肯定刷題刷得滿額頭冒油那種,也沒空對哪個白襯衫少年心動吧?”

“所以你雖然談過一段戀愛,其實跟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都是感情小學雞。”

“呵。”晁雨聽懂了:“你工作太忙沒空談戀愛,跑我這兒找平衡來了是吧?”

許辰懿哈哈一樂:“不跟你扯了,姐們兒忙去了。”

晁雨放下手機,端起床頭的水杯喝一口。

她下午咬自己嘴皮時才發現,她腿摔折了這幾天,懶得動彈,就連喝水都懶,嘴幹得嚇人。

偏偏她還有發呆時咬嘴皮的習慣。

這會兒喝水潤了唇,她對著一室昏朦的光發呆時,又開始輕輕咬自己下唇。

有人敲門。

“進。”她心想晁二柱是不是被奪舍了,進她房間還知道敲門了。

門口卻傳來一道冷薄的聲線:“方便麽?”

她一楞,下意識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進來吧。”

推開門來的是辜嶼,手裏拎著個塑料袋,裏面是一杯奶茶。

一看塑封紙上的喜羊羊,就知道出自她的高中校門口。

她下意識說:“謝謝。”

話一出口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下午說想喝高中校門口的奶茶、辜嶼晚上拎著杯奶茶出現在她房間門口,這兩件事並不能劃等號吧?

辜嶼如往常般凍著張臉,一推開門連房裏溫度都低幾度,這杯奶茶也不見得是給她的啊。

尷尬,真尷尬。

正當晁雨想說些什麽找補的時候,辜嶼拎著奶茶走進房來。

托家裏有晁二柱這麽個倒黴弟弟的福,晁雨一般都規整穿著家居運動服,辜嶼進來也沒什麽不方便。

辜嶼把奶茶放到床頭櫃上:“外婆正好要喝。”

晁雨從以前就發現了。

辜嶼不僅不怎麽跟她說話,對其他人話也少。喜歡單字單字往外蹦,比如“哦”、“嗯”。

還有,能只說後果的絕不說前因。他這句話聯系前後語境,完整的句子應該是——“下午聽到你說想喝奶茶,正好我外婆要喝,就順手給你帶了一杯。”

晁雨剛才已經說過謝謝了。

她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張口道:“坐會兒吧。”

完、蛋。

她是遵循慣性的社交禮儀。通常有客上門、還帶著什麽禮物時,大家都會熱情招呼:“坐會兒,坐會兒再回去。”

但這是辜嶼。

從小長到大、跟她說話不超過五句的辜嶼。雖然今年有點反常,截止到目前都跟她說三句了。

那也才三句啊!少得可怕!

她也不知能跟辜嶼說什麽,把辜嶼留下來,幹嘛?

不過幸好,辜嶼這麽冷僻的人,一定會拒絕她。

她充滿信心地瞟了辜嶼一眼。

辜嶼拖開她床前的一張靠背木椅——那是葛潔或晁二柱來找她說話時坐的,然後,坐下了。

晁雨:“……”

完、大、蛋。

房間裏靜得落針可聞,辜嶼垂眸看著木地板的接縫。

他也就是剛剛坐下前看了晁雨一眼。

很短促的一眼。

晁雨靠在床頭,毯子搭在她腿上,穿一件淺灰家居運動服,領口有點敞,襯得她膚色更白。長得格外好的除了她一身細膩皮膚,還有那一頭烏長的發。

都是南方山水養出來的,柔得驚人,披在肩頭,像一幅潑墨的畫,在雪白的宣紙上一點點暈開。

老房子電路常常出狀況,晁雨房間在二樓,有穿堂風,所以她一般不開空調,架一臺豆沙綠的小電扇,吱悠搖著頭。風吹過來時,掀得她長發蝶翼似一撲。

她好像剛洗過頭,有一種淺淡的茉莉香氣。床頭放著半杯清水,她應該喝過不少,嘴唇看上去潤潤的。

她唇形是一種秀氣的薄,但辜嶼知道她有發呆時咬嘴唇的習慣,微妙地透出一點腫。

尋常看不出來。

晁雨悄悄瞟辜嶼。

還真,一句話都不說啊……

哦對,她端過床頭櫃上的奶茶,想起應該先喝一口以示尊重。

吸管紮透塑料膜,噗地一聲。

她心臟沒來由地一跳,忽然想起剛剛電話裏許辰懿說的那句話——“你根本沒心動過”。

吸一口,晁雨微一怔。

“兩倍糖啊?”她問辜嶼。

估計只有洵州的奶茶有這種變態甜度。因為洵州人很能吃甜,這裏甚至拌面或者炒青菜,都要加白糖。

剛來洵州的人往往吃不慣,再多吃兩口以後——嗯?有點上頭。

晁雨高中校門口的奶茶店,除了三分糖、五分糖、七分糖、全糖,還有一個特別的:兩倍糖。

晁雨從小吃得就甜,畢竟她家是做桂花元宵的人家。所以她每次點奶茶,也會點兩倍糖。

辜嶼垂眸看著地板沒反應。

好像地板接縫比晁雨好看。

他的睫纖長,卻並不密,燈光疏落地透過去,在他眼下染一層陰影。

應該是,巧合吧。毛秀珍這麽野的老太太,估計也喝兩倍糖。

晁雨吸一口奶茶——媽耶,這珍珠擦過吸管壁的聲音怎麽這麽大!

還是屋內過分靜謐?這樣的一聲都似有回響。

晁雨嚼起珍珠腮幫子一動,才發現自己耳朵裏還塞著藍牙耳機。

剛剛跟許辰懿打完電話以後忘摘了。

塞著耳機跟人說話這也太不禮貌了,她手忙腳亂地摘下來,又手忙腳亂地掉進了床和床頭櫃之間的縫裏。

晁雨:……

辜嶼:……

晁雨腳不方便,辜嶼站起來幫忙撿。

他剛要挪動床頭櫃,晁雨慌忙阻止:“別動。”

辜嶼遞過一個眼神:?

晁雨解釋:“它有一只腳是壞的,挪動以後不好拼,就不能用了。”

晁雨的家,隨時光風化。不僅宅子老,木樓梯嘎吱作響,地板接縫裏像藏滿故事。這裏的家具也老,清代的一些老楠木、黃花梨木……刻著些拙樸不入時的雕花。

在古玩市場上賣不起價錢,晁家人卻用得很珍惜。

晁雨坐在這些老物件中,像一個來自時光深處的姑娘。

辜嶼看了眼,床和床頭櫃之間一道窄窄的縫隙,倒是勉強能容一只手臂探進去。

他怕摁壞了床頭櫃,便有一只手按在床頭,撐著身體伸手去夠。

晁雨往另側挪了挪。

但這左不過是張單人床,挪也挪不了多遠。

辜嶼傾身的時候,晁雨下意識闔了闔眼。

她嗅覺敏感,因此此刻的感覺,像是嗅了捧山澗凍溪裏的月光,冷冽得似要割傷人鼻腔,卻又意外清新得讓人想一嗅再嗅。

辜嶼伸手夠耳機的動作有一瞬頓滯。

他垂眸看著那道黑漆漆的夾縫,腦子裏卻是慢了一拍襲上來的、靠近剎那晁雨頭發上的香氣。

像滿園茉莉,撲人一身。

晁雨張開眼,眼尾悄悄瞟向辜嶼摁在床頭擋板上的那只手。

的確是很好看的一只手。

古人形容貴公子說“陌上人如玉”,其實整個人怎可能如玉,一只手倒有可能。暈黃的燈光一打,白皙修長而骨節分明,近乎通透。

晁雨想起自己覺得性感的那張“手銜黑子”照片。

原來照片裏的那只手,是這樣的,真真實實在她面前。

顯得……更冷氣,卻也更性感。

辜嶼撿起手機,托在掌心裏遞她。

她手指很小心地伸過去,可人就是越緊張越會犯錯。她越不想碰到辜嶼,指尖偏偏在他掌心裏輕輕一點。

腦中殘存著上次他手指冷涼的觸感。

反顯得他掌心有點熱度。

就那麽一點意外的灼熱,順著晁雨的腕心,一路往心臟攀爬。

“謝謝。”她說。

辜嶼沒說什麽,回床邊的靠背木椅上坐下。

晁雨的心跳速度並沒有加快,反而有滯後一拍的跳空。

辜嶼恢覆了垂眸看地板的姿勢,她才又悄悄看過去。

起先交纏的,是他們各自身上的味道,然後是手的溫度。

這些存在都無感無形,可她發現,辜嶼的耳後起了排很細小的紅痕,似過敏,不打眼,卻順著頸後蔓延。

晁雨說:“你過敏……了?”

她甚至不確定那是不是過敏。

怎會沒來由的突然過敏?

辜嶼直到這時,擡眼看向她。

很黑很沈的一雙眼。

晁雨下意識地又咬了咬唇。那雙黑沈的眼往下落,視線點在她下唇。

有那麽一瞬,晁雨覺得辜嶼是想說些什麽的。空氣裏有一根繃緊的弦,像暴雨將至未至時的氣壓,捆在人心上。

這時晁雨臥室的門一把被人推開,一個高亢嘹亮的女聲傳來:“姐們……兒。”

許辰懿看著眼前的一幕,楞楞打了個嗑巴。

空氣裏那根隱形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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