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別嫌我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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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別嫌我臟
此時的東邊天空，迎來了灰蒙蒙的黎明。
春黛還沒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延子均走過去，身上早已淋濕，一雙靴子從被鮮血染紅的水灘中踩過去，將手指放在她鼻子底下試探氣息。
方紀平問：“她怎麽樣？”
延子均微微搖著頭，剛要把手縮回去時，春黛抓住了那只手，眼睛裏不知是淚還是雨水，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失血的嘴唇動了幾下。
震驚的表情從延子均的臉上一閃而過。
“她在說什麽！”
穆辛九沖了出來，趴到春黛的嘴唇邊，想聽她講了什麽話。
春黛的手從延子均的手背上滑落，張開的手指想要抓住點什麽，卻什麽也沒握到。她虛弱的目光在半空中找尋，看清楚了穆辛九的臉，認出了她，“是妹妹啊……”
穆辛九已經並不討厭她這麽叫自己了。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這個明艷動人的女人歌唱著豪邁坦蕩的曲子，像一只立刻就要掙脫籠子的鳥雀，向著天空振騰翅膀飛出去，可就在這麽一瞬間，她被冷血的箭射中，翅膀折斷，從半空中摔下來，掉入一灘汙血之中。
沈玠一定要傷心了。她心想。
一匹快騎禦光而來。
是沈玠。
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被拖出長長的痕跡，沈玠的腳步一個比一個沈重。
他來到春黛身邊，春黛似乎有了感知，慢慢轉起臉來。她費力地展開笑顏：“……對不起……我騙了大人。”
沈玠看著她腹部的傷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半個身子都被沈浸在血水裏，他說不出話來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古墨齋，我第一眼見到沈大人，就覺得您俗塵不染，心地一定很好，讓我想到了凜冬枝頭的雪，遺世獨立，偏要落到這凡間來……江山逐飛雪，人間暮白頭……”她對著天空吟吟地淺唱起來。
“別說了。”
沈玠用力按住她箭下面的傷口，想止住血，可是溫熱的紅色液體依舊在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將他的十指浸泡在了血裏。
春黛皺緊細細的柳眉，神情痛苦極了：“這首曲子是藍柔音教我的。這麽好的一個女孩子，被他們玷汙，失去了生命。如果能夠換回來，我寧願那晚進房間的是我。我本來就臟，我沒關系……”
沈玠艱難擠出兩個字：“撐住。”
“我撐不住了……”
春黛的手在厲害地顫抖，阻止他不要再費力氣了，她慢慢從頭上拔下發簪，伸手到沈玠面前：“這支簪子送給大人，大人別嫌我臟……”
冰冷的飾物沈落在沾滿鮮血的手心，沈玠的心也沈了沈。
雨終於停了，春黛身上的血也沒再繼續流進水灘裏。
東方的魚肚白露了出來。
沈玠握著簪子，失魂落魄地站在腳下的一灘血水裏。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不像是悲傷，也不像是愧疚，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力。
“等一下。”
穆辛九叫住了把屍體擡走的人。她掀開蓋在春黛臉上的白布，手指摸到她脖頸處，有一個針眼，那是一處死穴。
裴儼州的目光朝她跟去，但仍是晚了一步，穆辛九抓住了那個人的右手，識破了他手上那枚扳指，情況急轉直下，延子均扣住了穆辛九的命脈，那根從扳指裏伸出來的細針，頂著她脖子上細嫩的皮膚，就要紮下去。
方紀平失色大叫道：“延館主，你這是做什麽！”
“就差那麽一點，我就能瞞過去了。”延子均那副樣子，憤怒和不甘心到極點，反而平靜地笑了出來，“你偏要在這個時候識破我。”
這句話是對穆辛九說的。
沈玠緊望著被延子均劫持的人，目光一絲都不敢松開：“你可以拿我當人質，將她換回來。”
穆辛九道：“這個主意不錯。”
“沈大人，你太聰明了。我後悔沒有在那天晚上將你解決。我有預感你會擋我的路，甚至沒想到……”他看了一眼沈玠手中的簪子，諷刺地笑道：“連春黛都被你收買了人心。”
穆辛九說：“她沒有將你供出來，是你自己心急滅口，才暴露了自己。”
延子均盯著蓄勢待發的裴儼州，猶如防備著一只隨時會撕碎他的獅子：“裴長使，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你若是不在乎沈小姐的一條人命，可以向前一步試試。”
裴儼州的註意力都在那根紮進穆辛九死穴的針上，眉頭收緊，他能做到將對方快速擊斃，但是他不能保證那根細細的短針戳進死穴比自己慢。這種危險狀況他和穆辛九以前遇到過不止一次，所以他讓自己冷靜下來，選擇相信她。
“你想要什麽？”
延子均感覺到他收緩的氣勢，滿意道：“明日是四大書院的授典儀式，我要方正流在臺上親自將五年前的真相說出來，否則我會將文風館的賬本公之於眾。到時候，難堪的會是長公主。”
裴儼州揮了揮手手，示意周圍的守衛退下。
方紀平急道：“長使大人，不能被他威脅，一旦放他走，就再難抓住了。長公主交代了，和案子有關的人必須格殺勿論。”
裴儼州厲聲打斷他：“放他走。”
在公主府的鐵騎和策天司的眼皮子底下，延子均挾持著穆辛九離開了。
沈玠望著裴儼州，試圖從對方的臉上尋找一絲懼怕的破綻，很顯然失敗了，他苦笑了下，問他：“裴長使，你是怎麽做到在她遇到險境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平靜地跟對方談條件？”
“相信她。”
裴儼州只有這三個字。
日頭漸漸從金色的雲裏出來了，如此刺眼，沈玠直直地望著裴儼州離開的背影，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穆辛九的影子，冷靜孤傲，善謀隱忍，成了兩人之間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
***
“她可以嗎？”
延慶殿內，蕭硯的擔憂不言而喻，他雖然也相信穆辛九，但是如今的狀況和以前不一樣，她不再是曾經那個策天司長使，只是一個羸弱清瘦的少女。
裴儼州仍是那副冷冰冰不在乎的模樣：“上次她從北柔刺客手上逃出過一次。延子均的身手，比起那個北柔人算不上什麽。她應該是故意讓延子均挾持的。”
蕭硯清楚穆辛九我行我素獨斷專行的行事作風，她總是將自己一次次置身險境絲毫不顧他人的擔憂，理所應當地那麽可惡又無辜，可他又沒有辦法改變她，連裴儼州都縱容她，誰能管得住她。
蕭硯覺得這輩子為穆辛九操的心她一點都不想知道，只得極為無奈的嘆氣。
“延子均在長公主身邊藏了這麽多年，光明正大實施那些殺人計劃。這個人的來歷查清楚了嗎？”
“延子均是素州人，五年前的藍柔音也是來自素州，我已經派人去大理寺牢裏提審藍濤行。之前沈玠擔心他被暗殺，將他單獨關押了起來。”
“延子均提的那些要求只是沖著為藍柔音報仇來的？”
“延子均說自己手上有賬本。他和聞渺許宗遠這些人來往甚密，又是雲庭居的館主，對文風館裏發生的那些事可能知道不少。”
宮燈之下，蕭硯沒有佩戴頭冠，束起的發髻松散出幾縷發綹，有幾分淩亂的易碎感。他左手捏著清湯色的茶杯，茶湯在杯中緩緩晃動。
“她知情嗎？”
裴儼州坐在他對面，斂著目光，神情有幾分不安定，“不好說，看樣子是不知情。”
蕭硯走到殿中嵌的池子邊，投下一把香米，金龍魚全都游了過來，爭相逐食，十分熱鬧，“書院這些朽木日久蛀空，爬滿了蟲子，趁著這次火燒起來，燒個徹底。來年春風就能長新芽了。”
裴儼州淡淡點著頭，對上蕭硯深意的目光。
看著池子裏熱鬧搶食的魚兒，蕭硯的心情多了幾分舒暢，除了還在擔心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想著下次見面時定要罵她幾句才能消心頭之恨。
“昨晚傘巷一戰，長公主府把黑市後面那張底牌逼出來了，幫了朕一個大忙。書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朕就讓她自己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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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東邊天空，迎來了灰蒙蒙的黎明。
春黛還沒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延子均走過去，身上早已淋濕，一雙靴子從被鮮血染紅的水灘中踩過去，將手指放在她鼻子底下試探氣息。
方紀平問：“她怎麽樣？”
延子均微微搖著頭，剛要把手縮回去時，春黛抓住了那只手，眼睛裏不知是淚還是雨水，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失血的嘴唇動了幾下。
震驚的表情從延子均的臉上一閃而過。
“她在說什麽！”
穆辛九沖了出來，趴到春黛的嘴唇邊，想聽她講了什麽話。
春黛的手從延子均的手背上滑落，張開的手指想要抓住點什麽，卻什麽也沒握到。她虛弱的目光在半空中找尋，看清楚了穆辛九的臉，認出了她，“是妹妹啊……”
穆辛九已經並不討厭她這麽叫自己了。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這個明艷動人的女人歌唱著豪邁坦蕩的曲子，像一只立刻就要掙脫籠子的鳥雀，向著天空振騰翅膀飛出去，可就在這麽一瞬間，她被冷血的箭射中，翅膀折斷，從半空中摔下來，掉入一灘汙血之中。
沈玠一定要傷心了。她心想。
一匹快騎禦光而來。
是沈玠。
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被拖出長長的痕跡，沈玠的腳步一個比一個沈重。
他來到春黛身邊，春黛似乎有了感知，慢慢轉起臉來。她費力地展開笑顏：“……對不起……我騙了大人。”
沈玠看著她腹部的傷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半個身子都被沈浸在血水裏，他說不出話來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古墨齋，我第一眼見到沈大人，就覺得您俗塵不染，心地一定很好，讓我想到了凜冬枝頭的雪，遺世獨立，偏要落到這凡間來……江山逐飛雪，人間暮白頭……”她對著天空吟吟地淺唱起來。
“別說了。”
沈玠用力按住她箭下面的傷口，想止住血，可是溫熱的紅色液體依舊在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將他的十指浸泡在了血裏。
春黛皺緊細細的柳眉，神情痛苦極了：“這首曲子是藍柔音教我的。這麽好的一個女孩子，被他們玷汙，失去了生命。如果能夠換回來，我寧願那晚進房間的是我。我本來就臟，我沒關系……”
沈玠艱難擠出兩個字：“撐住。”
“我撐不住了……”
春黛的手在厲害地顫抖，阻止他不要再費力氣了，她慢慢從頭上拔下發簪，伸手到沈玠面前：“這支簪子送給大人，大人別嫌我臟……”
冰冷的飾物沈落在沾滿鮮血的手心，沈玠的心也沈了沈。
雨終於停了，春黛身上的血也沒再繼續流進水灘裏。
東方的魚肚白露了出來。
沈玠握著簪子，失魂落魄地站在腳下的一灘血水裏。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不像是悲傷，也不像是愧疚，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力。
“等一下。”
穆辛九叫住了把屍體擡走的人。她掀開蓋在春黛臉上的白布，手指摸到她脖頸處，有一個針眼，那是一處死穴。
裴儼州的目光朝她跟去，但仍是晚了一步，穆辛九抓住了那個人的右手，識破了他手上那枚扳指，情況急轉直下，延子均扣住了穆辛九的命脈，那根從扳指裏伸出來的細針，頂著她脖子上細嫩的皮膚，就要紮下去。
方紀平失色大叫道：“延館主，你這是做什麽！”
“就差那麽一點，我就能瞞過去了。”延子均那副樣子，憤怒和不甘心到極點，反而平靜地笑了出來，“你偏要在這個時候識破我。”
這句話是對穆辛九說的。
沈玠緊望著被延子均劫持的人，目光一絲都不敢松開：“你可以拿我當人質，將她換回來。”
穆辛九道：“這個主意不錯。”
“沈大人，你太聰明了。我後悔沒有在那天晚上將你解決。我有預感你會擋我的路，甚至沒想到……”他看了一眼沈玠手中的簪子，諷刺地笑道：“連春黛都被你收買了人心。”
穆辛九說：“她沒有將你供出來，是你自己心急滅口，才暴露了自己。”
延子均盯著蓄勢待發的裴儼州，猶如防備著一只隨時會撕碎他的獅子：“裴長使，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你若是不在乎沈小姐的一條人命，可以向前一步試試。”
裴儼州的註意力都在那根紮進穆辛九死穴的針上，眉頭收緊，他能做到將對方快速擊斃，但是他不能保證那根細細的短針戳進死穴比自己慢。這種危險狀況他和穆辛九以前遇到過不止一次，所以他讓自己冷靜下來，選擇相信她。
“你想要什麽？”
延子均感覺到他收緩的氣勢，滿意道：“明日是四大書院的授典儀式，我要方正流在臺上親自將五年前的真相說出來，否則我會將文風館的賬本公之於眾。到時候，難堪的會是長公主。”
裴儼州揮了揮手手，示意周圍的守衛退下。
方紀平急道：“長使大人，不能被他威脅，一旦放他走，就再難抓住了。長公主交代了，和案子有關的人必須格殺勿論。”
裴儼州厲聲打斷他：“放他走。”
在公主府的鐵騎和策天司的眼皮子底下，延子均挾持著穆辛九離開了。
沈玠望著裴儼州，試圖從對方的臉上尋找一絲懼怕的破綻，很顯然失敗了，他苦笑了下，問他：“裴長使，你是怎麽做到在她遇到險境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平靜地跟對方談條件？”
“相信她。”
裴儼州只有這三個字。
日頭漸漸從金色的雲裏出來了，如此刺眼，沈玠直直地望著裴儼州離開的背影，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穆辛九的影子，冷靜孤傲，善謀隱忍，成了兩人之間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
***
“她可以嗎？”
延慶殿內，蕭硯的擔憂不言而喻，他雖然也相信穆辛九，但是如今的狀況和以前不一樣，她不再是曾經那個策天司長使，只是一個羸弱清瘦的少女。
裴儼州仍是那副冷冰冰不在乎的模樣：“上次她從北柔刺客手上逃出過一次。延子均的身手，比起那個北柔人算不上什麽。她應該是故意讓延子均挾持的。”
蕭硯清楚穆辛九我行我素獨斷專行的行事作風，她總是將自己一次次置身險境絲毫不顧他人的擔憂，理所應當地那麽可惡又無辜，可他又沒有辦法改變她，連裴儼州都縱容她，誰能管得住她。
蕭硯覺得這輩子為穆辛九操的心她一點都不想知道，只得極為無奈的嘆氣。
“延子均在長公主身邊藏了這麽多年，光明正大實施那些殺人計劃。這個人的來歷查清楚了嗎？”
“延子均是素州人，五年前的藍柔音也是來自素州，我已經派人去大理寺牢裏提審藍濤行。之前沈玠擔心他被暗殺，將他單獨關押了起來。”
“延子均提的那些要求只是沖著為藍柔音報仇來的？”
“延子均說自己手上有賬本。他和聞渺許宗遠這些人來往甚密，又是雲庭居的館主，對文風館裏發生的那些事可能知道不少。”
宮燈之下，蕭硯沒有佩戴頭冠，束起的發髻松散出幾縷發綹，有幾分淩亂的易碎感。他左手捏著清湯色的茶杯，茶湯在杯中緩緩晃動。
“她知情嗎？”
裴儼州坐在他對面，斂著目光，神情有幾分不安定，“不好說，看樣子是不知情。”
蕭硯走到殿中嵌的池子邊，投下一把香米，金龍魚全都游了過來，爭相逐食，十分熱鬧，“書院這些朽木日久蛀空，爬滿了蟲子，趁著這次火燒起來，燒個徹底。來年春風就能長新芽了。”
裴儼州淡淡點著頭，對上蕭硯深意的目光。
看著池子裏熱鬧搶食的魚兒，蕭硯的心情多了幾分舒暢，除了還在擔心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想著下次見面時定要罵她幾句才能消心頭之恨。
“昨晚傘巷一戰，長公主府把黑市後面那張底牌逼出來了，幫了朕一個大忙。書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朕就讓她自己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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