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君子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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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君子之諾
清塵收露，穆辛九的燒也退了。
沈玠早早來探她的溫度，穆辛九額頭上頂著他的手背，忍著好脾氣笑他：“沈玠，你這樣太誇張了。”
說來，回到人世間也有三個月有餘了，當時的場景還令她印象深刻。
沈玠：“我怕醒來芯子又換了人。”
“……”能不能別咒她！
巷子裏，一戶鄰居正在教訓兩個總角小孩：“好端端的被子怎麽會自己著火，肯定是你們調皮搗蛋玩火燒被子，說不說實話！”
“不是的阿娘，哥哥沒有點火，真的是被子自己燒起來的。”
“瞎說八道，被子底下的火折子難道是自己跑進去的不成！我看你們還不說實話，等你們爹回來讓他好好抽你們！”
“阿娘不要，我們知錯了，不要告訴爹爹好不好……”
“弟弟你別哭，我們沒有犯錯為什麽要認錯。老師說了，火折子裏的東西很容易引火，是阿娘是非不分。”
“還嘴硬！讀了幾天書都敢用成語罵我了。”
婦女被氣笑，揮起竹鞭時揚頭望見門外的兄妹二人，隨即尷尬地朝她笑笑，放下了竹鞭，這要是被沈玠看到了，他肯定會進門來勸阻打孩子不好。
平平無奇的青梅巷，住了一位大理寺少卿，鄰裏街坊都對他們尊重的很，連帶著沈風吟，也被這些小老百姓看作是官員家眷，很少會拿對待小輩的態度對待她。
“沈大人，沈小姐，讓你們看笑話了，唉，孩子實在是太皮了，差點把被子給燒了，這要是發現的晚了，我想都不敢想。”
“我看他們聰明的很，不會做這種傻事。”
那個哥哥跳起來道：“阿娘你看，沈姐姐說不是我們做的。”
兄妹二人若有所思地離開。
正巧，在常去的早餐攤上碰到了譚半山，對方兩眼青黑，顯然是熬了一晚上的夜，估計又得罪了家裏那位，被趕出來露宿街頭了。
擡頭見對面坐下一個人，譚半山恍惚了下，叫錯了名字：“長使。”
“……”穆辛九心想，大早上這個譚半山見鬼了，怎麽這樣稱呼她。
沈玠打開話題：“譚大人，今日我們再去刑部驗屍。”
一碗餛飩面被端上桌，香氣勾醒了譚半山的三魂七魄。
他用力抹了把臉：“行。”
穆辛九也要了一碗餛飩面，從筷筒裏抽出兩支筷子，給譚半山遞過去：“我哥發現線索了，對吧？”
譚半山看著面前遞過來的筷子，明顯楞了楞，抿著嘴，眉頭沈重地接過，道：“什麽線索？”
沈玠：“許宗遠自燃的原因很可能在衣服上，我懷疑有人在上面灑了易燃的物質，所以我們再去檢查一下屍體當時所穿的的衣物。”
譚半山大為驚訝：“你怎麽知道！”
沈玠：“那晚許宗遠睡的房間點了很多蠟燭，有些物質在溫度不是很高的環境裏也會自動燃燒，比如說磷粉。”
穆辛九把剛才在巷子裏的所見所聞跟他說了一遍，譚半山感慨道：“這就叫一葉障目，想不到我們兩個大費周折那麽久，竟然還不如兩個黃口小兒一語道破天機。”
“我上書院了。”
“你不吃了？”
譚半山叫住離去的背影，看著對面沒動過的熱湯面，白汽騰騰。
他剛才故意叫錯了名字，是想試探對方的反應，可是對方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他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羞愧，可仍是無法抹去心底深處的那團疑雲。
……為何沈風吟和那個人長得越來越相像。
俄頃，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簾子下面伸出一只手來，朝兩人招呼道：“上車。”
馬車內，兩人恭敬又疑惑地看著正在閉目養神的司徒鑒。
他兩鬢霜白，眉骨硬朗，隱隱給人一種正氣壓身的肅穆感。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兩位充滿疑惑的下屬，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有疑問，到了大理寺再說。”
大理寺卿司徒鑒，在朝中是一位說厲害也厲害，說低調也低調的人物。他從不參與任何黨派之爭，眼裏只有司法公案，年輕時曾是昭元太子府上的客卿，後進入朝廷司法，有人說他鐵面無私，有人說他不盡人情。年近六十還是只身一人，從未娶妻，沒有子嗣，冷情到無妻無子的程度，也算是一位奇人。
大理寺內，司徒鑒先問了他們許宗遠案子的進展。
譚半山簡述完後，又繼續道：“我們打算再從和許宗遠來往的人際關系中進行調查，看看他有沒有仇家之類的。”
司徒鑒聽了後，微微點頭，從身後的架子上抽出一卷卷宗，放到桌上：“這裏有個案子，五年前也牽涉到了朝廷書院，卷宗給你們看。只在這裏看，不能帶出去。”
這份卷宗記載了五年前致和書院女學生自殺的案子始末。
譚半山聽聞過，不過當時並沒有參與。他看了眼司徒鑒，道：“司徒大人，莫非許宗遠的死和當年那個女學生有關？”
“只是給你們參考，兩個案子有沒有關聯就要你們去查了。”司徒鑒見沈玠正在蹙眉思索，於是點了他的名道：“沈玠，你有什麽看法？”
沈玠的目光從卷宗上擡起來：“這個叫藍柔音的女學生和學監裏的一名叫藍濤行的學監督辦是什麽關系？”
司徒鑒凝神一問：“你怎麽知道這個人？”
沈玠道：“我替阿吟去學監申請學位時遇到過他，正是他接待的我。再加上他的姓氏特別，我就記住了。”
司徒鑒道：“這個人就是藍柔音的父親。”
譚半山嘖了一下，聲調緩緩低沈下來：“沈玠，我有種預感，這個方向是對的。”
沈玠無聲地點頭。
司徒鑒提醒道：“還有一件事，昨天青麟書院湖底發現一具女屍，死了一個叫孟紫娟的女學生。想必你們也聽說了，家屬並沒有報案。”
譚半山朝旁邊的沈玠使眼色道：“若是沒有你妹妹發現了湖底的屍體，司徒大人也不會把五年前的案子聯系在一塊。我大理寺人才濟濟，連家眷都有非凡的本事。沈玠，我看你跟司徒大人討個人情，讓你妹妹在大理寺謀個一差半職得了。”
沈玠覺得對方今天似乎話裏有話，與平常大有不同，“譚大人莫要說笑。”
司徒鑒正色道：“你們做好自己本分。”
談完正事，兩人準備離開，沈玠走在後頭，出門前被司徒鑒叫住：“沈玠，你的玉佩怎麽沒戴在身上？”
沈玠摸了摸空蕩蕩的腰身，向對方回道：“放在阿吟那裏了。”
司徒鑒轉身把桌子上的卷宗放回到身後的架子上，從盒子裏取出一塊牌子，“這塊牌子你拿著，出示它能夠調取查閱各部司的案件卷宗。除了策天司。”
二人心知肚明，策天司這個地方，外面任何人的手都伸不進去。
沈玠神情淡淡，將牌子收好：“多謝司徒大人。”
司徒鑒目光仁慈地望著面前年輕人，仿佛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聲音遙遠：“你父親沈道與老夫都是昭元太子府上的客卿。你那塊玉佩老夫也有一個，都是昭元太子給的。在黃州我就是憑借那塊玉佩將你認出來的。好好收著。”
沈玠面色動容：“我竟不知還有這種淵源，父親從未與我講過玉佩的事。”
司徒鑒：“你父親心思縝密，很多事情為了不連累旁人是不會說的。他當年突然辭官離京，原因未對人提起過。當時你母親懷了身孕，我以為是他想攜妻子退隱江湖，不再過問朝廷之事。直到你在黃州跟我說起你的遭遇，我就想到你父親辭官肯定另有隱情。”
“來京後我在大理寺翻閱了父親經手過的所有案子，沒有發現任意可疑的案子足以牽涉到被……趕盡殺絕的地步。”沈玠不忍再將那時的慘劇回憶一遍。
“虹陵這個地方是不講道理的，有時在位者隨意一個懷疑的念頭，就足夠血流成河。你萬事小心，盡力而為即可。你父親拼死護你一條命，就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以後遇到任何解不開的惑，隨時可以來找我。”
這位看似鐵面無私，獨身一世不留血脈的大理寺卿，也並不是全然無牽無掛的。當他在黃州把沈玠認出來時，他就把沈玠當成了自己的責任，恪守著年輕時候的君子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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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塵收露，穆辛九的燒也退了。
沈玠早早來探她的溫度，穆辛九額頭上頂著他的手背，忍著好脾氣笑他：“沈玠，你這樣太誇張了。”
說來，回到人世間也有三個月有餘了，當時的場景還令她印象深刻。
沈玠：“我怕醒來芯子又換了人。”
“……”能不能別咒她！
巷子裏，一戶鄰居正在教訓兩個總角小孩：“好端端的被子怎麽會自己著火，肯定是你們調皮搗蛋玩火燒被子，說不說實話！”
“不是的阿娘，哥哥沒有點火，真的是被子自己燒起來的。”
“瞎說八道，被子底下的火折子難道是自己跑進去的不成！我看你們還不說實話，等你們爹回來讓他好好抽你們！”
“阿娘不要，我們知錯了，不要告訴爹爹好不好……”
“弟弟你別哭，我們沒有犯錯為什麽要認錯。老師說了，火折子裏的東西很容易引火，是阿娘是非不分。”
“還嘴硬！讀了幾天書都敢用成語罵我了。”
婦女被氣笑，揮起竹鞭時揚頭望見門外的兄妹二人，隨即尷尬地朝她笑笑，放下了竹鞭，這要是被沈玠看到了，他肯定會進門來勸阻打孩子不好。
平平無奇的青梅巷，住了一位大理寺少卿，鄰裏街坊都對他們尊重的很，連帶著沈風吟，也被這些小老百姓看作是官員家眷，很少會拿對待小輩的態度對待她。
“沈大人，沈小姐，讓你們看笑話了，唉，孩子實在是太皮了，差點把被子給燒了，這要是發現的晚了，我想都不敢想。”
“我看他們聰明的很，不會做這種傻事。”
那個哥哥跳起來道：“阿娘你看，沈姐姐說不是我們做的。”
兄妹二人若有所思地離開。
正巧，在常去的早餐攤上碰到了譚半山，對方兩眼青黑，顯然是熬了一晚上的夜，估計又得罪了家裏那位，被趕出來露宿街頭了。
擡頭見對面坐下一個人，譚半山恍惚了下，叫錯了名字：“長使。”
“……”穆辛九心想，大早上這個譚半山見鬼了，怎麽這樣稱呼她。
沈玠打開話題：“譚大人，今日我們再去刑部驗屍。”
一碗餛飩面被端上桌，香氣勾醒了譚半山的三魂七魄。
他用力抹了把臉：“行。”
穆辛九也要了一碗餛飩面，從筷筒裏抽出兩支筷子，給譚半山遞過去：“我哥發現線索了，對吧？”
譚半山看著面前遞過來的筷子，明顯楞了楞，抿著嘴，眉頭沈重地接過，道：“什麽線索？”
沈玠：“許宗遠自燃的原因很可能在衣服上，我懷疑有人在上面灑了易燃的物質，所以我們再去檢查一下屍體當時所穿的的衣物。”
譚半山大為驚訝：“你怎麽知道！”
沈玠：“那晚許宗遠睡的房間點了很多蠟燭，有些物質在溫度不是很高的環境裏也會自動燃燒，比如說磷粉。”
穆辛九把剛才在巷子裏的所見所聞跟他說了一遍，譚半山感慨道：“這就叫一葉障目，想不到我們兩個大費周折那麽久，竟然還不如兩個黃口小兒一語道破天機。”
“我上書院了。”
“你不吃了？”
譚半山叫住離去的背影，看著對面沒動過的熱湯面，白汽騰騰。
他剛才故意叫錯了名字，是想試探對方的反應，可是對方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他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羞愧，可仍是無法抹去心底深處的那團疑雲。
……為何沈風吟和那個人長得越來越相像。
俄頃，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簾子下面伸出一只手來，朝兩人招呼道：“上車。”
馬車內，兩人恭敬又疑惑地看著正在閉目養神的司徒鑒。
他兩鬢霜白，眉骨硬朗，隱隱給人一種正氣壓身的肅穆感。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兩位充滿疑惑的下屬，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有疑問，到了大理寺再說。”
大理寺卿司徒鑒，在朝中是一位說厲害也厲害，說低調也低調的人物。他從不參與任何黨派之爭，眼裏只有司法公案，年輕時曾是昭元太子府上的客卿，後進入朝廷司法，有人說他鐵面無私，有人說他不盡人情。年近六十還是只身一人，從未娶妻，沒有子嗣，冷情到無妻無子的程度，也算是一位奇人。
大理寺內，司徒鑒先問了他們許宗遠案子的進展。
譚半山簡述完後，又繼續道：“我們打算再從和許宗遠來往的人際關系中進行調查，看看他有沒有仇家之類的。”
司徒鑒聽了後，微微點頭，從身後的架子上抽出一卷卷宗，放到桌上：“這裏有個案子，五年前也牽涉到了朝廷書院，卷宗給你們看。只在這裏看，不能帶出去。”
這份卷宗記載了五年前致和書院女學生自殺的案子始末。
譚半山聽聞過，不過當時並沒有參與。他看了眼司徒鑒，道：“司徒大人，莫非許宗遠的死和當年那個女學生有關？”
“只是給你們參考，兩個案子有沒有關聯就要你們去查了。”司徒鑒見沈玠正在蹙眉思索，於是點了他的名道：“沈玠，你有什麽看法？”
沈玠的目光從卷宗上擡起來：“這個叫藍柔音的女學生和學監裏的一名叫藍濤行的學監督辦是什麽關系？”
司徒鑒凝神一問：“你怎麽知道這個人？”
沈玠道：“我替阿吟去學監申請學位時遇到過他，正是他接待的我。再加上他的姓氏特別，我就記住了。”
司徒鑒道：“這個人就是藍柔音的父親。”
譚半山嘖了一下，聲調緩緩低沈下來：“沈玠，我有種預感，這個方向是對的。”
沈玠無聲地點頭。
司徒鑒提醒道：“還有一件事，昨天青麟書院湖底發現一具女屍，死了一個叫孟紫娟的女學生。想必你們也聽說了，家屬並沒有報案。”
譚半山朝旁邊的沈玠使眼色道：“若是沒有你妹妹發現了湖底的屍體，司徒大人也不會把五年前的案子聯系在一塊。我大理寺人才濟濟，連家眷都有非凡的本事。沈玠，我看你跟司徒大人討個人情，讓你妹妹在大理寺謀個一差半職得了。”
沈玠覺得對方今天似乎話裏有話，與平常大有不同，“譚大人莫要說笑。”
司徒鑒正色道：“你們做好自己本分。”
談完正事，兩人準備離開，沈玠走在後頭，出門前被司徒鑒叫住：“沈玠，你的玉佩怎麽沒戴在身上？”
沈玠摸了摸空蕩蕩的腰身，向對方回道：“放在阿吟那裏了。”
司徒鑒轉身把桌子上的卷宗放回到身後的架子上，從盒子裏取出一塊牌子，“這塊牌子你拿著，出示它能夠調取查閱各部司的案件卷宗。除了策天司。”
二人心知肚明，策天司這個地方，外面任何人的手都伸不進去。
沈玠神情淡淡，將牌子收好：“多謝司徒大人。”
司徒鑒目光仁慈地望著面前年輕人，仿佛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聲音遙遠：“你父親沈道與老夫都是昭元太子府上的客卿。你那塊玉佩老夫也有一個，都是昭元太子給的。在黃州我就是憑借那塊玉佩將你認出來的。好好收著。”
沈玠面色動容：“我竟不知還有這種淵源，父親從未與我講過玉佩的事。”
司徒鑒：“你父親心思縝密，很多事情為了不連累旁人是不會說的。他當年突然辭官離京，原因未對人提起過。當時你母親懷了身孕，我以為是他想攜妻子退隱江湖，不再過問朝廷之事。直到你在黃州跟我說起你的遭遇，我就想到你父親辭官肯定另有隱情。”
“來京後我在大理寺翻閱了父親經手過的所有案子，沒有發現任意可疑的案子足以牽涉到被……趕盡殺絕的地步。”沈玠不忍再將那時的慘劇回憶一遍。
“虹陵這個地方是不講道理的，有時在位者隨意一個懷疑的念頭，就足夠血流成河。你萬事小心，盡力而為即可。你父親拼死護你一條命，就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以後遇到任何解不開的惑，隨時可以來找我。”
這位看似鐵面無私，獨身一世不留血脈的大理寺卿，也並不是全然無牽無掛的。當他在黃州把沈玠認出來時，他就把沈玠當成了自己的責任，恪守著年輕時候的君子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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