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君長命百歲生死兩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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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君長命百歲生死兩相離
刑部內，燈火通明。
刑部尚書蔣獻安因家事告休，長公主將許宗遠的案子交給了刑部侍郎譚倫負責。
這人一心想在長公主面前立功，如今得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更是算盤打得響亮，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大理寺的人半夜來驗屍，他不得不陪到這麽晚。此時，驗屍還在進行中，他已經靠在椅子裏會了半天周公。
驗屍房內，寂靜無聲，只有鋒利的刀片割破皮膚的聲音。
“皮膚燒傷處遍布紅斑和水泡；死者眼部緊閉，外眼角出現褶皺；口腔鼻腔處有明顯灼傷，伴有輕微煙灰沈著。奇怪了。”
沈玠停下筆，問道：“哪裏奇怪了？”
“燒傷痕跡最明顯的是在背部和胸部，以及四肢，脖子以上不上屍斑痕跡沒有那麽明顯。如果他是全身著火，最先著火的應該是易燃的頭發才對，可是我將身體剃發檢查後腦，屍斑並沒有其他地方明顯。”譚半山比劃道。
沈玠細想了下：“昨晚我察看房內的床榻，許宗遠當時應該是在睡覺，所以枕著頭部沒有先著火。床榻周圍沒有燃燒的痕跡，火勢好像是從他身上先燃起來的。”
“人體自燃？”譚半山睜大眼睛：“好端端的人在睡覺怎麽會著火呢，看來還得去現場看看，解開一些疑惑。”
沈玠問道：“身上的衣飾可有疑點？”
譚半山指著旁邊一堆從死者屍體上連皮剝下來的黑乎乎的東西：“都燒得差不多了，全在這裏了。你想到什麽了？”
沈玠道：“當時許宗遠跑出房間時已經是全身著火，我在院中看到他身上的火焰顏色黃中帶綠，也許是我看錯了。”
“天色那麽黑，看錯也是正常。”譚半山收拾好東西，用皂角洗凈雙手，“接下來有的查了，先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兩人從驗屍房中出來，見譚倫一條腿架在桌子上正在睡覺，其他刑部的兩個陪同官員也歪歪倒倒，打著瞌睡，睡相好不到哪裏去。
譚半山嗤之以鼻地故意伸出一條腿去，撞歪了桌角。
譚倫打著滑從椅子裏滑下來，幸好攀住了桌角，沒摔下去。睜開眼見到面前兩人，張皇失措地整理衣冠：“譚大人，你們驗屍結束了？”
譚半山憋著壞笑，沈玠無奈地替他答道：“今日已驗屍結束，我們要回大理寺向司徒大人匯報結果。譚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等下。”譚倫攔住他們：“既然已經驗屍結束，那這驗屍報告就得留在刑部，我會親自拿去給長公主殿下過目。”
這個人擺明了是想獨自去長公主府邀功請賞。
好家夥，他辛苦掙騰了一夜，幹活的是他們大理寺的人，功勞全讓刑部拿去了。譚半山氣不打一處來，咬著後牙槽在心裏咒罵道。
還好沈玠想得周到，料到對方早有這樣的打算，方才在裏面謄抄了一份。他拿出謄抄的那一份交給譚倫：“這只是初步的驗屍結果，具體還要等查驗了案發現場後再做審修。譚大人先收好。”
出來後，譚半山怪他這麽輕易就把勞動成果給了別人。
沈玠微微一笑：“那份只是謄抄的，後面我們提到的疑點並沒有加錄進去。”
“行啊你，沈玠，有長進了，這麽快就學會了糊弄人了。”譚半山豎起大拇指，往他背上重重一拍。
這一下剛好拍到了受傷的地方，疼得他倒吸冷氣。
譚半山聽完他講了那晚遭遇的刺殺，眉頭皺得老緊，叮囑他道：“京城這個地方你要知道，太出風頭不是一件好事，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除非……”
沈玠道：“除非什麽？”
“除非有強大的靠山。”
“沈玠好奇，譚大人在京城待了這麽長久，是如何立足的？”
譚半山瞇著眼，回頭望了一眼才剛出來的刑部，語氣沈沈道：“我就是從這兒開始決定要走什麽路，如何立足於世。風雪夜，一碗熱湯面，是真好吃。”
沈玠循著他的目光回望過去，見他搖搖腦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走吧。”
譚半山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拍拍沈玠，又打到了他的痛處。
沈玠皺皺眉：“譚大人。”
譚半山哈哈笑了兩聲：“回去讓你妹塗點藥。”
一想到塗藥，沈玠的腰上就隱隱發燙，只得在心中默念在道觀裏學來的《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站在了青梅巷的家門口。
穆辛九推開前門，一夜未歸的人此刻正立在臺階下，靜靜望著她。
“吃了嗎？”
他開口第一句是這句話，見對方點點頭，邁上臺階，從她身側進了門。
穆辛九跟著他進了屋內，見他背對著自己準備更衣，退了出去，拿了上次那瓶金瘡藥又回來了，準備上藥時，沈玠握住了她的手。
“我自己來。”
“……可以啊。”穆辛九不明所以地點著頭：“那我先出去了。”
他的目光沈沈，手上的力道緊了幾分，“你相信宿命嗎？七年前離京那次，我以為不會再回來，阿吟也想待在黃州。有一夜大雪，我夢到有個聲音喊我回去，我就來了。”
“……沈玠，你想說什麽？”穆辛九的聲音在顫抖。
“穆辛九，你記住，我是為你而來的。包括阿吟，她也是。”
“你這是在威脅我？”
沈玠撩起裏衣的襟口，蓋住肩膀，側著臉對身後人低語道：“我是在提醒你。”
***
延慶殿內，紫煙裊裊，晨光初透，鳥鳴清脆。
江嫣被外頭的鳥叫聲叫醒了。
她睜開雙眼，看到的不是丈夫熟睡的側臉，而是平坦無痕的床沿，旁邊的枕頭上連絲折痕都沒有。一如往常，無事發生，沒有任何變化。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期待昨晚能發生點什麽，還是把自己心如止水當成是一種消磨內心不平靜的手段。她總得做點什麽，那就是什麽都不做，繼續充當這個皇宮裏精致昂貴受人敬仰的江南花瓶。
這種一塵不變的日子，她幾乎要厭倦了。
她為何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一切都是從五年前的仲秋宮宴上獻了一支舞開始的。如果她沒有去出這個風頭，如果自己沒有代替另一個人去跳那支舞，如果她沒有在書院裏對那個人動心非要在宮宴上再見他一面，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一步錯，往後的所有都是滿盤皆輸。
又是一年寂寥的深秋，那個人離虹陵越來越近了。
江嫣梳妝出來，蕭硯正在批閱奏折，她請了安，被他叫住：“皇後，今年中秋宴上的祭月神儀式你去書院負責挑人選。”
“臣妾遵旨。”江嫣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陛下。”
蕭硯從奏章中擡頭，背對著晨光中的女人低頭淺笑了下，令他的心瞬間緊了緊。
接著，聽到她開口說道：“陛下保重龍體，長命百歲。”
這句“長命百歲”，如一把鈍澀無比的巨刃捅進了蕭硯的心窩子。
江嫣展著笑顏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花瓶偶爾也會割傷主人。
這一刻，江嫣感受到了殘忍帶來的快感是如此酣暢淋漓，尤其是看到蕭硯一瞬間痛苦的表情，他的痛苦治愈了她的痛苦。蕭硯，你的黃金籠子折磨著我，關押著我，我祝你長命百歲，與心愛之人永隔百年。
當那張三四分相似的臉說出那幾個字時，對蕭硯而言，的確是一種很有用的報覆。他沈默地縱容了她的任性，深知自己對這個叫江嫣的女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虧欠。
在虧欠之外，也產生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憐意。
蕭硯把壓在最底下的一幅字帖抽出來。
顧建安雙手接過，看了眼，是他慣常臨摹的《別妻帖》，便恭敬問了句：“陛下，還是按照老規矩，燒了嗎？”
“收起來，用絲絹裱好。朕要送人。”
顧建安膝蓋一軟。
送誰，這種東西哪能隨便送人，莫非是送皇後？
回頭看座上之人神情陰沈，顧總管不敢再多想，只得照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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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內，燈火通明。
刑部尚書蔣獻安因家事告休，長公主將許宗遠的案子交給了刑部侍郎譚倫負責。
這人一心想在長公主面前立功，如今得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更是算盤打得響亮，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大理寺的人半夜來驗屍，他不得不陪到這麽晚。此時，驗屍還在進行中，他已經靠在椅子裏會了半天周公。
驗屍房內，寂靜無聲，只有鋒利的刀片割破皮膚的聲音。
“皮膚燒傷處遍布紅斑和水泡；死者眼部緊閉，外眼角出現褶皺；口腔鼻腔處有明顯灼傷，伴有輕微煙灰沈著。奇怪了。”
沈玠停下筆，問道：“哪裏奇怪了？”
“燒傷痕跡最明顯的是在背部和胸部，以及四肢，脖子以上不上屍斑痕跡沒有那麽明顯。如果他是全身著火，最先著火的應該是易燃的頭發才對，可是我將身體剃發檢查後腦，屍斑並沒有其他地方明顯。”譚半山比劃道。
沈玠細想了下：“昨晚我察看房內的床榻，許宗遠當時應該是在睡覺，所以枕著頭部沒有先著火。床榻周圍沒有燃燒的痕跡，火勢好像是從他身上先燃起來的。”
“人體自燃？”譚半山睜大眼睛：“好端端的人在睡覺怎麽會著火呢，看來還得去現場看看，解開一些疑惑。”
沈玠問道：“身上的衣飾可有疑點？”
譚半山指著旁邊一堆從死者屍體上連皮剝下來的黑乎乎的東西：“都燒得差不多了，全在這裏了。你想到什麽了？”
沈玠道：“當時許宗遠跑出房間時已經是全身著火，我在院中看到他身上的火焰顏色黃中帶綠，也許是我看錯了。”
“天色那麽黑，看錯也是正常。”譚半山收拾好東西，用皂角洗凈雙手，“接下來有的查了，先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兩人從驗屍房中出來，見譚倫一條腿架在桌子上正在睡覺，其他刑部的兩個陪同官員也歪歪倒倒，打著瞌睡，睡相好不到哪裏去。
譚半山嗤之以鼻地故意伸出一條腿去，撞歪了桌角。
譚倫打著滑從椅子裏滑下來，幸好攀住了桌角，沒摔下去。睜開眼見到面前兩人，張皇失措地整理衣冠：“譚大人，你們驗屍結束了？”
譚半山憋著壞笑，沈玠無奈地替他答道：“今日已驗屍結束，我們要回大理寺向司徒大人匯報結果。譚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等下。”譚倫攔住他們：“既然已經驗屍結束，那這驗屍報告就得留在刑部，我會親自拿去給長公主殿下過目。”
這個人擺明了是想獨自去長公主府邀功請賞。
好家夥，他辛苦掙騰了一夜，幹活的是他們大理寺的人，功勞全讓刑部拿去了。譚半山氣不打一處來，咬著後牙槽在心裏咒罵道。
還好沈玠想得周到，料到對方早有這樣的打算，方才在裏面謄抄了一份。他拿出謄抄的那一份交給譚倫：“這只是初步的驗屍結果，具體還要等查驗了案發現場後再做審修。譚大人先收好。”
出來後，譚半山怪他這麽輕易就把勞動成果給了別人。
沈玠微微一笑：“那份只是謄抄的，後面我們提到的疑點並沒有加錄進去。”
“行啊你，沈玠，有長進了，這麽快就學會了糊弄人了。”譚半山豎起大拇指，往他背上重重一拍。
這一下剛好拍到了受傷的地方，疼得他倒吸冷氣。
譚半山聽完他講了那晚遭遇的刺殺，眉頭皺得老緊，叮囑他道：“京城這個地方你要知道，太出風頭不是一件好事，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除非……”
沈玠道：“除非什麽？”
“除非有強大的靠山。”
“沈玠好奇，譚大人在京城待了這麽長久，是如何立足的？”
譚半山瞇著眼，回頭望了一眼才剛出來的刑部，語氣沈沈道：“我就是從這兒開始決定要走什麽路，如何立足於世。風雪夜，一碗熱湯面，是真好吃。”
沈玠循著他的目光回望過去，見他搖搖腦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走吧。”
譚半山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拍拍沈玠，又打到了他的痛處。
沈玠皺皺眉：“譚大人。”
譚半山哈哈笑了兩聲：“回去讓你妹塗點藥。”
一想到塗藥，沈玠的腰上就隱隱發燙，只得在心中默念在道觀裏學來的《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站在了青梅巷的家門口。
穆辛九推開前門，一夜未歸的人此刻正立在臺階下，靜靜望著她。
“吃了嗎？”
他開口第一句是這句話，見對方點點頭，邁上臺階，從她身側進了門。
穆辛九跟著他進了屋內，見他背對著自己準備更衣，退了出去，拿了上次那瓶金瘡藥又回來了，準備上藥時，沈玠握住了她的手。
“我自己來。”
“……可以啊。”穆辛九不明所以地點著頭：“那我先出去了。”
他的目光沈沈，手上的力道緊了幾分，“你相信宿命嗎？七年前離京那次，我以為不會再回來，阿吟也想待在黃州。有一夜大雪，我夢到有個聲音喊我回去，我就來了。”
“……沈玠，你想說什麽？”穆辛九的聲音在顫抖。
“穆辛九，你記住，我是為你而來的。包括阿吟，她也是。”
“你這是在威脅我？”
沈玠撩起裏衣的襟口，蓋住肩膀，側著臉對身後人低語道：“我是在提醒你。”
***
延慶殿內，紫煙裊裊，晨光初透，鳥鳴清脆。
江嫣被外頭的鳥叫聲叫醒了。
她睜開雙眼，看到的不是丈夫熟睡的側臉，而是平坦無痕的床沿，旁邊的枕頭上連絲折痕都沒有。一如往常，無事發生，沒有任何變化。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期待昨晚能發生點什麽，還是把自己心如止水當成是一種消磨內心不平靜的手段。她總得做點什麽，那就是什麽都不做，繼續充當這個皇宮裏精致昂貴受人敬仰的江南花瓶。
這種一塵不變的日子，她幾乎要厭倦了。
她為何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一切都是從五年前的仲秋宮宴上獻了一支舞開始的。如果她沒有去出這個風頭，如果自己沒有代替另一個人去跳那支舞，如果她沒有在書院裏對那個人動心非要在宮宴上再見他一面，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一步錯，往後的所有都是滿盤皆輸。
又是一年寂寥的深秋，那個人離虹陵越來越近了。
江嫣梳妝出來，蕭硯正在批閱奏折，她請了安，被他叫住：“皇後，今年中秋宴上的祭月神儀式你去書院負責挑人選。”
“臣妾遵旨。”江嫣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陛下。”
蕭硯從奏章中擡頭，背對著晨光中的女人低頭淺笑了下，令他的心瞬間緊了緊。
接著，聽到她開口說道：“陛下保重龍體，長命百歲。”
這句“長命百歲”，如一把鈍澀無比的巨刃捅進了蕭硯的心窩子。
江嫣展著笑顏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花瓶偶爾也會割傷主人。
這一刻，江嫣感受到了殘忍帶來的快感是如此酣暢淋漓，尤其是看到蕭硯一瞬間痛苦的表情，他的痛苦治愈了她的痛苦。蕭硯，你的黃金籠子折磨著我，關押著我，我祝你長命百歲，與心愛之人永隔百年。
當那張三四分相似的臉說出那幾個字時，對蕭硯而言，的確是一種很有用的報覆。他沈默地縱容了她的任性，深知自己對這個叫江嫣的女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虧欠。
在虧欠之外，也產生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憐意。
蕭硯把壓在最底下的一幅字帖抽出來。
顧建安雙手接過，看了眼，是他慣常臨摹的《別妻帖》，便恭敬問了句：“陛下，還是按照老規矩，燒了嗎？”
“收起來，用絲絹裱好。朕要送人。”
顧建安膝蓋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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