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帶家屬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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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帶家屬查案
翌日，裴儼州陪同穆辛九進入黑市。
裴儼州在人群中穿行，目光緊緊落在穆辛九身上，“昨夜棺材鋪被封，裏面空無一人，屍體全部消失。”
穆辛九手裏抓了兩串羊肉串：“百裏已經動手了，下一步，她肯定想在你們之前找到那個牙儈，黑市是她的地盤，找人比你們外人方便多了。我最擔心的就是她已經找到潑三，秘密處決了他。你們的出現讓她引起警惕，一旦手底下的人涉及朝廷的事，她的做法就是以絕後患。”
裴儼州道：“你死後，她就銷聲匿跡了。”
穆辛九道：“她把對我死的恨意撒到了朝廷和策天司頭上來。”
望著前面少女的身影，裴儼州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開口。
一個乞丐從穆辛九面前趔趄地沖來出來，裴儼州及時將她拉住。穆辛九“嗳”了一聲，那個乞丐驚恐地回頭，嚇得癱倒在地。
穆辛九涼笑道：“東西送到了嗎？”
乞丐哆哆嗦嗦點頭：“送……送到了。”
裴儼州問她：“你認識他？”
穆辛九道：“這個人也是百裏的耳目，應該很快會有人請我們過去喝茶。”
請人的人是來了，茶沒有端上來。
兩人被蒙上了黑布帶去一個地方，七拐八歪，幽深促長的人聲逐漸遠去，覆雜的氣味在空氣裏彌漫，讓人分辨不出身在何處。穆辛九發覺右手被身邊人握住了，她反過來安慰他：“等下我們兩個人勢必會被分開，師兄不用擔心我。”
兩人被強行分開。
裴儼州咬緊牙道：“你們若是敢傷她分毫，我定讓你們付出代價。”
回答的是一個男人，正是百裏身邊那位鶴發童顏的年輕男子：“長使請放心，我們百裏姑娘只是想見一見這位姑娘。談完話就送二位回去。你們不是也有事情要來求我們嗎？”
雙眼被蒙住的穆辛九聽到這個聲音響起，突兀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了一把他的白發。
追蟬有如雷劈，臉上因駭然過度變得極其面目可憎。他擒住穆辛九的脖子，穆辛九被提了起來，雙腳離地，頭發的黑布被一道風吹動了一下。
追蟬的叫聲呼之欲出，一道飛快的身影閃過，裴儼州已將他掀翻在地，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前。
蒙在眼前的黑布倏忽之間緩緩飄下，裴儼州冷冷地俯視著他：“我說過，你若敢動她，我便殺你。”
啪！啪！啪！
黑暗中響起三記清脆的掌聲，“不愧是朝廷的鷹犬，進別人的地界砸場子，還打傷我的人，你以為還能輕易出去嗎？”
頭頂豁然被掀開了一塊巨大無比的黑布，亮堂的光線傾瀉下來，周圍地牢的結構顯現而出，此時他們正關在一只巨大的鐵柵欄牢籠裏。
四個角落的蠟燭被點亮，一道影子被燭光投射進籠子裏。
那是一個身形曼妙、長得很美麗的女子，可惜只有一只眼睛。
“這裏困不住我。”裴儼州臉上毫無半分動容，望著對面目光如蛇蠍的女人，這個女人從剛開始一出現就對他產生了很深的恨意。
百裏笑了：“我自然知道長使本領通天，區區牢籠困不住尊駕。可是，你後面那個女人，不一定能保全得住。”
聞言，裴儼州緊皺眉頭，“你在威脅我？”
百裏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怎敢威脅大魏權勢滔天的裴長使。我只是覺得吃了虧，自己的人不能白白挨打，總得要討回點什麽心裏才能舒服，才能讓我底下這幫人服我不至於寒心，你說是不是？”
寂靜之中，發出一聲嗤笑。
穆辛九拍拍裴儼州繃直的後背，附在他肩膀悄悄道：“師兄，看來她真的挺恨你的。”
她的眼睛上依舊蒙著黑布，心思卻很清明：“我估計她已經得到了我們想要的，才敢跟你對著幹。等會兒我會去找你，你先去追查線索。”
裴儼州看著她勝券在握的樣子，點點頭。他朝百裏問道：“潑三在哪兒？”
百裏拍掌道：“長使果然爽快，人就在雞角巷。現在過去還來得及，要是晚一步，就不一定了。追蟬，送長使一程。”
臨走前，裴儼州回頭望了一眼穆辛九，仍是有些擔憂。
這一切，都被百裏無光看在眼裏。她示意手下去揭穆辛九臉上的黑布，隔著一道鐵柵欄，她藏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直到黑布落下的瞬間，她眼底的緊張蕩然無存，變回了冷酷無情，然而心裏的沈重卻絲毫沒有減輕。
穆辛九適應了一下明亮的光線，才緩緩睜開眼。
百裏對上她平靜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朵花是你叫人送來的？”
穆辛九走近一步：“你喜歡嗎？”
隨著對方的靠近，百裏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避之如蛇蠍，面色緊繃：“那個人在哪裏，是她叫你來找我的？”
穆辛九察覺到她的恐懼，嘆氣道：“好像只有兩個人見到我不會害怕。我活著的時候你怕我，我死了你依舊怕我，百裏，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沒讓我知曉。”
鐵籠外，百裏恍若夢醒，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張生動鮮活的臉：“……大人，你真的沒死……你還活著？”
“江湖中有會易容術的高人，我做的這張臉能騙過你，錢花得也算值了。”
穆辛九撒了個小小的謊，終究沒有告訴百裏自己是死活一回的人，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麽遮遮掩掩，腦海裏突然跳出百裏絕望哭泣的臉龐。
她背過身去，仰起頭打量著周圍的牢籠，呢喃道：“這籠子還挺結實的，改日借我用一下。”
她想關個人。
皇宮的禦書房裏，蕭硯打了個莫名其妙的噴嚏，急的顧建安要去叫太醫來了。蕭硯不耐煩地揮手讓他退出去，把徐另叫了進來，“如何？”
徐另如實稟告：“人已經出來了，安然無虞。”後面四個字是他想之又想加上去的，這才看見年輕帝王微蹙的眉宇舒展開來。
蕭硯擡頭問：“譚半山舉薦上來的大理寺丞叫……”
徐另答：“沈玠。”
年輕帝王又低下頭去，嘴裏念出兩個名字：“沈玠。沈風吟。”而在他的筆下，卻寫出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穆辛九。
西城有西角樓，當地百姓又叫雞叫樓，意思是每到清晨雞叫聲傳到西角樓時，百姓就開門做生意了。街頭巷尾吆喝聲不斷，商鋪密集，人車如流水，門面寬廣往來都是賓客，或小如麻雀五臟六腑俱全，應有盡有。
角樓向南有一條寬闊的巷，是專門制作特色吃食的地方，當地人叫填身巷。
這會兒正值午後，燉羊肉、肚肺湯、香糖果子、蜜棗團子、鹽漬雞，都到哪兒吃到哪兒，只恨沒多長幾個胃。飽食以後，再鉆進隔壁的瓦子棚子裏聽戲看雜耍。
這裏大小戲園子有二三十多座。最大的叫夜叉棚，可容納上千人。其次是蓮花棚，牡丹棚。以上幾個每逢節日盛大活動才會開設大棚邀請四方民眾過來看戲，前幾日乞巧節就剛好了演了幾場，人多了都沒地方站。
其餘的都是不大不小的私家班子，人來了就唱戲，還有些每日固定演幾場，也能籠絡不少忠實觀眾。
前面一個戲棚子喝彩聲不斷，裏頭正在演歷史演義、英雄兒女這些快意恩仇的故事。追蟬領著裴儼州進去後，找了張桌子坐進來，開始認真聽戲，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兩句。
周圍約莫有上百個看客全神貫註地盯著舞臺上的表演，裴儼州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回到悠哉看戲的追蟬身上。他已經相當不悅，追蟬這時還點了一壺茶，給他沏上：“長使大人莫急，好戲馬上開場。”
棚子裏突然暗下來，原本頭頂的天光被黑布罩住了。
周圍視野黯淡，舞臺上推出來一架斷頭臺，上面的血跡是做得跟真的似的，一個“犯人”被押上斷頭臺，眾人響起一片叫好聲。
原來是演到戲裏的艱險奸臣被處決這一段了。
穿越激動的人群中，“犯人”的目光與臺下兩道銳利的目光無意間碰到了一起，他塗滿脂粉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慌張的神情。
裴儼州準備起身之時，追蟬按住了他的手臂：“別急，這麽多人看著，量他也逃不出去，就讓他演完最後一場戲。”
雪亮的鍘刀在幽暗之中閃過一道寒冷的光芒。
所有看客屏住呼吸，哪怕是一根繡花針落地可聞。
鍘刀落下，原先不斷叫囂的“犯人”停止了掙紮，嗚咽的慘叫聲與鮮血剎那飛濺到半空，“犯人”的屍體軟趴趴地倒在斷頭臺前，像沒有生氣的稻草人，一顆圓鼓鼓的腦袋滾下舞臺，在黑漆漆的地上一直滾著，直到消失在人們的眼中。
到此刻為止，臺下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長使大人，現在你可以去抓人了。”追蟬在歡呼的人群中向身邊望過去，卻發現裴儼州已經不在桌子邊，前方他的身影擠入了擁擠的人群。
裴儼州面色幽冷地正朝舞臺走去。
這時，在左前方忽然傳來一個女人尖銳的尖叫聲，在歡呼聲中顯得格外刺耳突兀。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該死！裴儼州預感不妙，一邊大喊一邊向那個方向跑去，“快把黑布拉開！”他這句話是對追蟬說的。
追蟬臉色已變，快速擡起一個手勢。
倏忽之間，頭頂的黑布被“嘩啦”移開，棚子內天光四射，重獲光明。
在一張桌子底下，傳來了咕嚕咕嚕的怪聲，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下面慢悠悠地滾出來，兩只死氣沈沈的眼珠子正驚恐地對著受驚嚇的人群。
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慘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眾人如受驚的鳥獸四下逃竄，跑的跑，摔的摔，場面十分混亂。
策天司的人早已從第一聲慘叫聲響起時就潛進了棚子裏，埋伏在周圍，外頭也布下了天羅地網，確保沒有漏網之魚逃出去。
追蟬在察看斷頭臺上的屍體，不是假人。他一回頭，正對上那雙可怖的眼珠子，裴儼州舉起潑三的腦袋到他面前，鮮血和腦漿嘩啦啦流了一地。裴儼州將腦袋扔到臺子上，冰冷開口道：“還有什麽要解釋的？”
嗵……咕嚕咕嚕……
那顆腦袋滾到了追蟬腳邊。他嫌惡地別過臉，臉色不再鎮定，對上裴儼州憤怒的眼睛：“如果我說這不是我們策劃的，你信嗎？”
唯一知曉線索的證人被殺了。
“師兄。”
一個聲音將他從危險的記憶裏拉了回來。
穆辛九握了握他的手，正擔憂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只要有一點不尋常的表現，穆辛九立即就能辨別出來，這是上輩子兩人相依為命生死與共產生的默契。
裴儼州道：“潑三死了。”
穆辛九皺緊眉頭：“又死了一個人，這件事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覆雜。你認為他能應付得過來嗎？”
她指的那個人正在命案現場勘察，和她一起過來的沈玠。
天氣依舊炎熱，瓦棚裏卻時陰森寒冷。
屍體和斷頭臺被擡去了大理寺，沈玠和穆辛九先回，裴儼州不便出現叫人將他們護送去大理寺。
剛到門口，譚半山就將他們攔住了。
“沈玠，你總算回來了！”
譚半山匆匆將沈玠拉下馬車，拖到一旁說事：“世子又來了！本來今天侯府給趙夫人下葬，世子守著棺材不讓下葬。不知道被他發現了些什麽，又找上門來要我們給出真相。我剛才差點被他打一頓，幸好跑的快。這件事想瞞也瞞不住了，唉！”
穆辛九從馬車上跳下來，“世子又不是傻子，遲早會知道的。”
譚半山聽到後面有聲音，回頭看見穆辛九，兩條縫的小眼睛一瞇，“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沈玠怕他誤會，解釋道：“這是下官的妹妹。我們剛從瓦子巷回來，那裏出了點事。”
“帶著家眷查案，什麽體統。”譚半山嘀咕了句，聽到沈玠的後半句話，“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有興致去瓦子巷聽戲，沈玠啊，事情都快火燒眉毛了，我估摸著薛武侯又要殺來了，大理寺又得遭殃。”
沈玠擦去臉上被噴到的唾沫，“潑三被人殺了。”
譚半山灑水壺的嘴一停，眼珠子一轉，感到大事不妙：“那個買賣女屍的牙儈被殺了？”
沈玠道：“沒錯，在戲棚子裏被當眾斬首，許多人都看到了。譚大人，我正想與你商議此事，今日潑三之死影響甚廣，恐怕早已在市井傳開。世子那邊也已知曉真相，我們何不就此順理成章光明正大地調查？”
譚半山聽了沈玠大膽的想法，不禁嗤笑：“沈玠，你可知世子背後是誰？”
“薛武侯。”
“沈玠，你初來乍到，很多事情看的還太表面。”
“請譚大人賜教。”
沈玠一臉真誠求教的模樣，讓譚半山都不忍心罵他。他搖頭嘆氣地拍拍沈玠的肩膀，壓低聲音道：“薛武侯背後的靠山是誠王，查武侯府就等於查誠王。誠王手握重兵，案件一旦涉及誠王，朝綱定會大亂，後果不是你我能夠承擔得了的。”
沈玠清瘦的胸膛被拍得發震：“陛下……”
“陛下與誠王兄弟情深，所以才讓你我偷偷地查，盡量維護武侯府的顏面，保住了武侯府，也就是穩住了誠王。你須得記住這些話。”
“下官謹記在心。”
譚半山見沈玠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轉頭走回府衙，不屑地嘀咕道：“區區一個姬妾，能攪起多大的風浪。”
穆辛九靠在臺階上，這個地方的陰影最盛，也最涼快，“你們皇帝是這個意思嗎，我怎麽覺得他是希望風浪越高越好呢。”
唉喲！
譚半山險些從臺階上滾下來，他爬起來指著穆辛九的鼻頭罵道：“小丫頭片子，你胡說八道什麽！沈玠，趕緊把你妹帶走，女孩子整天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穆辛九翻翻白眼，發現沈玠仍木訥地立在原地，在毒辣的日頭裏站得久了，臉色有些發白。穆辛九把他拉到樹蔭底下，拿出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你別被他嚇住，這個案子就按你自己的想法來。裴長使也說了，有他在，你怕什麽。”
沈玠微微搖頭，接過帕子，虛弱地笑道：“我不是怕。我在想案子，如果幕後買家是兇手，他大可以消無聲息地殺死牙儈，這般大張旗鼓的謀殺手法似乎不止是為了殺人滅口，恐怕還有其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樹大招風唄。
穆辛九心裏念道，仰起頭看著還有兩個時辰才會下去的日頭。
蟬聲在樹梢裏聒噪地叫，也被毒辣的太陽曬得怨聲載道。
不遠處，有一雙目光將臺階上坐著的兩人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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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儼州陪同穆辛九進入黑市。
裴儼州在人群中穿行，目光緊緊落在穆辛九身上，“昨夜棺材鋪被封，裏面空無一人，屍體全部消失。”
穆辛九手裏抓了兩串羊肉串：“百裏已經動手了，下一步，她肯定想在你們之前找到那個牙儈，黑市是她的地盤，找人比你們外人方便多了。我最擔心的就是她已經找到潑三，秘密處決了他。你們的出現讓她引起警惕，一旦手底下的人涉及朝廷的事，她的做法就是以絕後患。”
裴儼州道：“你死後，她就銷聲匿跡了。”
穆辛九道：“她把對我死的恨意撒到了朝廷和策天司頭上來。”
望著前面少女的身影，裴儼州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開口。
一個乞丐從穆辛九面前趔趄地沖來出來，裴儼州及時將她拉住。穆辛九“嗳”了一聲，那個乞丐驚恐地回頭，嚇得癱倒在地。
穆辛九涼笑道：“東西送到了嗎？”
乞丐哆哆嗦嗦點頭：“送……送到了。”
裴儼州問她：“你認識他？”
穆辛九道：“這個人也是百裏的耳目，應該很快會有人請我們過去喝茶。”
請人的人是來了，茶沒有端上來。
兩人被蒙上了黑布帶去一個地方，七拐八歪，幽深促長的人聲逐漸遠去，覆雜的氣味在空氣裏彌漫，讓人分辨不出身在何處。穆辛九發覺右手被身邊人握住了，她反過來安慰他：“等下我們兩個人勢必會被分開，師兄不用擔心我。”
兩人被強行分開。
裴儼州咬緊牙道：“你們若是敢傷她分毫，我定讓你們付出代價。”
回答的是一個男人，正是百裏身邊那位鶴發童顏的年輕男子：“長使請放心，我們百裏姑娘只是想見一見這位姑娘。談完話就送二位回去。你們不是也有事情要來求我們嗎？”
雙眼被蒙住的穆辛九聽到這個聲音響起，突兀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了一把他的白發。
追蟬有如雷劈，臉上因駭然過度變得極其面目可憎。他擒住穆辛九的脖子，穆辛九被提了起來，雙腳離地，頭發的黑布被一道風吹動了一下。
追蟬的叫聲呼之欲出，一道飛快的身影閃過，裴儼州已將他掀翻在地，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前。
蒙在眼前的黑布倏忽之間緩緩飄下，裴儼州冷冷地俯視著他：“我說過，你若敢動她，我便殺你。”
啪！啪！啪！
黑暗中響起三記清脆的掌聲，“不愧是朝廷的鷹犬，進別人的地界砸場子，還打傷我的人，你以為還能輕易出去嗎？”
頭頂豁然被掀開了一塊巨大無比的黑布，亮堂的光線傾瀉下來，周圍地牢的結構顯現而出，此時他們正關在一只巨大的鐵柵欄牢籠裏。
四個角落的蠟燭被點亮，一道影子被燭光投射進籠子裏。
那是一個身形曼妙、長得很美麗的女子，可惜只有一只眼睛。
“這裏困不住我。”裴儼州臉上毫無半分動容，望著對面目光如蛇蠍的女人，這個女人從剛開始一出現就對他產生了很深的恨意。
百裏笑了：“我自然知道長使本領通天，區區牢籠困不住尊駕。可是，你後面那個女人，不一定能保全得住。”
聞言，裴儼州緊皺眉頭，“你在威脅我？”
百裏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怎敢威脅大魏權勢滔天的裴長使。我只是覺得吃了虧，自己的人不能白白挨打，總得要討回點什麽心裏才能舒服，才能讓我底下這幫人服我不至於寒心，你說是不是？”
寂靜之中，發出一聲嗤笑。
穆辛九拍拍裴儼州繃直的後背，附在他肩膀悄悄道：“師兄，看來她真的挺恨你的。”
她的眼睛上依舊蒙著黑布，心思卻很清明：“我估計她已經得到了我們想要的，才敢跟你對著幹。等會兒我會去找你，你先去追查線索。”
裴儼州看著她勝券在握的樣子，點點頭。他朝百裏問道：“潑三在哪兒？”
百裏拍掌道：“長使果然爽快，人就在雞角巷。現在過去還來得及，要是晚一步，就不一定了。追蟬，送長使一程。”
臨走前，裴儼州回頭望了一眼穆辛九，仍是有些擔憂。
這一切，都被百裏無光看在眼裏。她示意手下去揭穆辛九臉上的黑布，隔著一道鐵柵欄，她藏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直到黑布落下的瞬間，她眼底的緊張蕩然無存，變回了冷酷無情，然而心裏的沈重卻絲毫沒有減輕。
穆辛九適應了一下明亮的光線，才緩緩睜開眼。
百裏對上她平靜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朵花是你叫人送來的？”
穆辛九走近一步：“你喜歡嗎？”
隨著對方的靠近，百裏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避之如蛇蠍，面色緊繃：“那個人在哪裏，是她叫你來找我的？”
穆辛九察覺到她的恐懼，嘆氣道：“好像只有兩個人見到我不會害怕。我活著的時候你怕我，我死了你依舊怕我，百裏，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沒讓我知曉。”
鐵籠外，百裏恍若夢醒，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張生動鮮活的臉：“……大人，你真的沒死……你還活著？”
“江湖中有會易容術的高人，我做的這張臉能騙過你，錢花得也算值了。”
穆辛九撒了個小小的謊，終究沒有告訴百裏自己是死活一回的人，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麽遮遮掩掩，腦海裏突然跳出百裏絕望哭泣的臉龐。
她背過身去，仰起頭打量著周圍的牢籠，呢喃道：“這籠子還挺結實的，改日借我用一下。”
她想關個人。
皇宮的禦書房裏，蕭硯打了個莫名其妙的噴嚏，急的顧建安要去叫太醫來了。蕭硯不耐煩地揮手讓他退出去，把徐另叫了進來，“如何？”
徐另如實稟告：“人已經出來了，安然無虞。”後面四個字是他想之又想加上去的，這才看見年輕帝王微蹙的眉宇舒展開來。
蕭硯擡頭問：“譚半山舉薦上來的大理寺丞叫……”
徐另答：“沈玠。”
年輕帝王又低下頭去，嘴裏念出兩個名字：“沈玠。沈風吟。”而在他的筆下，卻寫出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穆辛九。
西城有西角樓，當地百姓又叫雞叫樓，意思是每到清晨雞叫聲傳到西角樓時，百姓就開門做生意了。街頭巷尾吆喝聲不斷，商鋪密集，人車如流水，門面寬廣往來都是賓客，或小如麻雀五臟六腑俱全，應有盡有。
角樓向南有一條寬闊的巷，是專門制作特色吃食的地方，當地人叫填身巷。
這會兒正值午後，燉羊肉、肚肺湯、香糖果子、蜜棗團子、鹽漬雞，都到哪兒吃到哪兒，只恨沒多長幾個胃。飽食以後，再鉆進隔壁的瓦子棚子裏聽戲看雜耍。
這裏大小戲園子有二三十多座。最大的叫夜叉棚，可容納上千人。其次是蓮花棚，牡丹棚。以上幾個每逢節日盛大活動才會開設大棚邀請四方民眾過來看戲，前幾日乞巧節就剛好了演了幾場，人多了都沒地方站。
其餘的都是不大不小的私家班子，人來了就唱戲，還有些每日固定演幾場，也能籠絡不少忠實觀眾。
前面一個戲棚子喝彩聲不斷，裏頭正在演歷史演義、英雄兒女這些快意恩仇的故事。追蟬領著裴儼州進去後，找了張桌子坐進來，開始認真聽戲，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兩句。
周圍約莫有上百個看客全神貫註地盯著舞臺上的表演，裴儼州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回到悠哉看戲的追蟬身上。他已經相當不悅，追蟬這時還點了一壺茶，給他沏上：“長使大人莫急，好戲馬上開場。”
棚子裏突然暗下來，原本頭頂的天光被黑布罩住了。
周圍視野黯淡，舞臺上推出來一架斷頭臺，上面的血跡是做得跟真的似的，一個“犯人”被押上斷頭臺，眾人響起一片叫好聲。
原來是演到戲裏的艱險奸臣被處決這一段了。
穿越激動的人群中，“犯人”的目光與臺下兩道銳利的目光無意間碰到了一起，他塗滿脂粉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慌張的神情。
裴儼州準備起身之時，追蟬按住了他的手臂：“別急，這麽多人看著，量他也逃不出去，就讓他演完最後一場戲。”
雪亮的鍘刀在幽暗之中閃過一道寒冷的光芒。
所有看客屏住呼吸，哪怕是一根繡花針落地可聞。
鍘刀落下，原先不斷叫囂的“犯人”停止了掙紮，嗚咽的慘叫聲與鮮血剎那飛濺到半空，“犯人”的屍體軟趴趴地倒在斷頭臺前，像沒有生氣的稻草人，一顆圓鼓鼓的腦袋滾下舞臺，在黑漆漆的地上一直滾著，直到消失在人們的眼中。
到此刻為止，臺下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長使大人，現在你可以去抓人了。”追蟬在歡呼的人群中向身邊望過去，卻發現裴儼州已經不在桌子邊，前方他的身影擠入了擁擠的人群。
裴儼州面色幽冷地正朝舞臺走去。
這時，在左前方忽然傳來一個女人尖銳的尖叫聲，在歡呼聲中顯得格外刺耳突兀。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該死！裴儼州預感不妙，一邊大喊一邊向那個方向跑去，“快把黑布拉開！”他這句話是對追蟬說的。
追蟬臉色已變，快速擡起一個手勢。
倏忽之間，頭頂的黑布被“嘩啦”移開，棚子內天光四射，重獲光明。
在一張桌子底下，傳來了咕嚕咕嚕的怪聲，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下面慢悠悠地滾出來，兩只死氣沈沈的眼珠子正驚恐地對著受驚嚇的人群。
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慘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眾人如受驚的鳥獸四下逃竄，跑的跑，摔的摔，場面十分混亂。
策天司的人早已從第一聲慘叫聲響起時就潛進了棚子裏，埋伏在周圍，外頭也布下了天羅地網，確保沒有漏網之魚逃出去。
追蟬在察看斷頭臺上的屍體，不是假人。他一回頭，正對上那雙可怖的眼珠子，裴儼州舉起潑三的腦袋到他面前，鮮血和腦漿嘩啦啦流了一地。裴儼州將腦袋扔到臺子上，冰冷開口道：“還有什麽要解釋的？”
嗵……咕嚕咕嚕……
那顆腦袋滾到了追蟬腳邊。他嫌惡地別過臉，臉色不再鎮定，對上裴儼州憤怒的眼睛：“如果我說這不是我們策劃的，你信嗎？”
唯一知曉線索的證人被殺了。
“師兄。”
一個聲音將他從危險的記憶裏拉了回來。
穆辛九握了握他的手，正擔憂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只要有一點不尋常的表現，穆辛九立即就能辨別出來，這是上輩子兩人相依為命生死與共產生的默契。
裴儼州道：“潑三死了。”
穆辛九皺緊眉頭：“又死了一個人，這件事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覆雜。你認為他能應付得過來嗎？”
她指的那個人正在命案現場勘察，和她一起過來的沈玠。
天氣依舊炎熱，瓦棚裏卻時陰森寒冷。
屍體和斷頭臺被擡去了大理寺，沈玠和穆辛九先回，裴儼州不便出現叫人將他們護送去大理寺。
剛到門口，譚半山就將他們攔住了。
“沈玠，你總算回來了！”
譚半山匆匆將沈玠拉下馬車，拖到一旁說事：“世子又來了！本來今天侯府給趙夫人下葬，世子守著棺材不讓下葬。不知道被他發現了些什麽，又找上門來要我們給出真相。我剛才差點被他打一頓，幸好跑的快。這件事想瞞也瞞不住了，唉！”
穆辛九從馬車上跳下來，“世子又不是傻子，遲早會知道的。”
譚半山聽到後面有聲音，回頭看見穆辛九，兩條縫的小眼睛一瞇，“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沈玠怕他誤會，解釋道：“這是下官的妹妹。我們剛從瓦子巷回來，那裏出了點事。”
“帶著家眷查案，什麽體統。”譚半山嘀咕了句，聽到沈玠的後半句話，“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有興致去瓦子巷聽戲，沈玠啊，事情都快火燒眉毛了，我估摸著薛武侯又要殺來了，大理寺又得遭殃。”
沈玠擦去臉上被噴到的唾沫，“潑三被人殺了。”
譚半山灑水壺的嘴一停，眼珠子一轉，感到大事不妙：“那個買賣女屍的牙儈被殺了？”
沈玠道：“沒錯，在戲棚子裏被當眾斬首，許多人都看到了。譚大人，我正想與你商議此事，今日潑三之死影響甚廣，恐怕早已在市井傳開。世子那邊也已知曉真相，我們何不就此順理成章光明正大地調查？”
譚半山聽了沈玠大膽的想法，不禁嗤笑：“沈玠，你可知世子背後是誰？”
“薛武侯。”
“沈玠，你初來乍到，很多事情看的還太表面。”
“請譚大人賜教。”
沈玠一臉真誠求教的模樣，讓譚半山都不忍心罵他。他搖頭嘆氣地拍拍沈玠的肩膀，壓低聲音道：“薛武侯背後的靠山是誠王，查武侯府就等於查誠王。誠王手握重兵，案件一旦涉及誠王，朝綱定會大亂，後果不是你我能夠承擔得了的。”
沈玠清瘦的胸膛被拍得發震：“陛下……”
“陛下與誠王兄弟情深，所以才讓你我偷偷地查，盡量維護武侯府的顏面，保住了武侯府，也就是穩住了誠王。你須得記住這些話。”
“下官謹記在心。”
譚半山見沈玠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轉頭走回府衙，不屑地嘀咕道：“區區一個姬妾，能攪起多大的風浪。”
穆辛九靠在臺階上，這個地方的陰影最盛，也最涼快，“你們皇帝是這個意思嗎，我怎麽覺得他是希望風浪越高越好呢。”
唉喲！
譚半山險些從臺階上滾下來，他爬起來指著穆辛九的鼻頭罵道：“小丫頭片子，你胡說八道什麽！沈玠，趕緊把你妹帶走，女孩子整天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穆辛九翻翻白眼，發現沈玠仍木訥地立在原地，在毒辣的日頭裏站得久了，臉色有些發白。穆辛九把他拉到樹蔭底下，拿出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你別被他嚇住，這個案子就按你自己的想法來。裴長使也說了，有他在，你怕什麽。”
沈玠微微搖頭，接過帕子，虛弱地笑道：“我不是怕。我在想案子，如果幕後買家是兇手，他大可以消無聲息地殺死牙儈，這般大張旗鼓的謀殺手法似乎不止是為了殺人滅口，恐怕還有其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樹大招風唄。
穆辛九心裏念道，仰起頭看著還有兩個時辰才會下去的日頭。
蟬聲在樹梢裏聒噪地叫，也被毒辣的太陽曬得怨聲載道。
不遠處，有一雙目光將臺階上坐著的兩人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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