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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完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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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完結(一)

羽弗冬追蹤魔留下的痕跡一路到南郊。南郊情況覆雜, 氣息繁亂,魔息到這裏後就如散入大海。

羽弗冬頗感頭疼,分了幾隊人馬繼續摸排,並在南郊市集棚區叫人吆喝, 發現私自藏匿魔的, 連坐父母子女。

羽弗冬在旁邊一邊找一邊聽, 自己也聽得難受, 重重嘆氣後,頭一擡,見淮樞寧站在街對面的爛磚破瓦上,神色凝重又空洞。

羽弗冬湊了上去, 猶豫了片刻不到, 開口驚人:“中招了, 是吧。”

淮樞寧失笑,又突然肅斂了神色, 問他:“……這麽明顯嗎?”

羽弗冬老老實實道:“他們沒見過, 但我見過, 你這次騰龍, 沒之前那麽孔武有力了。而且以你的本事,應該能開魂視一路追查漏網的那只魔。如今你沒動作……應該就是無法再開了。”

淮樞寧苦笑搖頭。

羽弗冬道:“所以……他怎麽辦到的?”

淮樞寧露出個羽弗冬從沒見過的覆雜表情, 像是在笑, 又有些羞澀和無奈。

末了, 她低聲道:“怪我自己。他回來見我後,有暗示過我, 但我沒聽出他的意思。”

“可, 什麽毒能繞開龍甲,真的波及到你?”

淮樞寧歪頭, 笑道:“我常用龍魂糾纏他。”

如此露骨的話,著實讓羽弗冬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又是一驚。

龍魂交纏極其耗氣血,且對繁衍沒什麽助益,因而龍多是情至深處才會魂交,用作表白心意。

“他曾說過,有本事讓他動情……”淮樞寧嘆了口氣,“他恐怕也沒料到,我會日夜魂纏。”

羽弗冬震驚道:“你這都不是常用,你是天天如此!”

淮樞寧嘴唇一抿,分不清是笑還是難過。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先給自己浸毒了嗎?”

“大約是吧。”淮樞寧遠望著公主府的方向,“我想生氣,但是氣不起來,意識到他的做法後,我第一個念頭是……他怎麽辦?他的身體呢?我若毒發,他會是什麽下場?”

“你讓我試試!”羽弗冬決然道,“只要是毒,定有的解。他與你相處這麽久,你都沒有毒發,證明這毒並不急,那便還有的救……”

“應是與力量催動相牽連。”淮樞寧攤開手指,垂頭盯著自己的手看,似是安慰自己,揣測道,“剛剛鎮魔,身體雖有不適,但既然我還站在這裏,就也還好。”

“好,既然只剩一個魔偶,那我也能料理!”羽弗冬叮囑道,“你什麽也別做別管,守住心魂,待局勢平定了,我一定能治好你!”

淮樞寧沈默走回公主府,見空馬車停在門前,問道:“他人是已經回府歇著了嗎?”

衛兵道:“小樓大人嗎?他在匯善堂救人,還差人回府裏取了藥材。”

淮樞寧靜立許久,茫然無措起來。她似笑非笑,終於知道自己狠不下心。這樣的樓蘭沒辦法讓她生氣,她只有難過。

“怎麽辦……我寧願你壞到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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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之前,樓蘭擔憂的是魔偶,他暗暗祈禱計劃順利,好讓那些魔偶乘船離京。只要離京,後面,他自己想辦法說服淮樞寧“放”他們一碼。

總要給他們一條生路。

他對魔偶,從來都是同情的,就如同情自己的痛苦掙紮,以為他們也會像他,期望有朝一日放下恨,能夠平常且普通的生活在這方天地中。

他是想放下,但已經放不下了。他後悔了,但事已至此,早就無法停止。

樓蘭想東想西,等車架進城,聽到外面的慌亂與痛吟聲,才覺察到不對,挑開簾子後,看到焦煙彌漫墻倒屋塌,人們身上還穿著彩衣,卻躺倒在街邊,殘肢斷臂到處可見。

樓蘭來不及多想,推開車門道:“停車!”

又想到自己從未見過這個趕車人,不應這般語氣,急匆匆軟下來道:“勞煩……停一下。這是……發生什麽事故了?”

辛玉停了馬車,說道:“刑獄司失陷,魔偶全部走脫,與城中策應的覆燃會大鬧祭天壇,吞食了不少人。”

樓蘭顫聲道:“魔偶……食人?”

“自然。”辛玉露出幾分警覺,“可有什麽不對?”

“魔偶是……他們更像人啊,怎會吃人?”

辛玉指著滿目瘡痍的街道,說:“他們不吃人,那這又是什麽?”

不遠處,一個不及膝蓋高的女童哇哇大哭,她手裏捏著為解厄節做的紙燈,發髻上纏了兩條紅頭繩,眉心點了花鈿,她本是高高興興與父母同游慶祝解厄節的,現在卻眼淚糊滿了臉,可憐至極。

樓蘭恍惚中望了她一眼,慌張跳下車,女童的後背被血浸透,他摸了摸,未見傷口,又仔細看了,才知胳膊她脫臼,腳趾也被踩血腫。

樓蘭問她:“你爹娘呢?”

女童哇哇哭著,指著街對面臉朝下撲躺著的男子。

旁邊有人道:“被魔掏了心,吸幹了血肉……到處都是這樣的,唉。”

“放出來的,不是魔偶嗎?”樓蘭心如刀絞,痛到無法呼吸,搖搖欲墜中,仿佛是在問自己。

“魔偶也是魔,不然怎麽叫魔偶不叫人偶呢?”有人回答,“還專門到人最多的地方吃,他們不會魔的吞法,就掏心撕腿,邊吃邊縱火,壞透了!”

他們怎麽不算魔呢?

樓蘭自然千百個不信,他抱著小姑娘到最近的醫館搭手幫忙,一路上救不過來也走不動,成百上千的傷患終於無聲擊潰了他。

他不是被衛綺柳騙了,也不是被魔的謊言遮蔽了雙眼。他終於認清,是他自己早已預料到真相,卻選擇視而不見,相信他們營造出的假象。

事情到了這一地步,他該怎麽辦?

停手吧,現在停了,跟淮樞寧坦白一切……淮樞寧!

樓蘭想起淮樞寧,想到她身上的毒,心又是一揪。但他心存僥幸,好不容易尋到個空隙,在幫忙包紮斷腿的傷患時,問道:“淩淵公主她……還好嗎?”

“淩淵公主出手,才滅了火,鎮了魔。”傷患回道,“還好有公主在。”

提及淩淵公主,旁邊捂著眼睛的大娘也顧不上叫疼了,語氣驕傲又興奮道:“老聽他們講公主是戰神,咱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公主鎮魔的英姿呢!那麽大一條龍——好生威武!”

許是她傷了眼睛又說到親眼所見,斷腿的男人也白著臉虛弱的笑了。

大娘道:“你笑什麽,我眼睛是跑的時候被人擠倒磕石頭上撞傷的。”

斷腿的男子也樂觀,虛著聲音安慰她道:“好命,我這腿可名副其實是被魔踏斷的,它還要從頭撕了我的皮吃我,還好被淩淵公主的嘶吼鎮攝了。”

“那是龍吟!”大娘道,“總聽人說,魔偶肚子裏有活人心,不怕公主鎮魔的手段,現在看,果然是假話,他們怕得要死呢!”

斷腿的男人說:“是龍吟震碎了這群魔偶的心臟,那魔偶踩著我,我看得真切,公主一嘶吼,這魔偶就生生將手穿進自己身子,撕扯掉了碎成片的心臟,叫著要同公主拼命,接著才被冰鎮殺……”

大娘瞠目結舌:“娘咧,掏了心都不死。”

“要不說,怎麽是魔呢。”短腿的男人似有故事,同樓蘭道謝後,自己挪到一旁,也不走,就與大娘接著嘮,“之前街坊有加入覆燃會的,後來退了,同我說過,覆燃會說,魔是天派來懲罰咱人的,人輪回千年,每個人生來都已背上罪孽,上天降下懲罰,所以一夜之間有了不分青紅皂白便吃人的魔,再後來,懲罰差不多了,就又給了人皇神諭,派龍主降世救我們。”

樓蘭輕輕給大娘的傷眼裹了藥,大娘抽著涼氣,說道:“有幾分道理。但,這魔怎麽不去吃達官顯貴,凈來禍害咱們……”

涉及到這些,斷腿的男子就不多言了,只露出個都懂的笑容,擺擺手。這會兒聊了天,藥也起了點用,腿不那麽疼了,他才使勁看起樓蘭。

“您是公主府的那個蛇妖大人吧。”斷腿男人說,“您可真是善心好人。”

大娘糾正道:“是好妖。長得就好,心也好。”

“妖做了好,就是好人了。做妖的極致是成人,成人的極致是善人。”斷腿男子說出一番道理來,“這位大人就是好人。”

樓蘭垂頭撕繃帶布,差點咬破舌尖。

他給大娘纏好眼睛,忽然開口:“我不是……別這麽說我。”

他是最壞的人了。華京今日這番慘狀,全是因為他。

“您知救人,這是大慈悲。”斷腿男人以為他謙虛。

大娘更是直接:“是,救苦救難是大功德呢!”

樓蘭想,我不是在救人,我是在贖罪。

他心裏更是難過,又強撐著救了幾人,心被火燒油煎的感覺越來越重。

“我……不幹了。”樓蘭輕聲道。

他不幹了,他不能再錯下去。

等他贖了罪,找淮樞寧說清楚……不,給她寫封信,交待清楚後,他便也和那魔偶一樣,掏了心,自己抱著石頭跳海,自戕了事。

不管覆燃,還是讓魔重返人間,統統不做了!他已知曉,魔永遠不會是人世間的一部分,魔也永不會成為族群。

對不起,般若公主。對不起,綺柳。你們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沒用。

或從吞噬龍的那一刻起,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他將一事無成,什麽也做不到。

念頭起,決心定。頃刻間,萬千魔音穿心鉆骨,如勁風在他雙耳邊嘶叫,又如無數雙骨爪魔手撕扯他的身體,欲將他墜向紫冥淵。

——去毀了萬字碑,殺了那些龍,用你的血點燃…*…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叛徒!你是叛徒!

——樓蘭,樓蘭,我的兒子,你從未為我做過什麽,幫我……實現……

萬千道魔音似化利刃穿耳而過,尖銳的痛讓樓蘭眼前漆黑一片,連呼吸都停了。

而在混亂的噪音和劇痛之中,一道聲音愈來愈清晰,猶如伏在他耳邊,輕言細語,嬌柔帶媚。

“哥哥不是說過,心,永遠在我這裏嗎?”

樓蘭心頭一震,吐出一口血。

“小樓大人!”

在驚叫聲中,他一頭墜向地面,如燈驟然熄滅,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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