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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薄荷綠與無水黃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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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薄荷綠與無水黃油(中)

“你的意思是,在兔子洞的另一端那個世界,媽媽是大學老師,你只有假期才回到廈門來,還養了一只邊牧狗狗,對嘛?”

寧爭滔點頭,很遺憾的樣子:“必愛諾好可愛的,可惜沒法把照片拿給媽媽看。”

她與寧知然一起躺在主臥的大床上,用了一整晚的時間給他講她來的那個世界,她在那裏的夥伴和寵物,愛好和日常生活,她的那一對爸爸媽媽。

寧知然知道那其實也是他和顧承銳的故事,但從女兒口中轉述出來,不知怎麽好像就變成了別人的故事。真是幸運……沒有分別、沒有誤會、沒有病痛、沒有差異,如此平順而安穩的三十歲。

他幾乎要忍不住問寧爭滔:“你會不會更喜歡那一對父母?你來到這裏,會不會討厭我和你爸爸,會不會像此刻在兔子洞另一端的那個你一樣希望我們離婚?那個你又會不會不想回來?”

可是在他問出來之前,寧爭滔已經講累了,窩進他懷裏無憂無慮地睡著了。

很晚的時候,外面響起動靜,顧承銳結束多日的出差,回家。

他似乎很疲憊,沒有收拾行李,只是匆匆洗了個澡。湊近才發現寧爭滔也在他們的床上,於是傾身越過寧知然,親了親她的臉頰。

寧知然其實尚未入眠,只是閉著眼睛沒動彈。他感覺到顧承銳的吐息在他皮膚上方停留了片刻,下一秒,對方環住他的腰,額頭抵在了他頸窩裏。

沒過多久,身後呼吸變得平緩,顧承銳緊貼著他睡熟。

次日清晨,顧承銳醒來,床上只剩兩個人,他輕輕給寧爭滔把被子蓋好,轉身看到寧知然倚在陽臺上,望著霧蒙蒙的陰天。早戒了煙,所以只是發怔。

顧承銳拿起床頭櫃上一個小匣子,走出去,寧知然聞聲回頭,發現是他,茫然的神色頃刻散去,綻開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來。

他的笑一貫如此,讓顧承銳想起《純真年代》裏薇諾娜·瑞德回眸看見未婚夫時光彩照人的笑,那真是風華絕代,無視規則的明艷,不費吹灰之力就使得整個房間都黯然失色。

然而,作為一個24k純gay,顧承銳看到女神的笑只驚嘆於美麗,看到寧知然的笑則會產生諸多覆雜的情緒,包括但不限於心動、愛憐、依戀、性幻想、安全感、獲準接近這個人的竊喜,和渴望徹底擁有這個人的獨占欲。

雨其實還沒停,顧承銳側身環抱住寧知然,擋住將他頭發舔得濕漉漉的雨絲:“起得挺早?”

寧知然:“我昨天比你睡得早。”

顧承銳只是挑眉看著他,寧知然立刻就明白,顧承銳昨晚發現他在裝睡了,那樣親昵依賴、從背後抱住他入睡的肢體動作,大概是有意在向他示好。

“這個喜歡嗎?”顧承銳單手撥開匣子,其中是一枚瑞士本土的手工表,外觀特別,是圓柱形狀的小巧項鏈,中間內部藏著表盤,外面有彩繪金雀花,美得像覆古工藝品。

“我看到第一眼就覺得它配你那件棕色麂皮襯衫肯定很有味道。”

寧知然有點驚喜,倒不是因為顧承銳送他伴手禮,畢竟平均每月一件,他已經習慣;主要是因為顧承銳的每一件禮物都能送到他心坎上。他結婚之後的穿衣風格改變了不少,不再像生病前在律所時那樣冷峻嚴肅,也會格外偏愛這些“無用”的漂亮小物件做點綴。

“特別喜歡,謝謝。”他覆著顧承銳的手,啪嗒一聲關上匣子,牽到嘴邊輕輕吻了吻顧承銳的指尖。

總是這樣,每次顧承銳出差回來的最初幾天,都算是兩人婚姻關系中的短暫蜜月期。可當收到精心挑選的伴手禮的感動過去、分隔兩地獨守空房的性欲被滿足、寧爭滔不再每十分鐘詢問一次“爸爸你這回出去有沒有遇到好玩的事”,他們就又冷下來,淡下來,靜下來——直至下一次分別到來。

不知道哪裏差了一口氣,也許是陳年的心結從未解開。

寧知然放低聲音,把寧爭滔昨晚講給他那天方奇譚般的故事覆述給顧承銳聽,又問:“你記得吧,生她之前兩年,有兩三個月,咱們不是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嗎?”

顧承銳當然記得,那種穿越到平行時空過了86天的科幻事跡放誰身上都忘不掉:“也許滔滔經歷的和我們當年類似,到一定時間,就會自動歸位、一切恢覆正常。“

寧知然點頭:“但我顧慮的是,滔滔看到那一對父母過得那麽幸福,沒有任何離婚的風險,會不會不喜歡我們?我是說……不管是哪個她。”

顧承銳語塞,寧知然擔心的沒有錯。不論哪個時空的寧爭滔都是他們兩個唯一的女兒,都是一視同仁、沒有區別的愛。可寧爭滔是無辜的,她憑什麽不能選擇一對更健康、更彼此深愛的父母,而要回到別別扭扭的他們身邊來呢?

何況,當年短暫從病痛的陰霾中解放出來、去到一個寧知然健康平安的時空時,哪怕只有86天,顧承銳自己心裏的那塊石頭也的確松動了一下。

但那畢竟都已經是過去時。他們既然已經選擇活在當下、走入婚姻、為人父母一起走過這麽多年,何必再總執著於某片觸手不可及的虛空。

顧承銳每一次茫然的時候,都會像這樣洗腦般自我說服:他已經娶了自己二十歲的夢中情人、第一次見面就想到了一輩子的初戀做妻子,還有什麽可不滿意的呢?

所以他篤定地說:“我們也沒有離婚的風險。你會離開我嗎?”

寧知然嘆了口氣,答非所問:“我只想讓你真心活得快樂、自在。對你的期望,我和滔滔是一樣的。”

顧承銳延緩工作安排,陪寧爭滔玩了半個月,她把在異國心心念念的美食吃了個遍,終於累了,開始宅家拼剛給她買的樂高。

寧知然適應著女兒的一系列全新愛好,想要委婉提一嘴暑假作業,但又不舍得,結果是寧爭滔自己想起來這碼事:

“誒,我是不是還繼承了另一個‘我’的作業!”

寧知然眨眨眼:“我可什麽都沒說哦。”

好在小學二年級的作業不多,也簡單,其中有一項實踐類任務是找一張家裏或自己的舊照片,用一段小短文記下當時發生的故事。

紙質相冊一向是收在鼓浪嶼那邊的家裏,寧知然一時沒法給她找出來,寧爭滔便道:“那就翻翻爸爸存在平板裏面的那些視頻照片唄,我記得有不少我小時候的,還有連我都沒出生時候的!”

寧知然一楞:“什麽視頻照片?”

寧爭滔指著顧承銳丟在桌上的工作平板:“就這裏面的那些呀,相冊密碼是0701,你們在一起的日子。”

寧知然心說,對這個世界的他們而言,0701只是“決定結婚”的日子。

平板沒有設鎖屏密碼,寧知然偶爾會拿來追劇,但從沒有探索過文件夾和相冊,更不知道顧承銳會在其中留存什麽影像。

他的聲音微顫:“……是在兔子洞那邊你爸告訴你的嗎?”

寧爭滔察覺出異樣:“對呀,咱們三個經常會一起看的。怎麽啦媽媽,你不知道?”

寧知然搖搖頭,楞怔著:“你可以試試……我不確定那個密碼在這個世界行不行得通。”

寧爭滔已經操作起來,沒用十秒,她將屏幕展示給他:“解鎖了。”

寧知然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隱私,畢竟聽寧爭滔描述,在那個世界這些影像都是全家共享,內容也恰恰正是這個家庭,不存在什麽個人秘密……可若不算隱私,顧承銳為什麽從來沒有向他分享過呢?

他和寧爭滔並肩坐在沙發上,將平板投屏到電視,很快就發現,這些影像的主人公幾乎全部是寧知然,不是整個家庭也不是顧承銳,甚至寧爭滔的影子也不多。

可以想通,畢竟寧爭滔的照片家裏有海量,相冊幾厚本,墻上數十張,數也數不盡的高清“黑歷史”,寧知然每一個畫面都熟稔,如果拍攝對象是女兒,顧承銳根本沒必要瞞他。

最多的影像是日常,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片段中穿插著寧知然拍給顧承銳的心電監測儀數據畫面。這就像是顧承銳寫的一本名為“寧知然”的日記或者備忘錄,很多畫面不明所以,無端無尾,也不知道具體什麽時間什麽地方,多年後今天更想不起當時發生了什麽事,但那一瞬間,寧知然就是被顧承銳記了下來。

視頻不算太多,其中有一段是寧知然懷孕時,就靠在他們此刻坐的這張沙發上,裹著毛絨毯子睡覺。顧承銳似乎是途徑客廳,一開始目的地並不是他這裏,只是視線被吸引,靜靜地註視了他片刻,然後忽然走來在沙發旁蹲下,一手覆上他微隆的肚子,湊近,用側臉貼了貼。

貼完之後,他不知為什麽就不想再走了,脫掉拖鞋,擠上還算寬敞的沙發,把寧知然整個圈在懷裏躺著,不一會也睡著了。

鏡頭角度有點奇怪,大概是顧承銳隨手把相機放在茶幾上卻忘了關攝像頭,恰巧記錄下了這個場景,事後沒有舍得刪除。

寧爭滔當然沒有見過這些畫面,這個媽媽的人生履歷和另一個媽媽也不盡相同,雖然他沒有給她仔細講過,但從她這些天的觀察,從這些影像的例證,也能看出媽媽以前的日子不是一帆風順。

她扭身朝寧知然伸出雙臂,寧知然就把她攬到懷裏,像揉松軟的面包一樣揉揉她。

翻到後面,寧知然註意到一段以去年7月30日命名的視頻,日期後面括號,寫了一個“廢”字。點進去,背景音樂前奏一響,寧知然聽出是《沙龍》,十幾秒後人聲出來,寧知然和寧爭滔同時聽出是顧承銳。

從顧承銳作為寧知然的緊急聯系人回到他生活中之後開始,一幕幕,寧知然第一次生病住院,做手術,換工作,搬家,訂婚,結婚,做媽媽,每一個人生節點顧承銳都在寧知然不知道、沒看到的地方替他記錄著,或者說記錄著他。

“登高峰一秒 得獎一秒

再破紀錄的一秒

港灣晚燈 山頂破曉

摘下懷念 記住美妙

升職那刻 新婚那朝

成為父母的一秒

要拍照的事 可不少”

顯然,從命名來看,去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顧承銳本是想要把這個視頻拿給他看的,可是最後放棄了。

寧知然感覺胸口有些堵塞感,卻不是病理性的不適。他的心結是一直覺得顧承銳和他結婚只是因為愧疚,擔心,善良,責任感和負罪感。他和顧承銳之間有愛嗎?不用懷疑,他自己也不懷疑,是有的。可是為什麽有愛也會不快樂?在他們分開過之後,那份愛就好像變了氣息,變成冰冰涼涼薄薄,苦而澀的薄荷,有通感奇效,嗅一下滿眼都是馬卡龍綠,綠得那麽輕和克制,抓不住。

可今天久違地調用了味覺,實實在在咬下去,才發現這份愛嘗起來卻是勻透的,淡而膩的,黏黏糊糊的,不含雜質的,淤在喉頭的無水黃油口感。

寧知然覺得隱隱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顧承銳不想讓他知道這些畫面的存在,又是因為什麽心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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