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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鷺鷥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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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鷺鷥 11

四月末某天傍晚,打完球,顧承銳和寧知然坐在場邊閑聊。寧知然雖然身高不太占優勢,但技術不差,緣因高中大學班裏都是女孩子多些,碰上籃球賽之類是個男的都得上場。

鄰座的陌生球友遞給寧知然一瓶冰礦泉水,寧知然接時顧承銳沒攔,寧知然道謝時顧承銳沒攔,寧知然擰瓶蓋時顧承銳一把按住他,從包裏翻出個保溫杯,遞過去:“溫的,灌的時候就配好的。”

球友不小心聽到,投來詫異的註目,寧知然也楞住,小小聲道:“你連這個醋也要吃?”

顧承銳絲毫不在意,堅持道:“劇烈運動後喝冷水是心血管殺手,這是常識。”

寧知然盯了他幾秒鐘,還是接過保溫杯,啜了兩口,又送到顧承銳嘴邊:“別多喝,這也是常識。”

顧承銳就著他的手咽下,餘光瞟見球友一副“Loopy攤手陰陽怪氣”的表情,笑了一聲,才講起他醞釀多時的正事:

“然然,你有沒有想過畢業之後的去向?”

話題轉得有點快,寧知然疑惑:“怎麽忽然替我考慮起這個來了?”

顧承銳一想也是,其實“規劃”、“打算”等詞匯出現在寧知然大腦裏極正常,出現在他自己大腦裏的幾率卻近乎為0,畢竟寧知然連一頓雙人晚餐的安排被打亂都會郁悶,他則就算睡過頭了誤機也無所謂。

但沒辦法,他經歷過八個周目的循環,知道寧知然並不喜歡那份壓力巨大的律所工作,他也知道寧知然不喜歡這個職業打仗般的快節奏生活,他還知道寧知然為此付出了心理及生理的高額代價。

當初寧知然一門心思找高薪工作,就是為了能盡快反哺寧崇媛,可惜那時兩人都對未來懵然無知,料不到寧崇媛會一走了之,根本不接受寧知然的任何好意。

現在,既然命運給了顧承銳全知視角和充足時間,他必須陪寧知然試著走一條更平順的道路,哪怕到底不通。

顧承銳問:“憑你自己的心意說,你想不想像你那位老師一樣,一路讀上去,在學校拿個穩定的教職,願意的時候就出去接點案子,做兼職律師賺賺錢?”

寧知然想了一會,吞吐道:“進律所雖然累和忙,可舍得一身剮,來者不拒就是了。拿教職的時間和經濟成本都太高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況且我一窮二白的,除了老師,也沒有其他學術圈的人脈關系。”

若是換了二十八歲的寧知然,面不改色地瞎扯當真心話說,顧承銳真未必分辨得出來。可惜身畔是這個稚氣未脫的寧知然,對他早不再設防,稍一遲疑,心思就被他猜出來了。

顧承銳徐徐道:“上周五,我去了一趟法學院,找老師問了些事情。”

老師臉熟他,大概知道他是寧知然的好朋友,總出雙入對,但畢竟上了年紀,也不清楚兩人的真實關系,那姓梁的再多嘴也不敢到導師面前去八卦。

“你在老師組裏做了兩年RA,跟著師兄師姐發過文章,去年夏天還有暑研的經歷,如果想留在國內,你穩坐第一,拿到直博名額沒問題;如果想出去,不管是公派還是全獎都很有希望。”

“老師說他因為了解你家情況特殊,所以一直沒主動勸你深造,但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想法,他願意盡全力支持幫助你。只要你規劃好研究方向,不管是國內國外,學界還是業界,他都可以為你牽線搭橋,聯系他熟識的大牛導師和課題組,當面推薦,這些都是極其順手的事情。”

“說回你的顧慮。第一是錢,有獎學金和各類補助,也許經費什麽的不像一些理工科那樣慷慨,但覆蓋生活肯定沒問題,再加上你可以跟著老師接活,掙得不比剛進律所少。第二是人,這是一條能讓你徹底甩開你爸的路,不過當然,同時也可能面臨著離開大姐的問題。至於我,如果到那時你還需要我,你在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總之錢到位了,天時地利都能變成人和。”

這一番話聽得寧知然張口結舌,消化良久,才說:“你想了好多啊……我從小因為家裏是那樣,其實已經算同齡人裏很早熟的了。你可是獨生子,大少爺,還去考慮這些彎彎繞繞,不是浪費心力?”

顧承銳搖頭:“就是因為你已經夠早熟了,我才不想讓你再多餘操心這些,花在你身上的時間、心血、精力怎麽能叫浪費?我只恨沒法易容成你替你上課打工了。”

拋卻戀人身份,寧知然也算是顧承銳了解最深的朋友與同學,他站在局外看了這麽多年,很清楚寧知然更喜歡也更擅長的,是安靜地埋頭鉆研學術。

“你進律所裏工作能力也強得沒話說,但那是硬逼出來的,是因為你有魄力也夠努力,把舒適區的門踹了個稀爛。但你本不是長袖善舞的性格,我沒說錯吧,偶爾有點俏皮和小毒舌,也全是露在我面前,不足為外人道。你很厲害,什麽事都能做好,可是大家性格各不相同,總歸有個舒服與不舒服。我只是想陪你走最舒服的那條路。”

寧知然直楞楞地望著顧承銳,他收到過的褒揚當然不少,但大多是抽象的數字或者獎項,提供不了什麽情緒價值;師長再賞識他,怕他自滿,講話也要留三分;家裏父親不必說,姐姐待他更是嚴格苛刻,吝惜讚美。

他倒不至於因此妄自菲薄,但也真的從沒有人像顧承銳一樣毫不猶豫對他說,你什麽事都能做好。明明不是的,但顧承銳的言外之意那麽篤定——“在我眼裏你就是什麽事都做得很好”。

這是太奢侈的無條件肯定。

寧知然喃喃:“你像我爸。”

顧承銳挑眉。

“哎呀,”寧知然失笑,拍他一下,“不是說我真的那個爸。”

顧承銳:“懂了,爹味太重是吧,我收收。”

寧知然正色:“就是感覺……我在你眼裏和玻璃一樣脆,一碰就倒一摔就碎,你才要這樣手把手護著我。”

顧承銳專註地凝視著他,重新道:“現在,先什麽都別考慮,只憑你的心意,告訴我,想還是不想?”

寧知然頓了頓,略垂低頭,點了一下。

顧承銳一笑,靠近,拿自己的前額貼住寧知然的前額,是旁若無人的親昵:“那就不要猶豫地按著你的心意往下走,其他所有一切都交給我來解決。”

萬事俱備,探清了寧知然的想法,他要做的就只剩一件事——讓寧崇媛早一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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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知然一直沒忘寧崇媛用來記錄賭債的那個紅色膠皮本長什麽樣。

它的位置一點都不隱蔽,就那樣斜插在書架上,可當年他滿腦子只想著出人頭地和顧承銳,從沒多留意過一眼,等到終於知道了,姐姐也消失了。

過去三年,寧崇媛每年會還大約15萬,超過她收入的四分之三,賬本上還剩下12萬。

寧知然把自己攢下的獎助學金和工資清點了一遍,留出足夠支持大四一年開銷的,還差幾萬。他本打算賣掉顧承銳送他的那套西裝,但轉念一想,對方知道了難免會寒心,與其惹他生氣,不如幹脆坦坦蕩蕩找他幫這個忙。

換作以前,寧知然即便砸鍋賣鐵,設法自己再去籌,也一定不會朝顧承銳開口,好像開了口他們就不再平等。

但現在寧知然不想再這樣內耗自己,索性直截了當,對顧承銳講明:“這幾萬的借條我已經打好,如果你不想我還,那我就到時候買成禮物給你,或者當作是旅游經費,我請你,咱們出去玩。”

顧承銳哪裏知道他的心路歷程,一邊十分受用,一邊卻又忍不住疑惑:“你一向不都丁是丁卯是卯嘛,怎麽忽然就願意‘欠我情’了?”

寧知然看他那副很好哄的樣子,覺得可親又可笑,踮腳把帽子扣到他腦袋上:“就是因為很確認你是真心實意對我好,想要我好,所以不是‘欠你情’,只是‘情’。”

做了半個月心理建設,終於某天趁父親不在家時,寧知然把錢拿給了他姐姐。

寧崇媛瞬間就明白了,淡淡說:“你看到了?”

寧知然點頭,又很快補充:“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時攢下來的,沒有耽誤正事,也不是不光彩的渠道。本來家裏的債務我也應該負起責任。”

寧崇媛常年同鈔票打交道,一瞥厚度就知道數目。她面無表情地問:“這剛好夠還完的吧?你有什麽打算?如果是想去奔好前程怕我哪天拿著賬本揭你老底,所以早早絕後患來,那大可不必。”

寧知然聽她這樣說,終究有點傷心,但也明白寧崇媛的性子與他從前是像的,他們姐弟都曾是自尊到渾身帶刺的人。

“不是我有打算,是你。我知道你從來不甘心待在這個小單位,也知道你自小就想走出來,和這個家一刀兩斷。但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一直沒有走。”

寧知然沒有把那個答案說全。因為你愛我,你恨著我,可你也愛著我。

他走上前,在寧崇媛驚愕的目光中擁抱了她一下,聞到久違的姐姐的氣息,就像回到童年,蟋蟀鳴叫的傍晚。

“姐,我長大了,有了足夠養活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別人再為我擔心了。如果你想要快些離開的話……就在走之前,好好和我告個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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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隔符-前面全部是大顧小寧,分隔符-後面全部是大寧小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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