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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口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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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口之杯

任千憂聽那說書人扯皮,差點沒笑出聲來,嘖嘖地端起酒杯,卻覺這杯個一口嫌少,半口嫌多,頓感不喜。

隨著席面漸漸呈上來,菜品不多,各種各樣零零碎碎的碗碟盞具倒是多得嚇人。任千憂出奇地陷入了良久的沈思。

最後幹脆以碗斟酒,取盤作食,好好填飽肚子後,像貓一樣把所有看不順眼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掀下桌去。

最後幹脆廣袖一揮,把一堆零零散散都扔下桌,咕嚕嚕地滾了一地,叮叮當當地磕磕撞撞。引得不少人暗戳戳地擡頭觀望。

任千憂轉著酒杯,踱至環樓圍欄邊,翻身飛落,咚的一聲落在說書人案邊。

右腳一撈,隔著衣服踩在案上,右肘撐在膝蓋上,左腿伸直,斜坐在案沿邊,左手散漫地轉著酒杯。

回過頭看他,笑道:“您先歇歇,讓我來講?”

說罷將一小塊碎銀扔進說書人懷裏。酒樓中人便光明正大地伸長脖子,好奇他要做什麽。

任千憂舉起酒杯,虛虛地敬了一圈客人後,將就說書人拍案的工具一拍桌子,

“不知諸位可曾聽聞此間奇酒耽水厄?這可是酒仙勿開翁的獨門手藝。豐和有酒,名為耽水厄,酒中用料稀有覆雜,醇香甘烈,工藝獨門,異常流行。”

“嗜飲者耽溺夜夢,他人喚之不醒,有聚眾臨江夜飲,有人言可見仙京,有人言可見鬼神,有人言可溯洄重生……”

“可惜後來為限制用量,特制半口杯。玄安果釀,酸甜利口,多飲無礙,用此杯豈不是本末倒置,貽笑大方?”

說罷擲杯於桌,跳著大笑闊步出門去。甩著刻著謝字的玉牌,朗聲道,“錢記謝大公子頭上!”

徒留一酒樓的人,竊竊私語,有觀望熱鬧者,有面目猙獰者,亦有憤然起追者。

任千憂到處亂晃,兩條腿,幾天時間,生生跑了數家店鋪,酒令,書院,游園,博塞,集市。

小攤付銀不找,大鋪亮玉牌記賬,吃喝游戲不按常規,還偏偏有謝家玉牌,教人敢怒不敢言。

商家反倒對他翹首以盼,紛紛開始琢磨任千憂今日又將去往何處。

不過幾日,風頭已經壓過謝大公子回城,任千憂身邊的人也越聚越多。

漸漸有人認出,此人乃當年豐和盛極一時的名士“須折花”。

只知此人博聞強識,見解獨到,人品不羈,行事從心,被很多人引以為友。

又有人認出此人是當時有名的殺神奇將,好像還成了侯爺。

眾人皆不信,認為是謝家禮賢下士,令前朝雅士也可為謝大公子上賓。

不過幾日,便有人傳任千憂將應太守之子越慎行出游赴宴。

樓上出來賞花的姑娘先掩面偷笑,又按耐不住地拉著一旁的姐妹看他。茶樓酒客也紛紛探出窗,想來看看這聲名在外的任千憂究竟長什麽樣。

街上圍得水洩不通,連走卒販夫也伸長脖子想看個熱鬧,瞧瞧是何方神聖。

圍觀人群裏,還有一群小孩正推推搡搡。

“我見過任公子,他可比你們說的厲害多了,隨手可折崖上之花,肯定是武功蓋世!”

“騙人騙人,明明是取天上的燈籠。我看見的!”

“你們都胡說,他奇奇怪怪,還會訛人!”

“你怎麽能亂說話,小心挨打!”

“賣花了,賣花了,送給心上人一朵花吧。”

霎時,花束似天女散花般從四面八方飛來。任千憂飛身而起,將空中的花盡數撈入懷中,卻只留下了一句話。

“折花凍其美,華而不雕,豈敢以塵泥汙之。”

於是玄安人皆知任千憂喜折花。

寧可忍受盛極之花被攀折,也好過忍受在華美之時被迫接受漸漸雕零枯敗,最後落入塵泥,被輕賤踩踏的未來。

迎客來酒樓內,眾人已到,只候任千憂。

宴席上首乃太守之子越慎行,其父不如子顯,家中有妹名為越獨舞。

位次其下依次為主薄家譚大公子,主薄譚硯以前為謝家門客。荊家荊二公子。

荊家為玄安富商,荊二繼承家業。以及其他公子在坐等發話。

荊家二公子率先開口:“越兄何故要宴請任千憂,此人不過一門客,也無過人之處,哪裏勞得越兄設宴?”

越慎行苦笑道:“門客?那也是謝家的門客。再說了,你看看這杯盞,當年是謝三公子喜用,才滿城流行。”

“他不過幾句話,就讓這城中酒杯大改。在玄安行走不過幾日,便已難以忽視他的名字。”

荊二冷哼一聲,不屑道:“不過借了謝大公子東風罷了。”

主薄家譚大公子微微搖頭:“荊二,借東風可到不了這種程度。但是一山不容二虎,大公子回來,謝家情形究竟如何,還是好好想想吧。任公子如此高調行事,就不知道是誰的意思了。”

荊二聽此,不讚同道:“還能是誰的意思,謝家兩位公子從未失和。任千憂此舉,不過是培植自己的勢力。”

“最先與其結交的就是那些外人,我家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些喪門犬壓下來,哼!真是氣煞人也!”

說罷,便越發覺得晦氣,不自覺地抖了抖衣袍。

“任公子到了,我先去迎迎。”越慎行起身道,傳話隨從也退至一邊。只是還未離座,任千憂便已經跨門進來了。

舉步生風,氣度卓然,披一玄色鶴羽大氅,內襯緊束,狐毛做飾,隱有武伐之氣,無端彌漫開一種壓迫感。手指上還勾著一金絲手鏈,微微搖曳。

“公子!公子稍等……”

只見一隨從從後匆匆跑來,抱著滿懷高過頭的花,邊跑,花瓣就邊漫天飄飛。

本來應該是霸氣側漏的出場,在這滿天飛花的背景下,卻莫名變得有點……騷包?

“抹月,過來接氅!”

任千憂一把一斜肩,那大氅便乖順地滑落到手上,順勢一把丟給抹月。

抹月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侍女眼疾手快地接住大氅退下。

任千憂脫下大氅後,氣質陡然生變,如同孤松變成修竹。

雖說看得出來有習武練出的肌肉,卻莫名透露著消瘦的特點,一下子沖淡了剛剛的壓迫感。

眾人心中不自覺地落下了一塊石頭,紛紛輕舒了一口氣。

任千憂向越慎行拱手笑道:“抱歉抱歉,路上耽擱了些,等會我自罰三杯。”

越慎行迎上去,引著任千憂入座,也笑道:

“哪裏哪裏,任兄何須如此客氣。任兄能來,就已經很給越某面子了,哪裏還敢言其他。素聞任兄美名,如今得見還真是龍章鳳姿!”

譚大公子也應和道:“幸得越兄做東啊,才讓我等得見任兄,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愧深受謝大公子信賴。”

任千憂面上不顯不喜,淡笑回道,“哎!哪裏哪裏,越兄潭兄客氣,我與謝大公子也不過點頭之交,大家都是江湖朋友,隨心就好。”

荊二也乘機刺他道:“是啊,五湖四海皆兄弟,聽聞任兄最近結識許多才俊。在下心中佩服,也想廣交好友,還勞煩任兄引薦引薦啊,哈哈哈哈。”

任千憂臉上的笑意不減,“說到好友,”那金絲手鏈被晃了晃。

“聽聞荊公子家有金飾生意,荊公子家這手藝令人欽佩,只是任某一好友誤送此禮,任某實在是不敢領受,還是還給主人家吧。”

說罷就將那手鏈遞給荊二,那荊二本來聽完話就不自在,但擠出笑接過那手鏈,細細一看,頓時面色鐵青,青筋暴起。

任千憂沒等他反應,轉身就東倒西歪的落座,一連試好幾個姿勢才終於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半撐著就開始吃東西,絲毫不顧這尷尬的氣氛。

這群人啊,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裏卻一個暗刺他來得晚,一個打聽著自己和謝家的關系,一個已經開始算計自己了。

本來設宴就沒安好心,又做此姿態,不發發威,倒真的以為自己好拿捏。

越慎行心中大愕,這任千憂與他們素未謀面,這才幾日就對得上臉,甚至直接踩荊二痛處。

荊二家的金絲生意一直是大頭,近來被外來商鋪占了很多生意。雖說暗地鬥得是很難看,但明面上還是瞞得很緊。

此人拿這手鏈,是早就知道荊二要發難,還是本來就打算給他下馬威……

越慎行強行壓下去心底升上來的寒意,方寸大亂得倒開始說起胡話來。

“莫不是紅顏知己?任兄一來,不知道又有多少閨閣少女芳心暗許了,看這花束,還真是羨煞我等!”

任千憂塞下一塊糕點,微笑道:“玄安熱情好客,要是你們喜歡,不若拿兩支回去,但我得先給謝公子留幾只。免得他念叨。”

譚大公子的笑又只能僵在臉上,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道,“任公子真是細心。”

一時,誰都不敢多話了,官員之子不敢先於謝氏結親,這是本就是一個非常尷尬的話題。

偏偏謝氏沒有可以主事的高堂,此事就一直擱置沒個結果,便讓這個話題更加尷尬了。

任千憂掃視一圈,心中嘆氣。哎,這就撐不住了,果然還是一群公子哥,透著稚氣,罷了,何必和他們置氣呢?

任千憂轉靠在一旁的扶手上,開始狀若無意地提起正事。

“聽聞城東有異狀,甚至有吃人的傳言,越兄可有聽到消息?”

越慎行終於有了可以繼續的話題,連忙正色回道,

“是有此事,但卻是城西,流言也有些誇大,應該是沒死幾個人的,可能是什麽猛獸行兇吧,過幾日尋個大師超度一下就好了。”

任千憂眸色暗了暗,哈哈一笑,“那就不說這些了,任某初來乍到,不甚熟悉,不知各位可知玄安何處值得賞玩啊?”

接下來的話頭就更好接了,宴席也輕松起來,講點有的沒的,拉點愛好家常,其他的人也漸漸向任千憂敬酒搭話,也無非些吹捧結交。

畢竟背靠謝家,又敢叫板越譚荊三家的人,牽一下線露一個臉總不壞。就算是以後出事,他們最多也只是一起吃過一次飯的關系,極好撇清。

事實證明,在任千憂不故意刺人的情況下,他是一個極善於這種場合的人。

推杯至盞,幽默應和,稱兄道弟,又什麽事都可以搭兩句話。喝酒又毫不含糊,與人推心置腹,熨帖得很。

講起故事來引人入勝,照顧到每一個人的情緒,極得人心,比主家還會把控氣氛。以致於大家關系也熱絡起來,仿佛剛才的不愉快早溶散在酒中了。

酒過幾巡,天色漸暗,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鬧哄哄的宴席上漸漸有人告辭,也到了散席後相互拜別的時候。

越慎行笑著又拜別一人,見任千憂還楞在一邊,問道:

“不知任兄可有安排,要不先上我府中馬車,送任兄回去?”

任千憂望向窗外,盯著地面漣漪層層的水窪,耳朵微動,卻不理人也不搭話。

莫不是喝醉了?越慎行想起任千憂喝的杯數,偷偷打量起任千憂的面色來。

但他未有醉態,步履穩健,只是不理人,和席上侃侃而談的樣子大相徑庭,倒是和剛剛開始嗆人的時候很像。

一時也摸不準他是個什麽狀況。而開宴時被嗆的陰影讓他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只敢默默地陪他看雨景。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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