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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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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人食

謝玄都點頭應下,微笑道:“看來刑秋有很多主意,不知道可否與兄長細說?”

謝刑秋斟酌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話術道:

“玄安流民不堪重負,我本只是想將人趕去別處。不曾想他們居然徘徊此山,不肯離去,這才使人圍了此山,以防危及玄安。但我不善處理,這才驚擾了兄長,實在是我的失誤。”

任千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謝刑秋,壓了壓劍柄沒搭話。

謝玄都搖頭嘆氣,“刑秋,亂世之中,各行其道不假。然人性難測,善惡不過一瞬,若因私心意圖定人罪而迫其犯罪,恐非刑字本意。”

見自己用意被點破,謝刑秋索性也不再裝,強硬道:“兄長,此事還是交由刑秋吧,刑秋知兄長仁心,然人之劣根,一試便知。”

“絕境生事,拖人下水者,劣;為活命生飲人血者,甚劣;為求存食同類者,極劣。刑秋不過做了該做的。”

說罷,便想號令帶刀人殺掉這些人。那些人被團團圍住,在冷森森的刀劍下,個個軟了骨頭,滄桑的五官裏又顯露出脆弱和無措來。

饒是聽命的帶刀人,也不免對這些處於困苦之境的人心生憐憫。亂世如此,誰可獨善其身?

看看這些深陷地獄的人,說不定以前也曾富庶安康?自己不過僥幸在謝家吃飯才得以脫困。

以前殺的那些怪物雖不曾手軟,但如今這些人,卻也是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一時人心相背,戰意消減。

謝刑秋見狀不滿地微微蹙眉,他身旁的侍從見狀立馬上前稟告道:“主上,發現一隊重傷人馬,是否召上前來?”

謝刑秋點點頭,一隊傷患才被攙扶著上來,雖說大多已經被止血包紮,但包紮外裸露的白骨爛肉仍然觸目驚心。

那貼身侍衛見狀上前高聲:“主上,這些是護我玄安的忠心勇士!他們為護玄安百姓,毅然與這些怪物廝殺,是何等忠勇!”

“這些異類見人便要食其血肉,與禽獸怪物何異?屬下懇請主上為那些枉死之人報仇,護玄安安寧!”

那些帶刀人一路行來哪裏沒打量過,不由得都打起寒顫,心中無名火起,一種守護百姓的正義感油然而起。

那些被團團圍住的人,先是面露驚恐之色,舉著火把揮舞著貼做一團,聞言更是害怕得發抖,飛撲著想跪到謝刑秋前。

“求求貴人,高擡貴手!我們再也不敢了!我們沒有吃過人!我們沒有!饒命啊!饒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只見鮮血從一人脖頸處噴湧而出,頭顱骨碌碌地不知道滾到了哪裏去。

“我,我見他撲過來......”

沒有人在意起因,他們只看見了,對方的危險。接下來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噗嗤入體的刀刃。

鮮血染紅了沙礫,積成一灣血窪。火把掉落,被血窪瞬間吞噬掉熱焰。

事態已然無法控制,任千憂下意識想出手,剛摸到劍,就被謝刑秋攔住。

謝刑秋慢條斯理道:“任公子有所不知,刑秋近來一直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有食人肉者,不過數日便會發狂,亦有只吸食血液而活的,卻已然是異種。飲活人血,食死人肉...如此不倫不類之怪,還是清繳幹凈為好。”

任千憂冷笑一聲,“所以,自我見你第一面,我便一直不喜與你打交道。”

劍鳴出鞘,手若擒虹,跳入圈中,劈震開長劍,點刺逼退士兵,片刻就清出一圈對峙空間,怒吼道,“住手!”

上前隨手抓住一個帶刀人就問他,“你為何舉起屠刀?說啊!你為何舉刀!”

那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另一個帶刀人義憤填膺道,“為玄安的安寧和正義!”

“好,給未量刑的人死刑,這就是你們的人倫道義?說到底就是擔心這些人當真發狂,怕真害了自己。”

“卻也不看看這些人早孱弱不堪。要殺,也不是你們來殺,也不是現在來殺!”

眼見事態好似平息,一眾帶刀人環顧著等謝刑秋發令。

一聲聲清脆的碰珠聲響起,使得人群緩緩讓道,一布衣僧人神情悲憫,邊走上前來邊開口道:

“施主之論,貧僧不敢茍同。紅塵紛雜,因果交織,很多東西是糾察不了始末的。須知人罪己身,回頭是岸,臨事需放。哪裏事事都要明晰。施主貿然涉足因果,恐傷己身。”

來人正是拂了大師,是久富盛名幾位民間高僧之一,因拂袖怒拋紅塵祿,了卻舊城事百樁而得名。

任千憂猛然回頭,瞳孔驟縮,如遭雷擊,楞在原處不知該作何動作。在此間隙,任千憂背後突然傳來直穿心臟的劇烈陣痛。

伸手一摸,入手滿是粘稠血跡,溫熱的,腥銹的,眼前場景開始模糊,那只白色的蝴蝶又飛過來了,這場景,好似在何處見過......

任千憂仿佛未覺疼痛,轉身反手一劍,就把那個偷襲之人的頭削了下來,鮮血如天女撒花一般噴濺而出。

插在他身體裏的刀隨著他的動作絞出一點血肉後,被慣出身體。

任千憂緩緩捂住傷口,任由血液從指縫中流出。手上的劍卻捏得死緊,發白的指節微微顫抖。

“你們殺了她家人!如今又殺了她!看吧,我就說這群心狠手辣之徒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大家上啊,和他們拼命!”

雙方頓時怒目相對,相互血拼,一時哀嚎遍野,流血漂櫓。

拂了大師悲憫地闔上眼,轉動著從未停止過的佛珠。

任千憂半靠謝玄都處理傷口,這才明白,原來那悅娘有親人為帶刀人所殺,又發現謝玄都與謝家相關。

本想在死人坑旁邊解決謝玄都的,結果沒成。又想帶到山洞裏殺,但他們跑得太快。

這才忍到現在動手,還真是沒看出來之前的瘋勁。

任千憂悶聲一笑,擺擺手,“玄都啊,你還要等到幾時啊?我這可是替你們謝家受災了。我們兩個扯平了?”

謝玄都趁他張口,往裏面丟了兩顆藥丸,任千憂被噎得差點噦出來。

謝玄都扶他到一邊後,扔給謝刑秋一個令牌,便不再言語,仔細壓住出血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玄都處理好任千憂的傷口,確認沒有再出血後才站起身來,抱著任千憂召來馬車。

“我先帶他回去,這傷拖不得。”

任千憂剛想跳起來證明一下自己活蹦亂跳的,就被按下來動彈不得。

謝刑秋接過令牌,頓時瞳孔驟縮,死死地捏住那枚令牌後下令制止了這場暴行。

謝刑秋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的這個兄長,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謝刑秋握著那枚令牌,那股秋伐之氣又湧了上來。剩下的那些被嚇破了膽的人,被浩浩蕩蕩地壓下了山,剩下的帶刀人連夜搜山,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

一盞茶的功夫後,任千憂靠在馬車上哼哼唧唧。

謝玄都從衣服裏掏出各種瓶瓶罐罐來上藥。

任千憂再一次感嘆,他找到了一個巨能裝。剛想笑,就被藥粉刺激得倒吸一口氣。

笑,笑不出來了。

任千憂抓住那只倒藥粉的手,抽著氣說:“報覆我?不是說了我們兩個扯平了嗎。你既然有安排,卻又不告訴我,自然得承擔風險。”

謝玄都盯他一眼,還是沒說話。

好嘛,惹生氣了。

任千憂扭頭向謝刑秋道:“你兄長對你的事另有安排,所以我才沒當眾戳穿你。你自己做過什麽事你自己有數,不知你對這些人的安排為何?”

謝刑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謝玄都,回道:“我會將他們帶離玄安,包括參與此事的其他人。”

謝玄都合上一個瓷瓶,又掏出一條潔凈的布,“再想。”

謝刑秋噎了一下,又回,“那已被安排的帶刀人充入玄安防衛,餘下的充軍離開?”

謝玄都搖了搖頭。

任千憂順著謝玄都的動作,打開手方便他包紮,順口提到,

“你此番作為已經是人心盡失,照你如此安排又如何領兵?本來在剛才,你兄長是以此為考卷看你是否能夠達到他的標準的。我橫插一腳不只是救下那些人,也給你重新處理的空間。自己好好想想吧。”

謝刑秋捏著那枚令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玄都開口道:“我欲你前往澄郡。聊容與留給你安排。希望你以後行事無需我再過問。”

謝刑秋心中大動,捏緊韁繩,垂眸掩去了眼中神色,“可是刑秋做錯了事?惹得兄長不喜了?”

任千憂長吸一口氣:“自己也還知道做錯了事,爛攤子自己收拾去吧。他都把聊容與留給你了,怎麽就不明白呢?”

“澄郡天險,把控住澄郡就能把控南邊命脈,無論想做什麽,行事都會方便很多。”

謝刑秋大為震驚,一時難掩飾臉上驚喜神色,喃喃道:“兄長當真願我在外領兵!莫不是在騙我?兄長不應該是……”

謝玄都緩緩地開口,“不應該把你拘在玄安嗎?你不小了,我沒必要一直拘著你。可惜你沒能完美地抗下這次流民的壓力,不然行事還能更自由些。”

“澄郡與玄安相鄰,位置緊要,決策時須得顧忌,平日裏多聽聽聊容於之見,切忌獨斷專橫,窮兵黷武。”

謝刑秋原本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細想下來才發覺自己從未理解過兄長。

以前只覺得他聖人心泛濫、迂腐愚義,必然會看不慣自己,會拘自己一輩子的。

聊容與為不世出的奇才,不僅極擅經營,還能據主將之脾性定下最優戰略。雖說人怪異了些,但這樣的人,不會是專程安排來監督自己的。

謝刑秋心思越發澄明,拱手道,“兄長深謀遠慮,心胸高闊,是刑秋狹隘了。”

謝玄都淡笑著看向他,不消片刻又收回視線。

晨光熹微,馬蹄聲緩,風起悠然,落木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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