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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謝合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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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謝合盟

任千憂第二日晨起,已經失去了昨晚回府的記憶。最後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黑夜的竹林。

伸了伸腿,貪戀著被窩裏的溫暖,任千憂決定賴床賴到有人來喊他的時候。

另一邊,任無涯與花塢笑正鋪氈對弈,黑白二子相互絞殺,迥異的棋風叫兩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意料之外的落子,仿佛落在了興奮的神經上,帶來無限延伸的線與交互。

見棋如見人,誰說天地相接才是奇景呢,人之相遇,亦是奇景!

下至後場,白棋才初顯劣勢,黑棋也就點到為止。

花塢笑拱手道:“先前身陷囹圄,幸得司徒運作,族中特派我前來答謝,望與司徒修好。”

任無涯朝一旁勾了勾手,向生便遞上來一封信,笑道:“與你謝家修好的是寧皇貴妃。和我有什麽幹系呢?就算是意欲修好,陽奉陰違之事,你們也沒少幹啊?你唬得了旁人卻唬不了我。一個宗族子,最沒用的身份就是人質。”

說罷將那信丟到花塢笑面前。上書謝家出獄後運作的明細,無不彰顯著謝家逃離心切,早已把要報的恩情忘到了九霄雲外。

寧皇貴妃的心思很容易猜,寧王遠在宣儀,朝中若是無人支持,如何與胥家對抗?

最好的選擇就是尋其敵人,結為盟友。朝堂之上,如今與胥家最不對付的,便是謝家!

任無涯只是加把火罷了。從龍之功,想必對一個剛剛遭受打擊的家族來說是不小的誘惑。

“你叫什麽?我是說你的本名。宗族子,世家大族常尋一脈式微的孩子,由族老培養成家族的工具,行動皆為家族謀利,身上必然有過人的本事。上一個我見過的宗族子便是一個暗殺好手。你有什麽本事?”

花塢笑嘴角揚起一個標準的弧度,“謝玄都,族老給的名字。謝家離京心切不假,我作為報酬,可助大人成事。”

任無涯點著桌子,瞇了瞇眼睛,“成事?我要成什麽事?誰說我要成事?我一個連朝堂都進不去的人,現在也就逗逗花鳥,逗逗些自以為是的蠢人罷了。”

“謝玄都,也就比叫謝桃花好了一點。也罷。我記得,謝太尉可是被胥蟄斬首獻帝,如今頭骨被拿來做碟子。名義上的父親遭此折辱,你這做兒子的就沒有反應?”

謝玄都擡眸笑道,“大人淩雲之才,自然見凡人蠢笨不堪。父不父,子自然不子,現下豐和謝家由我接手調動。叔父遠在玄安,我想應是分身乏術罷。”

任無涯直視著謝玄都的眼睛,那雙眼好似一眼便能望到底。

水深則淵,水清則淺。皆不可以肉眼而丈也!

若是意淺之人,必會避開視線;若是不堅之人,眼神必會飄忽;若是有求之人,眼中必斑駁。

謝家那族老不是個有大智慧的人,怎麽培養出的宗族子還能有這樣的資質、這樣的眼力。任無涯突覺自己撿到一個大寶貝,而且別人好似並不珍惜。

任無涯一時起了心思,還未來得及難為謝玄都。向生就又呈稟上來一封信。

打開一看,張牙舞爪的字、力透紙背的墨團,看得任無涯太陽穴突突直跳,忍了又忍才控制住撕紙的沖動。

果然不出所料,裏面全是暗戳戳地控訴他,還有不想做事的怠懶話。

在他印象中,樂正牧的字也沒有這麽醜吧?酒色可以掏空身子還可以掏費手?不過這倒是現成的題目。

“卓家與我交好後,乘著我的庇護背著我做事。他們挖到了新礦,卻只給我說是鐵礦。可事實卻是覆雜稀有的其他礦種。”

“那些個煉丹師也趁機搞出一種藥石,包裝成香丸,企圖沾手藥石生意。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把我放在眼裏。”

謝玄都一邊撿起來棋盤上的棋子,一邊道:“卓家弄出的新藥,必然會先流通於貴族,或自己尋得或別人贈與,無論如何,都需要庇護。卓家與大人交易,於卓家善,於大人不算好事。”

任無涯順著話頭繼續道,“若我要取卓家之財。如此這般不算好事?此藥泛濫,必然斂得巨財,打擊王孫世家勢力。”

謝玄都聚攏餘下的黑棋道:“所聚之財,初為王侯財,終為百姓財。再者,餵出一個巨富世家之害甚於百家。”

任無涯哼哼一笑,“別叫我大人了,跟著我那小侄兒一起叫舅舅罷。卓家這個事情我就交給你們辦了。”

謝玄都一楞,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甚至於有些手足無措,囁嚅道:“我……”

任無涯笑著拍了一下他,“行了,那孩子赤子心腸,此生得遇也是造化,我拘他許久,倒把他拘沈默了。你們趁機出去耍耍少年脾氣也好。”

謝玄都呆在那裏呆了好些時候,最後只是默默地把棋子收進盒子裏。

任淵此人深不可測,謝玄都覺得叔父這話也有失妥當。

不知道任千憂在幹嘛呢。

謝玄都突然有一種很想見一見他的沖動。謝玄都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年少的青澀感才打破堅冰顯露出來。

謝玄都斂去自己心境的變化,幾步來到任千憂門前,輕叩門扉。

一下

又一下

房內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謝玄都靜靜地站在門外,舉起的手卻是不敢再敲第三下。

回去嗎?還是繼續等呢?等了會有意義嗎?會是自己渴望著的嗎?

舉棋不定,難斷未來。

他從來都不願讓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的。他可以做一個讓謝家滿意的宗族子,做一個可控的人質,做一個能做任何事的刀。

可唯獨不能放任自己的沈淪。

誰知道沈淪的深淵是不是食人的巨獸?

思及此處,不由得嗤笑自己的一時沖動。

定了定心,謝玄都移開半步,退後半步,便欲轉身。

“誰呀?敲門敲那麽小聲,怎麽敲得開呢?”任千憂拉開門,小聲嘀咕道。

身上的衣裳還有些淩亂,急忙往前沖的慣性讓他差點碰到謝玄都身上,嚇得他忙後腿一步拉開距離。

“花塢笑?來找我幹嘛?幸好是我,不然別人聽都聽不見。”任千憂頗為自得道。

謝玄都眼中映出一雙黑色的眼睛,那雙明明擁有最深的顏色,卻帶著最純粹的質地,一束光下去便可照得透亮的眼睛。

是啊,幸好是你。

此心遇卿,跳動有方,此心隨卿,餘生唯求。

謝玄都對腦中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嚇了好大一跳,不由得開始思及自己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心思。

轉念一想,能想到這個問題,不也說明了這種隱秘晦暗的心思在萌芽?若真是如此……

“我自是知道卿的耳力。初次見面,我是謝玄都。”

任千憂不知道他這是抽哪門子瘋,又是清早堵門又是初次見面,還有什麽肉麻地不行的稱呼。搞得他都分不清喝酒斷片的人到底是誰了。

不過今天他笑得還挺好看。

“嗯,初次見面,我是任千憂。今天你笑得還挺好看的。是遇見什麽喜事了嗎?”任千憂埋頭理著自己衣服的系帶。

謝玄都含笑道:“嗯,喜事。我們可能又得出門幹活了。”

任千憂大吃一驚,還以為謝玄都不會喝醉,沒想到後勁這麽大,喝酒直接喝傷了腦子。連幹活都是喜事,這人還有救嗎。

任千憂越發覺得謝玄都喝壞了腦子,下次暗自決定不能讓謝玄都喝太多酒,自己也不能喝太多酒。

任千憂讓出一個空隙,側身讓謝玄都進來,“舅舅安排了什麽?”

謝玄都走進來回道:“卓家的新藥,是從新礦洞得的原料。這生意是不能長久的,我們得處理掉。”

任千憂幾乎是瞬間想到了樂正牧歌伎的那顆新藥,正色道:

“他們先滲透的是王孫貴族。像寧王這樣對藥依賴不深的就讓旁人下手,甚至身邊的歌伎都能買通。而其他上癮的貴族就更容易了。只是為什麽只針對他們?莫不是什麽陰謀?”

謝玄都上手替他理平整外衣的褶皺,開口道:“若是先在平民間流通,一來會降低其格調從而損失上等顧客,二來是可以炒高定價,先撈上等顧客一筆,後續降價再撈中等下等顧客的黃金。”

任千憂怪異地看他一眼,心道奸商行徑!卻也承認其言之有理。謝玄都也將相關信息交代給他。

任千憂突然意識到卓臥石之前說的話,一時拿捏不準他是不是騙了自己。但是無論是否是欺騙,任千憂都沒有理由去質疑,畢竟是別人的家人,就算卓臥石對自己多有照顧,但也保不齊有其他心思。

對於卓家,任千憂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自己畢竟和卓臥石交好,要不然修書一封告知他?這念頭一出來,任千憂就晃了晃腦子,若是如此做了,那還真是腦殼打鐵了。

謝玄都看出他的難處,寬慰道:“卓臥石此人,最是俠肝義膽義薄雲天。若你不放心,大可中途傳信,保下卓家上下性命,也算全了朋友情誼。”

任千憂碾了碾手,也確實是沒想到其他辦法。任千憂問道:“可知那礦在何處?”

謝玄都眨巴了一下眼睛,苦笑一下道,“我以為他告訴過你了。”

任千憂一陣無語,若是要自己去查,可不得跑斷腿?任千憂突然覺得自己舅舅的情報能力堪稱一絕,誰對上他都不可能有勝算吧。

一盞茶的功夫後,向會抱著一沓圖紙過來。上面對卓家的礦產,冶煉場等地方都被悉數地標記出來。另外一卷小一點的寫的就是煉丹師的信息。

在兩人細細翻閱的時候,任千憂覺察到一個異常的地點——葫桉城。

葫桉城有六個礦洞,可是卻只登記了兩個。餘下的全是鐵礦,現下全由韓程把控。

任千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舅舅救下韓程不說,還讓他控制鐵礦,舅舅到底要做什麽?不怕養虎為患?

謝玄都翻完全部的資料後,意識到卓家已知礦產種類下,是支持不了那藥的產量的。如今市面上的可能就已經是卓家全部的存貨了。

任千憂也察覺到,這藥用料種類極其多,那麽卓家又是憑借什麽運輸的?又在何處加工?

謝玄都輕笑一聲,聚攏手上的紙頁,問道:“你可知如何取得源源不斷的原料?”

任千憂偏頭道:“卓家手裏的礦就是源源不斷的原料,只消吞掉足夠多的礦?”

謝玄都點點頭:“這是一個方式,但也有其他方式。地方賦稅繁重,卓家只消向各地藥房透露出重金收購一些原料,自然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去尋覓開采。不僅原料可坐享其成,連加工運輸也可依賴藥房。”

任千憂一拍手,“看來我們得趕緊了。”

謝玄都讚同道:“擒賊先擒王,煉得此藥之人必會守住藥方,此人必會被隱藏起來。掐住源頭,這水便就斷了。”

那麽綜上所述,符合隱蔽,受卓家控制又不會被完全控制的,原料豐富的,線路重合的地方就只有——銅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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