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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緣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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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緣遇友

今日與以往一樣,任千憂還是習慣性地往令壽軒跑。

真不知道這風令是何人物,無論是政治軍事,還是玄學文章。

甚至任千憂存著刻意刁難他的心思,問些志怪金石,天象理學,風令都可以對答如流,真真是奇人。

本來以為他尤其擅琴,結果在香道上也無出其右。

住在任府,難道是門客?這般才華,只做自己的老師還真是屈才了。

任千憂邊想邊輕快地邁進門,隨意坐下後就開始挑桌上的零嘴吃。

風令一來就看見桌上吃食所剩無幾,朗聲笑道:“我就知合你口味。”

而後順勢坐在旁邊嘗了一口剩下的殘渣,滿意的點點頭,仰躺在椅子上,用著和以往相同的口氣說道,

“從今天起,若非我叫你,就不必來令壽軒了。剩下的課業,你舅舅會安排其他人來的。”

“但其實這也是一個好機會,你可以乘機要求出去玩玩,你這麽大的年紀,就該去結識些朋友,卓家那小子就應該和你聊得來...”

任千憂心情驀地有些低落,“是我做錯了什麽嗎?還是發生什麽事了?”

風令搖頭,看向他,張開的嘴又閉回去了,又靠回躺椅,用手擋住眼睛,“不過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蘇軾《西江月》)”

窗外風吹樹動,樹隨風動。是風動,還是樹動?是風的意願,還是樹的意願?問天地不得解,問人亦不得解。

天色漸暗,街道冷清,家家燭火微明,輕剪西窗燭。大戶層層疊掩中,點燈夜話。獨任府燈火通明,福暖依舊。

任無涯一手撐住額角,另外一只手按在桌上,桌上攤開的紙卷隨風微微翹邊。任千憂待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錯,有所長進。不枉我費心經營。這本是我任氏三年教習課程,你能一半時間學完,敗敗身上那股惡心人的酸儒氣,也是不錯了。自明日起,給我出府去,摸索著結交培養人脈。”

任千憂一喜,“此話當真?”但又轉念一想,“可我以往並未結交過各家子弟,也不知道會做些什麽。”

任無涯抽出案上摞起來的一份書卷,翻動起來,“自己想,自己摸索。”

任千憂問道:“舅舅可是要我任職?可舅舅已是司徒....而且揚名一事也不是那般輕松的。”

見他不為所動,任千憂也隨手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本。

打開後發現居然是各方關系名冊,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芝麻小官,不僅包括政治,親緣關系,還有裙帶關系,甚至陰私仇怨。

任千憂陡然感覺背脊發寒,驚覺身邊坐著的是一個龐然大物,是蟄伏在暗中的兇獸。只等著給人致命一擊。

“揚名之事,無非就幾種方式,事起,造勢,順勢,歸附。成為談資,步步謀算,洞察人心,為我所用,馭勢自如。”

說罷擡頭看他一眼:“就如這名冊,我知你習慣,引出事因,再行壓迫,加以暗示。自然事成。你這不就拿起來了?”

任千憂抖了抖,默默地離他遠一點,這才拿著書卷細細看來。

卓家卓遠官拜大司農,卓家掌著幾十口礦,以財力雄厚出名,但在朝為人低調,未有大災;

胥家胥蟄剛從中領軍升任大司馬,主掌豐和禁軍。

謝家謝太尉,以前官拜大司馬,如今任玄安都督,太尉只是虛職,故而逐步轉移重心至祖籍玄安。

此三家為重頭。

林家清貴門第,薛家擅長攀附,何家已然式微。此三家隨緣結交。

寧王就藩,安國公荒唐,韓夷王為外人,風伯候覆滅...任千憂一邊看,一邊小聲地念叨。

任無涯直直看向任千憂,任千憂這才發現,自己這位舅舅眸色極深。

沈臉看人之時,好似被深海漩渦卷扯,就算是被活生生溺死,也生不出半點逆反的心思......

“我聽聞,豐和有賢士,好竹林酒令。”

任無涯有些不讚同,但也覺得意料之中,“也罷,這個切入點也可,且先試試,看你可以做出來什麽成績。若是恰時,也可提及風令。”

又看了一眼他空蕩蕩的腰間,“我給你打了一把佩劍,留作防身。”

次日一早,任千憂喜得配劍,一身少年騎裝,馬尾高束,顯得精神派頭極好。

一人往外跑,喜滋滋地到處逛,晃了好一陣才往竹林方向走。

路過一溪水,覺得這溪水極好極透亮,便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溯洄從之,果得其源。

“哎呦,我們這地方居然還有人找到。稀奇稀奇啊。”那人拍掌跳腳笑道,絲毫不計較自己這個動作的滑稽。

“這是哪家的小公子?”一人輕笑問道。

“啊!你走開一點啊!你擋住我的陽光了!啊啊啊啊!”一人衣服披散,歇斯底裏地驚叫抓狂,往任千憂這邊沖過來。

任千憂嚇了一跳,心道我離他那般遠,怎麽會?眼見他要撲到自己了,趕緊往前再走一段避開。

那人撲到在地,微微撥弄保護著一株平平無奇的小草,然後以臉搶地......

“無己他人就這樣,認為天地皆是自己,萬物與之共聯。你擋了草木的陽光,他自是會認為你擋了他的陽光。”

任千憂聽罷,細細想來,竟覺得他說的非常有道理。

“不知緣友從何而來?”最開始說話的人走過來問道。

“溯源而來。”

“好一個溯緣而來!哈哈哈哈哈哈,緣起緣來,你與我有緣!來來來,喝酒慶祝一下!”

“這是得緣來。”任千憂看向這個笑著從旁介紹的人,“我是花塢笑。”

得緣來拽著任千憂席地而坐,一把從勿開甕嘴中搶過酒壺,倒了一杯。

“初次見面,敬緣分!”任千憂剛想接過去,那酒卻直接倒入了得緣來嘴裏。

任千憂舉著手,啞然失笑,就瞧著得緣來一杯接著一杯。

那勿開甕本來迷迷瞪瞪地坐著,發現自己一直沒有酒喝,驚然跳起,抖著手,指著得緣來,怒目而視道:

“豎子爾敢!還我酒來!”沖上去就要奪酒。

“誰讓你一直占著的!此酒與我有緣!”得緣來跳走,兩人很快亂做一團。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陽光!!!!!”

這時旁邊一人悠悠轉醒,頭發披散,居然還未著上衣,胸前吊著一塊內圈辣綠色,外圈扣合著紅的翡翠玉石。

一見任千憂,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拍著他的肩膀道:

“朋友!兄弟!我是卓臥石,不對,我是行舟水。認識你正好,我們來喝一杯罷!”

說罷,遞給他一壺酒,也沒管他,自己倒先咕嘟咕嘟地喝著,不消片刻又倒下了。

花塢笑這才走到任千憂身邊,笑著解惑道,“在這裏大家互稱代號,希望沒有嚇到你。”

任千憂哈哈一笑,“怎麽會,這裏可真是有趣極了,和我老師一樣有趣!”

“你老師?”一朵大花驀然出現在任千憂眼前,“你老師是誰啊?”

這下任千憂倒是被真的驚到了,來人裝扮極其......嬌艷。冠服上全是各式各樣的花,極盡華美,倒似女兒服飾。

“我老師名為風令,也是志趣高雅之士,為人極其有意思。”

任千憂隨意說道,稀奇地端詳著乞花開。吵吵嚷嚷的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醉酒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

無己撐地而起,“早就聽他說他收了一個任姓娃娃,就是你啊。風令啊,好好好,好說不聽,現在你就倒大黴去吧!”

邊說邊揮拳跺腳,跺得他腳下的草瑟瑟發抖。

乞花開拿出繡著花的手帕,嚎啕大哭起來:“風令啊!風令,好好的聽撫琴不做,非要回去做那風令,我可憐的,可還有人聽你的琴否?”

說罷,把那手帕折好,遞給任千憂,“替我帶給他吧,記得讓他務必好好珍藏。”

無己和乞花開難得如此有共同話題,一拍即合,左一個傻子,右一個呆瓜地罵。

勿開甕坐下沒說話,只是一杯一杯的喝悶酒。

得緣來躺著沒動,默念幾聲,“緣來緣散,緣起緣滅,各有造化”,又側躺睡下了,鼾聲如雷。

見沒人再管自己,任千憂這才開始細細品嘗這酒,才知道為什麽他們那麽喜歡喝。

豪飲妙,細品更妙,回味悠遠,唇齒留香,待到反應過來時,已經喝至微醺。

大家也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只有花塢笑還坐在自己旁邊。

“你為何不喝?可是喝慣了?”

“並未,只是不願喝罷了。”

“幸好我來了,才有幸喝到這酒,雖然容易貪飲,卻不醉人。”

“因為你們喝的不是一種酒。有的人喝酒,就只是喝酒,有的人喝酒,卻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該怎麽稱呼?”

“等下次吧。下次取個名字再來。”

“我是花塢笑。”

“那有沒有人說過你笑得很醜?”

“……”

“對,就是這種,你可以照照鏡子,蠻滲人的。答應我,以後別對著我笑了,我想睡個好覺。”

“……好?”

清溪淺水行舟,花塢樽前微笑;隔江山寺聞鐘,開甕勿逢陶謝,乞得名花盛開,撫琴聽者知音。

待到所有人都醉倒在一片後,竹林沙沙的風響才顯得空曠陰森起來。

竹葉翻滾變化,竟也雷同雲氣變幻,召示著人間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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