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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淺芳依舊茯苓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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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淺芳依舊茯苓餅(上)

藝術沙龍的晚宴設在小洋房一樓的偏廳內,十二人長桌中央裝點有枯山水插花,周圍一圈擺放著冷餐盤,用各色精致又帶著意趣的容器盛裝著只得一口分量的牛油果沙拉、吞拿魚三明治、芥末鳳梨蝦球之類的小點心和各色酒水。

有痕伴在師傅身側,被居亦安和與他同來的女郎絆住去路。

吳靜殊笑瞇瞇睇他一眼,等他開口。

“吳老,”居亦安將女伴往吳靜殊跟前推了推,“這是德富拍賣行的白傃,特別仰慕您,一直求我引見。”

年輕女郎落落大方,“吳老您是我的偶像,很高興能認識您!”

“她啊,不好意思對您開口,”居亦安一手搭在白傃肩膀上,“我托大,問問您還缺徒弟不缺?”

吳靜殊還未來得及作答,一邊胖墩墩的許一晗端著一杯氣泡水從旁插口,“小居你來遲一步,吳老已收了關門弟子——”

他拖長一點尾音,對有痕微微揖手,“這就是我小師叔……”

有痕只得禮貌地朝居亦安同白傃微笑。

“許師兄的師叔,按輩分,也是我的師叔了?”林遂韜引著徐見微和蘇菲婭走近,隱隱聽見一句,朗笑起來,“吳老您收徒這麽大的事,怎不叫我們前前去觀禮?讓我們也沾沾小師叔喜氣?”

“你哪裏是要沾喜氣?你是最愛熱鬧!”吳靜殊微笑,轉頭對有痕說,“他大學時的教授,在浦江博物館實習期間,做過幾天我的助理,後來去大學任教,對外一直自謙為我的徒弟。他實在是謙虛,我哪好算他師傅呢?”

又環指室內,“這屋裏不少人同你是師兄弟,要按這麽算起來,豈不是個個要叫有痕一聲‘師叔’?”

“有什麽叫不得的?”林遂韜大咧咧不以為意。

吳靜殊失笑,半擡了頭,對有痕道:“他就是這麽粗放,所以最終沒有走文物保護修覆的路子,跑去做了美術館館長。”

有痕朝林遂韜點點頭,“林先生,久聞大名,幸會!”

她是知道林遂韜的,浦江最大私立美術館——隆美術館——館長,在國內及國外藝術品收藏領域極富盛名的收藏家,嘉寶拍賣行高端客戶群裏的頂級客戶,一向由總裁趙鳴遠親自接待,以她在嘉寶拍賣行浦江分行的身份資歷,只有機會遠遠看過幾次,這還是頭一回近距離面對面。

“這麽見外?”林遂韜挑眉笑問,“我和老傅的藝術沙龍,頗辦了幾期,往期怎麽不見小師叔?”

他一拍巴掌,自問自答,“吳老出了名的不愛應酬,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

被晾在一旁的白傃頓覺尷尬,她由居亦安引介,參加過不少文化藝術沙龍,在古董文玩收藏圈裏已算混了個臉熟,被他這樣一說,倒好像她多愛應酬似的。

林遂韜混無所覺,偏身,為諸人介紹徐見微與蘇菲婭。

有痕情知逃不掉這一刻,收束心神,面對舊愛。

“你好,蘇菲婭!你好,見微!”

“吳先生!有痕。”徐見微攬著未婚妻的纖腰不放,只朝吳靜殊與有痕點點頭,象征性地關心一句,“牧老還好嗎?”

“他老人家一切都好,這幾年寄情山水,由塗助理陪同,誓要游遍祖國名山大川,將壯麗山河都落在紙上。”有痕眼底浮上些真切的笑來,“樂不思蜀。”

蘇菲婭並不急於加入對話,只用一雙明媚大眼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這時才輕輕偎在徐見微身邊,低聲以法語問:“était-elle le rayon de lune de ton cur ?”

徐見微拿手輕拍她腰側,示意她不要多心。

蘇菲婭的詢問落在立於一旁的傅其默耳中,他擡頭望向保持微笑的有痕。

她就是你心中曾經的月光嗎?

原來如此。

他看到的傷感,有了答案。

許一晗雖聽不懂法語,卻是老江湖一個,察覺氣氛不大活絡,立刻自一邊長餐桌上取過香檳裏,一人一杯遞到手裏,“今日由林館長、傅先生做東,我借花獻佛,敬吳老和小師叔一杯!”

他頗豪邁地仰頭喝掉半杯桃紅香檳,才仿佛慢半拍地想起似的,以拳頭一敲腦門,“看我這記性!吳先生不喝酒,小師叔呢?要是也不喝酒,傅先生這裏有頂好的明前碧螺春……”

“許師兄是真不同我客氣。”傅其默笑起來,轉而問有痕,“小陸可能飲酒?”

“我也不喝酒,稍後回去還要開車。”

“那先喝點果汁,飯後賞畫時,正宜飲茶。”他一邊說,一邊護著吳靜殊往餐桌另一頭去,不落痕跡地將有痕也帶了開來。

有服務生推著餐車從廚房進入偏廳。

餐車上擺著一只長盤,上頭罩著細竹絲編的長罩,推到餐桌前,需由兩個服務生協力才能端到餐桌上。等揭開竹罩,服務生取過一個小銀質調料壺,往長盤中間一澆,霎時之間,一片白蒙蒙縹緲霧氣在長盤上彌漫開來。

“二十四橋明月夜,諸位請用——”服務生朗聲唱菜名。

待冷霧漸漸散去,底下的菜露出了真容。

一整片冬瓜修成一彎新月似的形狀,上頭挖有二十四個圓孔,釀著色澤粉白的丸子。

“這是廚師根據金庸先生書中所寫‘二十四橋明月夜’改良,舍火腿而以冬瓜為底,明蝦與嫩豆腐一起打成豆腐蝦泥,搓成明蝦豆腐丸,釀入冬瓜中,以菌菇高湯浸沒,蒸熟,再淋上雞湯調制的醬汁,味道清淡鮮美。”傅其默用共勺取過一塊已經事先切分好的冬瓜釀明蝦豆腐丸,盛在白瓷餐盤中,遞給吳靜殊,“您嘗嘗!”

隨後他又為有痕也取了一塊,“小陸也試試看,要是覺得好吃,這道菜就可以放進老林的國風餐廳了。”

有痕將冬瓜與豆腐蝦丸送入口中,冬瓜軟糯,明蝦豆腐丸彈中帶嫩,回味鮮滑清甜,有痕忍不住微微瞇了眼,享受這美味在口的片刻。

“小師叔覺得怎樣?好不好吃?”林遂韜應酬了到場的客人,雙手負在身後,踱了過來,“老傅最愛打著我的旗號瞎折騰,成了是他的功勞,敗了是我的責任。”

有痕自幼不善言辭, 心中哪怕有萬千感受,最終不過化作一笑,點點頭,“嗯,好吃!”

吳靜殊放下餐盤,輕輕撫掌,“名字起得好,意境也妙,與上次以竹笙釀肉糜清蒸後淋上高湯玻璃芡的‘玉人何處教吹簫’,正是絕配。”

林遂韜聞言雙手合掌,“吳老懂我!您有空帶小師叔到店裏來吃飯。”

吳靜殊笑一笑並不應承,揮揮手,“你和小傅去忙,不用一直陪著我。”

“那我可走了,”林遂韜拉住傅其默,作勢要走,“真走了啊!”

見吳靜殊無意挽留,臉上露出失落表情,“您都不假裝留一留我!”

“你們今天是主人家,哪有一直圍著我轉的道理?去去去,忙你們的去!”

將兩人趕去招呼客人,吳靜殊轉回身拍拍有痕手臂,“別拘束,要學會應酬,能分辨對方是真心還是玩笑,不吃幾次虧、上幾次當,是很難弄清楚的。就當是歷練一回,增長見識了。”

有人面上粗爽大氣,實則內心斤斤計較;有人看似冷淡疏離,其實內心柔軟細膩……

活到她這個年紀,閱人無數,年輕人之間這點眉眼官司,有什麽看不懂的?

重見時那些許傷感淡去,有痕倒不覺得與前男友共處一室有多難捱,大抵是摯友事先給她打過預防針的緣故。

兩師徒並肩,立在偏廳一幅雨後春山半入雲的畫作前,吳靜殊有意考校有痕眼力,微微伸長手,覆住畫框下方題跋、款識與鈐印一部分,“猜猜是誰的大作?”

有痕挽著先生另一邊手臂,頗有些無奈地太息,“一進來我已留意過此畫,您此時再遮為時晚矣。這是與牧老齊名的關老晚年所作,鈐著一方關老的小印‘鶴閑’,是關老晚年自覺閑雲野鶴最逍遙,畫作用此印居多。”

“還看出些什麽來?”吳靜殊放下手,笑問。

有痕湊近畫框,視線落在畫紙上。

“紙本設色,畫芯用的是三尺鬥方青檀紙,紙質綿延細膩柔韌,並不是關老早年慣用的桑皮紙。關老作此畫時,想必已筆意隨心,不為外物所限。”她重新站回師傅身旁,確定,“這就是那幅十年前在德富秋拍以五千七百萬元成交的雨後春山圖。”

十年前有痕還未入行,學生如她,也聽說過當年此畫以五百萬元起拍價,到五千七百萬元落錘,創下了德富書畫拍賣價格的新紀錄,著實令德富拍賣行出了好一陣風頭,通過電話競拍的神秘買家也教人十分好奇,想不到此畫竟掛在月光花園的偏廳中,有幸被她一睹真容。

吳靜殊頗覺欣慰地點點頭,“你自來觀察力驚人,固然同你自小習畫,善於觀察不無關系,但天賦一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可省了費盡嘴皮子去點醒你的力氣了。”

多少人入了行,經年累月地研究琢磨,也僅僅是觸到皮毛。

可陸有痕不同,她自幼學畫,啟蒙老師為她打下紮實基礎,旁人分不清生宣熟宣、青檀桑皮、棉料綿連,可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我這算不算得了您的官方認證?”有痕問。

“十萬八千裏路,才邁出第一步呢。”吳靜殊笑,“急不得。”

師徒倆自雨後春山圖前踱到偏廳近露臺的落地門前,外頭斜陽已墮,夜色漸生,小洋樓前頭一片綠草如茵,草叢裏綴著燈帶,閃爍明滅,綿延向前,最終停在一座大理石雕像前,身姿綽約的少女似要一躍而去,腳下一個小童拽著少女裙擺,仿佛在阻止她離去的腳步。

“據說那座雕像是以黃其炎的女兒黃葉麗與幼子為原型,可惜兩姐弟為逃避戰亂隨家人遠赴南洋,終其一生再未踏足故土,也沒能再見這座花園。”

所留下來的,是後人無盡的猜思,忖度此間發生過的傳奇。

有痕聽吳先生講古,眼角餘光瞥見露臺落地窗另一側連接偏廳邊門高大龜背竹後頭,有穿廚師制服的胖胖中年男子焦急地朝場地中央張望,試圖在不引起賓客註意的情況下,揮手將傅其默招過來。

“您等我一歇歇。”有痕同吳靜殊打過招呼,向正站在長餐桌一角與居亦安和白傃相談正歡的傅其默走去。

居亦安率先發現有痕,忙側身讓出空間來,“陸小姐,我們正說起您!聽聞您是牧老的關門弟子?失敬、失敬!往後還請常來仰山齋小坐。”

聽聞?有痕將目光調向被賓客圍在當間談笑風生的徐見微,隨即對居亦安微笑,“您過獎了。”

傅其默長眉微挑,面帶詢問:有事?

不知為何,他內心直覺陸有痕絕不會無緣無故在他與人交談時貿然湊過來,她是多低調內斂的一個人?

有痕回他一個肯定眼神。

居亦安也是人精,立時假做看見熟人,往遠處頷首,“來了位老友,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說罷拉住白傃的手走開。

白傃的不開心隱在眼底,“捧吳先生,我懂,捧她做什麽?”

年紀輕輕,長得還行,可出來應酬,穿襯衫長褲,看起來沈悶得像個老古板,讓人失去結交欲望。

“你不懂。”居亦安難得語重心長,並不想敷衍年輕漂亮女郎,“做我們這一行,講究論資排輩,年輕人再有本事,資歷不夠,便容易教人小瞧。傅其默、林遂韜年不年輕?都比我年輕!可人家資格老!”

傅老爺子的典當行雖然沒有交到傅其默手上,可他從小耳濡目染,別人打小玩的是鐵皮青蛙、玻璃彈珠,他玩的是元青花、宣德貢殘片,起步就不同,天生站在行業尖端。

“你做拍賣師,自然是越有錢出手越闊綽的客戶越受歡迎,被奉為上賓,但文玩界,光有錢是不夠的。”居亦安掰開了揉碎了解釋給白傃聽,“牧老在畫壇什麽地位?一幅小六尺的秋江圖,在香江春拍拍出過一千萬,這些年已是一畫難求。他的關門弟子,畫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透過她,可以了解牧老!吳先生在書畫鑒定界的地位,更不必多說。能得他們兩位青眼,收為徒弟,你當陸有痕是什麽簡單人物?!”

白傃撅嘴,“我哪裏比她差?”

“是是是,你不比她差。”居亦安哄小女友開心,“乖,等一會兒賞畫時,對陸小姐客氣些,過幾天帶你去看珠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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