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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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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53

爺爺去世後的第五天, 蔣唱晚回到了學校。

那些晝夜顛倒、淩晨炮響的日子,好像隨著結束之後的一個熱水澡,一場好覺, 都消弭了。

用許多的儀式和流程, 隆重地為人善後, 幾乎是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做法。這也預示著一切的落幕,逝者已逝, 剩下的人再如何,也應當回歸到生活當中。

大人們張羅著要去打麻將, 再小一點兒的小孩兒們組隊結伴出去玩兒,只有蔣唱晚和蔣驚寒兩兄妹比較慘, 一個要回去集訓, 一個要回學校補課。

“難兄難妹了也是。”蔣唱晚收拾書包的時候,對她哥說。

她哥都懶得搭腔,收拾好行李就往門外走,“走了。”

“誒, ”蔣唱晚喊他, “等下。”

蔣驚寒站在門口,單肩背著包,回頭看她。

蔣唱晚猶豫片刻, 還是開口, “……別太累了,哥。”

“張弛也要有個度, 你這樣沒日沒夜的學, 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蔣驚寒頓了頓, 最後也沒說什麽,轉身繼續往外走。

一聲“知道了”, 很輕地響在空氣裏,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

-

“都說了我真沒事,你們不要老問了。”蔣唱晚坐在座位上說,“腳沒事,人也沒事!!!”

“那就好。”程姍姍斜眼看她,“看起來還挺生龍活虎的呢,這下放心了昂。”

季程從後面塞給她一個包子,“吃早飯沒?牛肉的,忍痛割愛了啊。”

“行。”蔣唱晚拆開咬了一口,含混道,“還算你有點良心。”

說話間,沈衍舟抱著書,從前門走進來。

兩個人幾乎在一個瞬間裏就捕捉到彼此,好像他進門的第一眼永遠是她的位置所在,她在玩笑中也不斷分神去註意來人一般。

兩個人隔著大半個教室的桌椅和人群,幾乎呈現一個教室裏能夠達到的、最遠的對角線距離,但是卻仿佛前所未有的近。

“早上好呀,小沈老師。”蔣唱晚笑著說。

沈衍舟看了她一眼,把書放到桌上,也笑,“早上好啊,小蔣同學。”

兩個人眼裏心裏都是笑意,心照不宣地哼起歌來。

前塵往事就這麽褪去,回到平靜的生活裏。

-

蔣唱晚許久沒回南山,趁假期補課不太忙的間隙裏,回了一趟,在樓上樓下搜尋了一圈,卻都沒有看見孟女士。

“阿姨。”她一邊扶著欄桿下樓,踏出快速均勻的聲響,一邊問,“我媽呢?”

“阿姨?”

叫了好幾聲都沒人應,她皺著眉在客廳裏轉了一圈,發現往常擺放的許多東西都不在了,都收進了紙箱裏。

蔣唱晚眉頭皺得更深,依次推開房間門去看,發現孟女士房間、她自己的房間,還有書房,都是櫃門敞開,許多東西都收了個七七八八,用紙箱堆放起來。

她的衣服,她的書,她的亂七八糟的貼紙……全都收起來了。

蔣唱晚蹲著查看的時候,聽見樓下傳來敲門聲,於是飛快地跑下樓梯。

“媽,我的東西怎麽全都收起來了啊……”

“對對對,就這些,全部搬上去吧。”孟女士站在門口,正和穿著搬家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員交流,“這邊是易碎物品,稍微註意點,別磕壞了。”

“那邊是收出來不要了的東西,不用搬……”

直到工作人員魚貫而入,分工抱起客廳裏的紙箱往外走時,孟女士才找到空跟蔣唱晚說話。

“你不是在學校補課嗎?”她問。

蔣唱晚看著門外搬家專用的大車,心不在焉地回答,“……今天休息。”

“哦哦。”孟女士應了,然後說,“那正好,你趁今天上去,把你自己房間裏的東西收一下。你東西太多了,我和阿姨都收不過來,該收收,該扔扔,不適合帶出去的東西就扔掉算了……”

“帶出去?”蔣唱晚皺著眉,疑惑又茫然,“要帶到哪兒去啊?”

“回A國啊。”孟女士看著她,似乎是不懂她在疑惑什麽,理所應當地回答道。

蔣唱晚心臟猛地一跳,又聽見她說道,

“本來我回來就是為了照顧爺爺的,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該做的也做完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啊。”

蔣唱晚更茫然了。

她知道蔣揚和孟曉青一直在國外做生意不錯,早幾年的時候,夫妻倆一直來回跑,十幾個小時的航班每個月要坐好幾次,後來等到蔣唱晚差不多上初中的時候,兩個人也就在國外定居了,也還是常常回來。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說,要把蔣唱晚帶出去過。

蔣唱晚有點懵了,難以置信地問,“媽,你是不是搞錯了……是你要回去,不是‘我們’吧?”

孟女士正在收拾櫥櫃裏的東西,把開了封的東西扔進垃圾桶,沒開封的東西扔進紙箱裏,說要給蔣驚寒拿過去。

“沒錯啊。”她忙了好一會兒才找到空回她,篤定地答道,“就是我們。”

想了想,她又強調道,“準確地說,是我和你,我們倆。”

蔣唱晚在原地楞了好久好久。

她站在滿地紙箱的客廳裏,忽然覺得這是不是一個惡作劇,或者一場夢。

“為什麽要把我帶出去呀?”她肉眼可見地有些慌亂,走到大人身邊,問,“之前不是你們在外面,我在這裏,過得好好的嗎?”

孟女士看了她一眼,“之前是有爺爺奶奶帶,現在呢?你一個人在這裏?”

蔣唱晚頓了一頓,急道,“一個人在這裏也不是不行啊,有房子住,有學上,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你?”孟女士打斷她,“你照顧自己?你那個自制力,你能照顧誰?水燒開了,煤氣漏了你都不知道,還照顧自己?算了吧。”

“不是。”蔣唱晚這會兒是真急了,心臟砰砰砰直跳,手足無措的,拉住孟女士袖子,“我從小在這裏長大,我對這裏很熟悉了,我的朋友們都在這裏,我不想離開。”

孟女士收拾完櫥櫃,走出廚房,去查看客廳裏的東西,輕描淡寫道,

“這有什麽?又不是一輩子見不到了,你過去念完高中,再念個大學,到時候想回來不就回來了。”

她把不要的東西扔進垃圾桶,補充道,“而且,到了新環境就會有新朋友,你過去能交到更多好朋友的。”

這就是怎麽說都不允許她留下來的意思了。

蔣唱晚看怎麽說都說不動她,情緒一激動,鼻頭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為什麽非要帶我走啊?你問過我意見沒有啊?”

“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就擅作主張替我做決定啊?”

蔣唱晚越說越激動,淚失禁體質,跟著眼淚就往下掉。

“憑什麽就捆綁著我啊?一會兒說我一個人不能自己住,一會兒說要把我帶出去,憑什麽我哥就可以啊?”

孟女士像是也被她惹怒了,深呼吸兩次,把手裏的東西放下,站起身來。

“憑什麽你哥可以?你自己捫心自問一下呢蔣唱晚,你惹了多少次禍,你哥惹過哪怕一次沒有?!”

“誰做事是無厘頭隨便亂做的?為什麽不讓你一個人住,為什麽要帶你走,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孟女士像是也氣得不輕,“你還好意思說憑什麽,我告訴你蔣唱晚,要不是有你哥和小沈老師的擔保,我都不會讓你搬出南山!”

“你哥一個人住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不生病不感冒,成績照樣年級前十,保送好大學,你呢?就你這破成績,你在國內讀,能考上哪裏?啊?”

孟女士把手上的東西一扔,氣得胸膛不住起伏,最後拍板下決定。

“反正這事兒沒得商量,你那些東西你愛收不收,今天不收,明天就別去上學了,反正我手續也快給你辦完了,明天你就待在家裏慢慢收。”

“航班在一個星期後,到時候你還沒收完,那就全部扔了就行。”

說完之後,她沒再給蔣唱晚反駁的機會,迅速邁步上樓,“砰”一聲關上了門。

偌大的客廳裏,只留下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工作的搬家人員,還有站在原地,不住掉眼淚的蔣唱晚。

她討厭大人。

討厭他們輕飄飄地替她做決定,討厭他們輕描淡寫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討厭他們雲淡風輕地說這些都不重要。

但她好像又無法反駁。

孟曉青曾經好像說過無數次,說她要是再這麽玩兒下去,要是成績再這麽差下去,要是再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去,她就會把她送到國際學校去。

是她沒當回事。

是她沒相信。

直到這個時候,蔣唱晚還覺得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一邊接受,一邊抗拒,覺得自己今天要是沒回來就好了。要是待在家屬院裏就好了。

要是之前努力學習就好了。

要是和她哥一樣,能夠照顧好自己,能夠考上好大學就好了。

這樣是不是就能自由了?

手機在包裏不停地震動,蔣唱晚一把抹掉眼淚,拿出來看。

四個人的小群裏,有兩個人正熱火朝天的商量著過年的假期要去哪裏玩。

【去山上泡溫泉!!!風景又好又不遠!】

【要不去滑雪吧?冬天的雪場也挺有意思的。】

【滑雪人好多啊,而且你也不怎麽會吧,到時候摔個屁股蹲兒就好玩了】

【??難道你就會泡溫泉了?但凡池子大點,你都得戴游泳圈下去吧!】

【你是不是想死啊季程!】

【晚晚怎麽不說話啊】

【@紐特學長的嗅嗅快出來你來選一個】

春節假期尚還有半個月,遠在航班之外。

蔣唱晚看了好一會兒,才吸了吸鼻子,手顫抖著,一字一句,緩慢地打著,

【你們去吧。】

【我去不了了。】

-

蔣唱晚花了好幾天收拾行李。

先是不願相信,直到第二天照常去上學時,矮士水對她說,她的手續已經辦完了,可以不用來了的時候,她才有了即將離去的實感,發了兩天呆後,才開始慢慢地收拾。

很難去講一件一件收拾出那些櫃子裏塵封已久的東西,並勾起從前的回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小學時充滿塗鴉的課本,用來寫小說的草稿紙,初中時的日記本,上課時傳來傳去的小紙條。

如果是普通平常的時刻,她大概只會覺得好玩兒,拍下照片,發到小群裏面分享,引起大家一陣爆笑。

而現在,她只覺得難過。

每一個與從前快樂有關的東西,都好像是一次記憶的淩遲。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被迫離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的一天。

對故土的眷戀,對朋友的不舍,對未知的恐懼,諸多種種情緒編織成夢魘,纏繞著她。

南山的房子漸漸被搬空,孟曉青在準備各種需要的文件與手續,蔣驚寒在集訓。給爺爺燒完最後一次紙後,機票紙面上的時間也漸漸逼近。

起飛前的第三天,學校補課休息,季程和程姍姍買了蛋糕和禮物,來給她踐行。

偌大的南山別墅已經空落落的,能搬走的東西都搬走了,剩下的大件家具也被蓋上了防塵的白色布罩,看起來冰冷而寂寥。

蔣唱晚盤腿坐在地上,輕聲招呼他們,“坐吧。”

程姍姍環視一周,竟然第一次感到無從下手,於是只好學著她的樣子,盤腿在客廳坐下來。

季程小心翼翼地把訂的蛋糕放在桌上,也跟著他們坐下來。

氣氛一時沈寂。

三個人第一次相對環視坐著,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窗外天色漸暗,室內沒有開燈,隨著日色的偏移,一寸一寸地暗下來。

“怎麽了?”蔣唱晚忽然輕聲開口,帶了點極淺的笑意,問道,“我還沒走呢,就沒話講了?”

“怎麽會。”季程說,率先拆開蛋糕的包裝,找來打火機,準備點亮蠟燭。

塑料包裝窸窸窣窣,在安靜的環境裏發出響聲,掩蓋住了程姍姍的哭聲。

“你之後什麽時候回來啊?”她忍著哭聲問。

蔣唱晚沈默了一會兒,“可能讀完高中,也可能讀完大學吧。”

也可能不回來了。

他們都知道的。

人的一生要經歷許多別離,未來在此刻顯得極其遙遠、未知,而又不可控。

程姍姍直接不裝了,“哇”的一聲哭出聲,抓住她的手,“你英語那麽差,過去肯定會受欺負的……”

“……”

蔣唱晚頓了頓,無言道,“謝謝你啊,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程姍姍一把鼻涕一把淚,“我聽說那邊很亂的,你走在路上一定要註意啊,別帶著奢侈品到處走啊……”

“半夜自己在家要鎖好門啊,在學校裏和別的同學好好相處,不要亂發脾氣啊……”

她錘季程的腿,逼他遞過來幾張紙,響亮地擦了擦鼻涕,才繼續抽抽噎噎地繼續道,“別闖禍啊,那邊可沒有我們這麽好的朋友給你出頭啊……”

蔣唱晚一邊覺得她好笑,一邊被她說得鼻尖發酸,胡亂抹了把臉,“好了,知道了。”

她從季程手裏接過打火機,親自點燃蠟燭,插在蛋糕上。

燭火昏黃搖晃,映出蛋糕上的巧克力立牌。

這是季程和程姍姍提前訂制的蛋糕。

是她最喜歡的芋泥口味,頂上的立牌是他們四個人的合影。

大塊白巧雕刻出來的剪影,人的輪廓和衣裙的飄逸,都十分清晰。

蔣唱晚的手一頓,視線停在立牌上,靜了許久。

蠟燭一點一點向下燃燒,在冬夜裏發出光芒和微弱的溫度,如同一個投影,將四個人的剪影放大,落在白墻上。

燭火一晃一晃,搖曳在立牌前,像從前落在他們身上的陽光。

從前放學的時候,落在他們身上的太陽。

一片沈默裏,程姍姍吸了吸鼻子,輕聲問,“你真的不打算……跟小沈老師告別嗎?”

沈衍舟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他三天後有一場國家級的競賽,在一星期前就已經進入了封閉式集訓,想來,也是有許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蔣唱晚靜了幾秒,垂下眼睫,將視線從立牌上的少年身上移開,輕聲道,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好打擾。”

“留一條消息就好了。”

她討厭離別。

也不知道要怎麽跟沈衍舟告別。

就算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要離開沈衍舟,她應該怎麽辦呢。

這是一場永遠也開不了口的道別。

那索性就趁著他在封閉式集訓的時刻,避重就輕,輕描淡寫地說聲再見吧。

等到他比賽結束,她應該已經落在了大洋彼岸,時差八個小時的另一片土地。

沒有當面說的再見就不是離別。

就好像每次放學回家,站在單元樓下的那句“明天見”一樣。

只是……

這次可能,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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